金秋被洪经理专门留下来谈话,让她务必用心盯着宁芫时,她嘴上什么都没说,心里暗自佩服他的细心。虽然她不知道洪经理为什么这么关注宁芫,但一直喜欢默默观察人的她,也觉得这个女孩纯良上进,不应该被流言蜚语绞杀。
为了能够尽量多接触宁芫,她甚至和住在宁芫同套间隔壁房的财务室小姑娘朱秀婉成了好朋友,时不时以加班太晚了不方便回宿舍为由,住在秀婉那里。
她尾随宁芫回家的路上,听到了骆霞说的话,尽管她性格温顺,也气得发抖。宁芫听到那番话,不气不恼、心如止水、波澜不惊的样子,让金秋心里莫名发慌。宁芫回到宿舍后,她也跟着到了秀婉那里,宁芫见到她,微笑着和她打招呼,还和她说:“金秋,你出外勤辛苦,累了一天,你先洗澡,我等会儿再洗。”
金秋看到宁芫洗完澡,穿得那么好看,以为她打算外出,就一直守在八楼宿舍大门口,却迟迟不见她出来。又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动静,就好奇地走到她房门口。
房门没有关,她居然穿得漂漂亮亮地躺在床上睡着了。金秋本能地觉得不对劲,过去叫宁芫,她没有反应。金秋看到梳妆台上有封信,一打开,吓坏了,赶紧掏出洪经理给她的手机,手忙脚乱地打给洪经理,洪经理马上叫了120,一片混乱,七手八脚,乌拉乌拉地到了医院。
幸亏抢救及时,命不该绝,很快,宁芫就醒了。金秋、洪经理、许主任、邹大姐、雷粤儿、黄书记、简科长、石总……屋子里的人站得满满的,都焦急地望着她,看到她醒来,立刻激动地说:“醒了醒了!”
“主任,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宁芫望着紧握着自己手的许主任,泪珠一串接一串飞快地滚落到耳朵里、鬓发间。
“小宁,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受大委屈了!”许主任也泪如雨下。
小宁突然觉得,这次没成功,但下一次再行动,不能在有这么多熟人的地方,太给别人惹麻烦了,让他们没办法睡安稳觉、还跟着操心。
金秋自告奋勇地留下来陪宁芫,小宁第二天出院后,金秋非要跟着她回宿舍,陪她一起吃、一起睡。
宁芫是周六晚上进的医院,周一就正常上班了。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但这种可怕的平静,让许主任和石总十分不安。
石总和许主任叫来了黄书记和简科长。他们觉得宁芫的事情,不能掉以轻心了。石总首先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他承认自己对小宁这么长时间不闻不问、连正常的工作交流都没有,甚至见到她就躲。
将心比心,如果自己在这个年龄,被领导这么对待,早就崩溃了,何况,小宁曾经多次试图找他沟通,他都因为怕总公司的批评而不敢和小宁说话,现在想起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么可笑!身正不怕影子斜,为什么要躲躲闪闪呢?
黄书记向来不怎么表态,但他今天情绪也很激动。他说:“小宁住在八楼,我家住四楼、雷粤儿家住三楼,小宁被急救人员从楼上抬下来,送到救护车上的时候,我们都很震惊!她不是脆弱的人,把一个小姑娘逼到这个份上,我们当领导的,难辞其咎!”
黄书记瞪着简科长:“小简,我对你的事情很了解、也从来没说过什么,今天我必须批评你:你家里的事,为什么不能处理好?为什么阎燕不断骚扰羞辱小宁,你还不制止?”
“我有制止,可阎燕的性格,你们也知道,偏执、认死理。”简科长解释。但他看到石总、黄书记和许主任质疑责怪的眼神时,就赶紧说:“是的是的,我确实有责任,是我没有处理好家里的关系,连累了小宁。”
“石总,本来这话我不该说的啊,但确实不能这么发展下去了!我听说了,骆霞在恐吓小宁!她这样的行为,已经在触犯法律。您还要因为忌惮郑总,就对她这么纵容吗?”许主任说着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几个人心情都很沉重,石总头一次有一种无力感。他突然理解了小宁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压抑和无助。人家父母好不容易培养了这么一位优秀的孩子,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她父母怎么受得了?
石总突然眼前一亮:“我们能不能把小宁的父母请过来商量一下?小宁现在有了轻生的举动,这已经不是我们企业能负得起的责任,和她父母交个底,大家一起想想办法也好。”
宁芫在公司看到爸爸妈妈的时候,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突然想起给父母留的那封信,后来去了哪里?如果他们看到了,会不会悲痛欲绝?不过,见到父母那一刻,突然打开的心门,才露出一条缝,就好像没了动力,很快就又卡在那里了-她真的没有力气继续往下想。
石总和许主任带着宁芫父母在集团办公楼里参观了一圈,一直在说着各种夸奖宁芫的话,父母始终保持着和善、感激的笑容。宁芫跟在他们后面,慢慢走着,一句话也不说。
严凡突然从宁芫身后冒出来,做了个鬼脸:“怎么回事啊,这么大了,还被请家长啦?”她知道严凡是在逗自己开心。唉,是啊,读书那么多年,只因表现好被请过家长,从来没有因为惹了事儿把父母同时叫来的……不过,也懒得想了……
爸爸妈妈打量着宁芫的宿舍。电视机,是爸爸一听说宁芫分到了宿舍,就专门托人送过来的;床单被套枕套,是妈妈亲手缝制了寄过来的。房间温馨、整洁,被偶尔和妈妈一起来串门的雷粤儿十四五岁的儿子,誉为“典型的闺房”。
宁芫的爸爸妈妈都在上班,没时间来探望她,加上这孩子一直非常独立,总说自己什么都好、工作学习都很忙,他们就很放心。这次接到许主任的电话,说宁芫表现非常好,公司领导想见父母,他们高兴、激动,赶紧请了假一起过来。
公司安排得很周到,邹大姐亲自到火车站接他们,直接领到公司会议室,几位领导都热情地握手,一直在夸小宁懂事、优秀。但之后,神色就开始不大自然了。
如果不是宁芫父母在进会议室前,已经远远地瞄到了她好端端地从走廊上走过,看到许主任交给他们的那封信,真会晕过去的。妈妈的眼泪立刻出来了,爸爸努力压制着心头的震惊和愤怒。
“感谢领导们对宁芫的帮助。我的女儿我知道,她虽然在父母面前是娇气一些,但在其他人面前,绝对不会怕累怕输怕死。我们怎么都想不到,她遇到了这么难的事,更加想不到,她难到连父母都要放弃。”
爸爸有些哽咽了。
“让领导们操心了,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会和宁芫好好沟通,帮她把心结打开。”
爸爸妈妈保持着出人意料的冷静、理性和礼貌,参观了铂艇。石总说,给宁芫放三天假,让宁芫好好陪陪父母,许主任还特意安排司机小张跟着宁芫,被宁芫和爸爸妈妈婉言谢绝了。
晚上,一家三口挤在宁芫的宿舍里。爸爸已经打上了地铺,妈妈已经躺在宁芫身边,一左一右,生怕她突然跑了似的。
在爸爸宁道和心中,这个小女儿就是他的开心果,乖巧懂事,和爸爸无话不说,有她在,就觉得有一只小鸟在身边欢唱。她从小就喜欢搂着爸爸,在爸爸身上爬上爬下,又像一只俏皮的小猫。就算长大了,她也会一看见爸爸,就搂上来,腻歪得不得了。可今天,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床头,一声不响。
在妈妈元子芙心里,这个小女儿从来不需要她操心。和爸爸更亲的她从小就大大咧咧,一点藏不住事,高兴不高兴全写在脸上。家里有三个孩子,宁芫是中间的,妈妈会更注重观察细腻的大女儿、照顾年幼的小儿子,小女儿就会见缝插针地揪着她表达自己的想法,看到她忙,就会吧嗒吧嗒地跑到爸爸身边,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可今天,她居然低着头,一句话都没有。妈妈的眼泪又出来了。
“芫芫,爸爸妈妈知道你受大委屈了,来,靠着妈妈,想哭就哭吧!”妈妈张开臂膀。
宁芫一动不动,也没有要哭的打算。
“芫芫,你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你爸爸工作最艰苦,我不敢让他操心,一个人又忙工作、又照顾你姐姐。我一直担心你营养不良、先天不足。后来生你的时候,又是难产,我们俩的命都差点没了。你长这么大,有多不容易,你的命不仅仅是自己的,也是爸爸妈妈的,知道吗孩子?”妈妈说着说着,泣不成声,连爸爸,都开始抹眼泪。
宁芫望着眼泪汪汪的父母,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是的,你不在这个地球上了,对别的人不会有任何影响,但你的父母,该怎么办?他们从此,就像心被挖空、要以泪洗面、会天昏地暗了啊。
“爸爸妈妈,我答应你们:无论多难,我再也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情,我的生命是你们给的,我要替你们好好珍惜!”妈妈一把抱住宁芫,搂得紧紧的。
“你们总是说这世界上的人,都是好人,可是我为什么就遇到了坏人!都怪你们,没有教我,明明就有坏人!”宁芫终于大声哭了出来……
白昼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会接到洪炫涛的电话。他和洪炫涛并不熟,但十分佩服他铂艇综贸第一人的勇气和业务上步步为营的稳健。洪炫涛说他已经在白昼家楼下,约他马上见面。两个人在小卖部门口点了几瓶啤酒,喝上了。洪炫涛单刀直入:
“我前几天叫了救护车。”
白昼正低头开啤酒瓶,手突然定住了。
“有一个人,这段时间以来,默默地积攒了几十颗安眠药,一把吞下了。”
白昼的手开始发抖,眼泪滴在了啤酒瓶上。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就算不喜欢、不爱,也犯不着这样对她吧?”
啤酒瓶上的泪珠连成了线,顺着瓶身流淌。
“她不会有事的、她一定不会有事的!”像祈祷、像祝福、像安慰、像自言自语。
白昼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流泪,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止不住。
“她也真是傻啊,她在洗胃的时候,你在和骆霞潇洒快活。她要真是小命不保,你说不定都不记得有过这么个人。你把她伤得那么深,她还一直在替你辩解、为你祝福。你说她是不是个傻子?”
是的,她就是个傻子,泪光中,白昼感觉自己又看到了那个戴着紫色草帽,笑得怯生生、傻乎乎的宁芫。
而此刻的自己,确实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坏最坏、最不能被原谅的人。
不知谁家的窗口,飘来这首歌:
再回首
泪眼朦胧
留下你的祝福
寒夜温暖我
不管明天要面对
多少伤痛和迷惑
…………
同一轮明月照耀下的宁芫宿舍,宁芫在妈妈怀里痛哭,爸爸不停地给她擦眼泪。
这两个深陷泥潭、痛苦不堪的年轻人啊,可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