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狄皇宫内
西凉茉批阅着奏折,写着写着,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神不宁,但是又不像是有什么危险的感觉。
她看了看书房外头,已经又是深秋,西狄所处大陆最南端,四季并不太分明,也不下雪,深秋不比天朝寒冷,所以此刻外头仍旧是艳阳高照,树叶半黄绿,看起来倒是另外一番景致。
她看着心情又好了些,想着那人狠下死手,让龙家一完蛋,就把政务都丢给她和自己培养出来的心腹,然后心急火燎地去准备立后之事,也不知道他到底打算怎么立这个后,问他,那人却只做出神秘微笑的模样,也不肯说明白详细。
想着那人几日带着人出去挑挑选选,她唇角微微带上一丝笑意。
一边伺候的宫女,见她微笑,正是心情好的时候,便也笑道:“大人这几日都在书房盘桓,今日天气极好,不若出去走走,也好活动些筋骨,奴婢看着这几日花园秋菊开了,景色极好。”
西狄的秋菊名气极大,品种多达上百,皇宫里更有非常罕见的品种。
西凉茉本身是个做胭脂水粉的出身,国色楼的胭脂卖到各国,是一笔大的进帐,支持了不少她养兵养人,对这些花草,她自然是喜欢的,当下听了宫女建议,心中便一动,笑应了,决定出去散散步。
她不喜欢跟着太多人,便只让魅晶和两个大宫女跟着,自己解了轻甲,只穿一袭浅蓝色绣番莲花的男子束腰长袍子出去。
到了御花园,果见不远处一片姹紫嫣红,更有无数碎菊星星点点地落在明珠九拱桥边的水面上,很是诗情画意,颇有点江南景象。
西凉茉便一路走了过去,这时候正是换值的时分,园子里人很少,她一路过去倒也清静。
正见着一蓬换做绿玉的碧绿秋菊开在假山石上,大大的花蕊沉甸甸地坠着,她眼神一动,想着要拿这绿玉做些胭脂身体乳之类的给百里青用一用。
那千年大狐狸精,是个比她还要讲究的货色,这两年被迫做出一副莽夫的样子,心中焦躁得慌,闲下来便开始捧着镜子看自己有没有被海风吹得长皱纹,有没有皮肤干。
有时候,她忙起来拒绝他随时随地兴致一来的求欢,他就一脸哀怨地抱着镜子顾影自怜“为师这两年是不是变丑了,所以爱徒你都不愿意让为师亲近了”。
于是,她想,这人的臭美病没法治本的了,所以治标也是好的,捣鼓些他没用过的玩意给他,让他做做面膜,蒸蒸脸,有东西倒腾了,他也就没心思过来骚扰她了。
虽然,她自己也不明白,为甚自己要在这边帮他处理军机大事,他却闲的到处瞎折腾?
西凉茉正叹了一口气,却忽然脚步子一停,身后的魅晶反应迅速地停了下来,但是后面跟着的大宫女们也不知道是走神,还是故意的,也忽然脚不一停,仿佛不能控制自己的脚不的样子,一头撞上了魅晶的背部,赶紧站住了脚步。
一道细细的优美的唱曲的声音,从那一片绿玉菊的假山后传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那唱曲的人声音极为优美,一折三转,如一线清泉落水,水花四溅,宛如珠玉琳琅,清丽优美。
只是……这般唱词原本是杜丽娘闺阁思春之词,如今却被那人唱得黯淡冰凉,让人闻之泪下,心中一片凄然,恰似孤云寒天,孤影独立寒江。
那歌声让众人驻足,但是魅晶素来不是个喜欢风曲优伶这些女儿家们喜欢的东西的人,她也听不懂,只冷冷一颦眉,手按在自己的刀柄上就要上去把那打扰了自己主子的人赶走,或者拿下。
但是却被人按住了手腕,她一愣,转脸看向一边的西凉茉:“郡主?”
西凉茉淡淡地道:“你们都在一边候着。”
魅晶迟疑了片刻,还是退后一步,但是手依旧放在刀柄之上,沉神静气地跟在西凉茉身后数丈之外,但是眉宇间警惕之色也不曾从那站着的一身红衣的优伶身上离开。
西凉茉走前几步,站在那人身后,那人背对着她,水袖也静静地一收,并不作声。
西凉茉看着对方秀气修长的背影,顿了顿:“素儿,你不是素来不喜欢唱曲么,不想今日也唱上来了。”
那一身女伶衣衫的人缓缓转过身子,却也没有看向西凉茉,而是看向一湖碧水,淡淡地道:“我西狄皇族中人就算不喜唱曲,也多少都会一些,不过是风俗惯尔。”
西凉茉一顿,想起某年某月之夜,镜湖边上百里青的惊艳一曲,便也默然。
西狄皇族并不以唱曲优伶为耻,反而是一向极为风雅之事,就如琴棋书画一般。
西凉茉走到他的身边,忽然温声道:“那日青云殿上,还未曾多谢你的援手。”
百里素儿不再如平日一般见到她的时候会激动,或者愉悦,或者愤怒,秀美中还带着少年未褪去稚气的面上也不再有曾经的尖刻和任性,就是一片湖水般沉静,眉宇之间荡漾着淡淡的忧伤与凉冷。
他淡漠地看着水面道:“不必不客气,那是先帝的意愿,他想要把这皇位给谁,身为臣子,我自当完成他的心愿。”
随后,他顿了顿,唇角又勾起讥诮的弧度:“何况,就算我没有出手帮你们,你们也有属于自己方式去证明自己——比如死人那就是不会质疑的,你们只要杀了那些敢质疑你们的就好了,不是么?”
西凉茉没有说话,她也没有打算对一个少年去解释那些军机大事,绸缪暗置,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何况从某种程度上说来,他想法也并不是全然无道里的。
但是……
她看向他因为连日不曾好好合眼而显得苍白的精致的侧脸,他的唇紧紧地抿着,有一种即使是如今冷淡神色也掩饰不去的倔强。
西凉茉心中轻叹了一声:“说罢,你想要我应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