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人人变色,骂出口来。
祁国皇帝便毫不顾忌那些住在客栈中的祁国子民么?他根本不在乎那些平民百姓的性命么?
答案是肯定的。
姜琰再度搭弓、射箭,视子民如猪羊。他满不在乎,只想将客栈中藏着的猎物逼出。至于旁人,是死是活对他来说并无多大干系。
一箭又一箭,带着火星钉入木楼之中,整座木楼浸入火海。
而作恶的皇上眼中甚至带着愉悦笑意。
第170章 你是愿意做晋国的太傅……
“我先下去,你们在客栈中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和祁人混在一处,不要暴露。”谢晦对一众晋人道。
晋人们大惊:“太傅!你若出去,必会被捉!”
谢晦神色自若地为他们解释:“姜琰此次就是奔我而来,只要我出去,大家就能少受些罪。好在每次住客栈我们都是分开登记,姜琰若不细查,你们不必出头,想法子救我便是。”
众人依旧不愿放他去犯险:“万万不可。”
说话之际姜琰又是一箭钉入窗上,整座客栈陷入熊熊火海,里里外外都是沸腾的尖叫。
客栈晃了一晃,俨然不大牢固,房上落下黑色碎屑,火光将人面照得通红。
谢晦神情骤然变冷:“皇上不知去向,你们还要守在这里等他归来,这是命令。”
“是。”臣下们听到“命令”二字神情一肃,不敢再出言阻止。
“晋与祁尚未开战,若姜琰做了什么,那是他之过。”谢晦此时还有余裕思考良多,“你们可借机开战,理由正当。”
晋人们眼一红,知他是在为最坏的可能性做交代,暗中咬牙切齿,恨透了姜琰。
“不必自责,是我思虑不周。”谢晦宽慰众人。
客栈外姜琰身旁肃立的禁卫军们看着他嬉皮笑脸地往高楼之上射出带火箭矢,一个个不由自主手脚冰凉。
人群如开了闸的洪水般从客栈中跑出,被守在门外的禁卫军们通通捉住。
姜琰扫一眼人群,微微抬眉,又向手下示意要箭。
禁卫军统领看着他张狂模样,脑中一片空白。他用羽箭蘸了火把,将熊熊燃烧的箭恭敬呈上,忍不住多嘴:“皇上,再这样下去,楼要塌了。”
他说罢自知失言,满身冷汗地跪倒在姜琰马下。
姜琰顺手接箭搭在弓上,在微醺的夏夜晚风中他低笑起来:“塌了,然后呢?”满不在乎的样子。
然后呢?
众人听见他这么问不由去想然后,却发现这能有什么然后,然后不就是楼塌了么。
百姓们瑟瑟发抖,可是谁在乎呢。
当他又要射出一箭时,搭在弓弦上的手指蓦然放松。他突然改换瞄准方向,箭尖直指客栈大门。
人群尖叫声中,客栈中走出来个身量修长的清逸男人。
他眉心拢起,眼睫低垂,显然对姜琰的所作所为极不赞成。
炎炎夏日,又有烈焰交映,明明是极热之中却因为他的出现叫人生出些冰凉的爽快。他如苍山覆雪般清寒,让人观之只能想到“冷寂”一词。
姜琰借着火光与月光看他,却没有什么欣赏美的眼睛。
他觉得这人太冷,配给姜莞很不合宜。
姜莞需要人宠着哄着,这算什么?冷着一张脸是要姜莞去哄他么?
他处处是成见,怎么看谢晦都不顺眼,手指一松。
带火箭矢向谢晦飞去,引得人声喧哗。百姓们纷纷捂上眼,几乎已经遇见到这个少年人的死状。
火箭矢却并未向着谢晦的要害去,带着火擦过他的鬓角,火焰燎过他的鬓发还有耳侧的皮肉,他倒是一直一副神情,脚步顿也未顿地向姜琰走去。
姜琰未吓到他,还算认可地点点头,勉强算谢晦有那么些胆识,这一点堪堪配得上他爱女。
“捆起来。”他挥挥手,打了个哈欠,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要箭。
但人们依旧不敢对此掉以轻心。
禁卫军们忙上前将谢晦五花大绑起来,送到姜琰跟前。
姜琰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谢晦,不情不愿地承认地还算有那么一点气度,冲之露出尖牙恶劣一笑:“带走!”这当然是对禁卫军所说。
他调转马头,人群自发让出一条路来,供他打马而过。
每个人在此时都展示出惊人的服从性,只想将这尊杀神尽快送走。
“其余人等也给我揪出来,一个也不要放过。”姜琰怪腔怪调,特意在谢晦面前如此说。
实际上他对其他晋国人完全没有兴趣,也没有什么国仇家恨。
因为他实在是个很一视同仁的人,只要是人类,他就觉得大家一样烂,不分什么祁人晋人,能一起死了最好。
谢晦听了心头微沉,面上却滴水不漏,好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姜琰看他无甚表情,没多大滋味儿地咂咂嘴,觉得这是个无趣的人。和他在一起,姜莞大约会闷死。
他莫名其妙地轻哼一声,打马而行。
看样子还真是为了抓谢晦而来。
这时候正是人该熟睡的时辰,客栈中人毫无预兆地醒来便身处火海,向外跑则被禁卫军捉住,好生冤枉。
只能说姜琰真是疯子、暴君!
谢晦被禁卫军们推搡着前行,掩去眼底神色。
离姜莞更近一步实在殊为不易。
姜琰纵马而归,问过宫人,得知姜莞已然睡下,心中满意。女儿果然没心没肺,很快就将旧相识忘记了!
他这下看谢晦也不是那么不顺眼,怪可怜其,下令将人带到自己宫中来。
谢晦双膝触地,一言不发。他跟世上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好说的,跟姜琰更没什么好说。尤其是姜琰总用一种看后辈的古怪目光看他,让他愈发无言。
姜琰绕着谢晦兜了好几个圈子,才在榻上一坐,看着他问:“你认识我女……妹妹?”
谢晦反应了一下他说的妹妹是谁,沉声问:“姜莞?”
他脱口而出姜莞这个名字,记忆一下子陷入细细密密的风雪中,眼前是连绵起伏的雪山,是她最后了无生气地被护卫抱在怀中。
“还能有谁?”姜琰不由冷笑反问,心中对谢晦的观感不断下降。连姜莞是谁也不知道,怎么做旧相识的?
谢晦被他讥诮的话语唤回神思,罕见地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弧在唇边:“还好。”
还好她没死。
他并不能体会到什么感情,这一刻却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欢喜。他不知道那是不是欢喜,但他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想要向上牵动。
姜琰看不惯他笑,抓起茶杯砸向他:“不许笑。”还管人笑不笑,实在管得很宽。
谢晦额上本就有块明显的伤痕,经他这么毫不留情地一砸,早已愈合的旧伤红肿起来,再度发疼。
他对疼痛也没有多大感受,倒是收起脸上笑意。他向来不爱笑,只是知道姜莞还活着才愿意笑。
姜琰姑且算他识趣,问他:“怎么认识的?”
谢晦并不想说,便闭嘴。
姜琰本来要动手折磨他,忽然转性:“我与姜莞是兄妹,你猜我杀了你她会不会为你同我生气?”
零零九若在这里定然要说:“非但不会,她还很开心你能落入她的圈套,并立刻想办法派人通知相里怀瑾此事。”
谢晦束手就擒是为了见姜莞,并不是过来送死。
他冷静开口:“我的身份你清楚。”
“谁在乎呢?”姜琰对他满怀恶意一笑,两颗尖牙像某种动物的利齿,随时能将人的喉咙咬断。
“请便。”他来此本就做好最坏打算,此时见姜琰根本不是计较利弊之人,便懒得多费口舌。
姜琰沉着脸看他良久,突然一笑:“你想得美。”
谢晦想不通他又在发什么神经,缄默无言。
“死人向来是最难打败的,你想在姜莞心中留个磨灭不了的印记,想得美。”姜琰的脑回路异于常人,让人捉摸不透。
谢晦看姜琰表演,决定啥也不说。他什么也不说姜琰尚能如此兴致勃勃,他若多说两句姜琰指不定要如何兴奋。
最重要的还是他对姜琰没话说。
“晋国太傅。”姜琰念道,“你辞官吧。”
谢晦充耳不闻。
“太傅再好及我女……妹妹的万分之一么?”姜琰是觉得远远不如的,一双眼紧盯着谢晦的脸,要看他反应。
谢晦果然抬起头来,困惑地看向他,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
做太傅和姜莞又有什么关系?
姜莞若知道他如今在晋国尝试用她的想法为女子正名,想来会开心的。他想亲口告诉他这些,等她做出一个评价。
姜琰领略到他的不解,嘻嘻一笑:“你是愿意做晋国的太傅?还是愿意做姜莞的面首?”
谢晦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难得露出失措的尴尬。
他从没想过给姜莞做面首。此番被抓,他一直以为是身份暴露,姜琰看他是晋国太傅才要抓他,同时想要借他拿捏晋国。
但如今看来,是他思虑过度。
姜琰抓他压根儿不是为了什么祁国晋国,是为了姜莞。
事情起因完全不在谢晦的想象之中,是以谢晦难得陷入困境。他所有的应对之策都基于两国交锋,但显然姜琰从没考虑过什么大局。
他过去的对策白想了,需要再想新的对策。
然而此时此刻他很难静下心来。
姜琰的声音宛如魔音在他脑海中来来回回。
“你是愿意做晋国的太傅?还是愿意做姜莞的面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