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卫军来了,让他们入内寻我,就说我姓姜。”姜莞隔着帷帽微微一笑,向内走去。
管事听到“姜”字时一个恍惚,在姜莞踏入暖玉楼时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让她这么走进来了。
暖玉楼外待姜莞入内后一下子炸开了锅,京城中哪还有第二个姓姜的女郎,这不就是前一段那位名满京城的风流郡主!
如今郡主又纵容下人当街行凶杀人,人们更加觉得她是沿袭了姜家一贯作风,果然是姜琰的妹妹。
众人已经忘记是这人先满口胡言,侮辱姜莞。大约口头上的侮辱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旁人不过是开玩笑调侃两句,郡主就痛下毒手,实在是太过心狠手辣了。
口头上冒犯两句没什么大不了的已经成了当下祁国中心照不宣的事,女子若追究了,那就是开不起玩笑。
暖玉楼门前的男人们倒现在也不觉得死掉的这个男人做了什么错事,只是同情他遇到了这个世上最小心眼的女人,云中郡主姜莞。
他很快跟上,顿时变得谄媚:“郡主大驾光临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暖玉楼有失远迎,还请郡主恕罪。”倒是绝口不提刚刚百般拦她的事了。
暖玉楼中静悄悄,无论是来寻欢作乐的男人还是在楼中长大的女子皆默不作声,偷眼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若说暖玉楼中谁最看不起女子,那一定是管事。他总管暖玉楼诸事,早就将自己凌驾在所有女子之上,认为女子都是天生下贱,该成为男人取乐的工具。
如今看他在这低三下四地讨好一个女郎,众人心中微妙地升起些痛快出来,却又好奇起她是谁。
“暖玉楼不是不接待女客么?”姜莞再度发问,听得姜琰笑出声来,还挺记仇。
“郡主哪里是一般女客,郡主是金枝玉叶,与普通女子可不一样。”管事变脸飞快,一边在前方引着姜莞往厢房去。
“郡主来玩什么?我叫人安排。”管事这时候完全将姜莞当作座上宾,极尽奉承。
“寻常人来玩什么,我就来玩什么。”姜莞语气平平,像真是来找乐子的。
管事一噎,心说寻常人玩的您也玩不得,却还是哄道:“旁人来都是要漂亮女人伺候。”
姜莞拍板:“我也要!让你们这里的漂亮女子都过来。”
管事更觉得她就是过来玩玩,便想着叫人过来陪她一起玩,等她玩够了她就会自己离开,于是当真派人去叫暖玉楼中的女子过来供姜莞挑选。
姜莞在厢房中的矮榻上坐下,姜琰与暖玉楼管事一左一右站在她身侧,她面前是一排排环肥燕瘦的各色美人。
她们形色慵懒,眉目笑着,笑意却不曾到达眼底,眼中是冷的。哪怕是冬日,暖玉楼倒应了暖玉楼名字里这个“暖”字,暖和极了。但也因为这份暖和,她们不得不穿着清凉衣衫,半露肩头或是胸口。
女人们见到房中坐着的姜莞吓了一跳,没想到真是要来伺候女孩子,便顿时收了平日里的作态,将衣服拉好,一个个拘谨极了。
她们一来不想叫好人家的孩子看扁自己,二来也是不想将那些脏的臭的带到其他女孩跟前来。
管事看她们变了个人般,心中瞧不起极了。一群妓子,以为装上一装就是良家了?真是不要脸。
姜莞像是不知房中暗流涌动,兴致勃勃地挑选起来。
第148章 您还要找她么?
姜莞选了三个女人留下说话,其余女子虽然未被选中,倒有些松了口气。在暖玉楼中太久,她们已经不大会正常地和外面来的女子说话。
过去找来的女子都是来打骂她们的,却不曾想过若有的选谁又会做这种事。
落选的女人们从房间退出去,被选中的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露出些不知所措的神情。
“你不走么?”姜莞看向管事问,“旁人过来玩,你也要在房中看着么?”
管事一讪:“我这就走。”
女人们更好奇这位女郎是谁,能得到管事如此对待。
管事不敢朝着姜莞发火,只能凶那三个女子:“好好伺候女郎,女郎若不满意,我唯你们是问!”
姜莞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并没出言呵斥管事。她若不能一下子将这些女孩子们带走,先怒骂一顿过了嘴瘾,最后还是要这些女孩子来受罚。
但她总会带她们离开的。
管事终于离开,将门带上,房中三个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姜莞,不知道该如何伺候她。但他们倒也没让场子冷着,小心翼翼地到姜莞身旁站着,不敢碰她,怕她嫌弃她们脏。
姜莞将帷帽摘下随手丢给姜琰,冲着三人大方一笑:“我叫姜莞,请坐下吧,你们叫什么?”
姜琰精准接住她丢过来的帷帽,饶有兴趣地看她和人说话,觉着自己又见到了她不一样的一面,很有意思。
三个女子看着姜莞的脸失神片刻,很快回过神来相视一眼,不自在地两左一右坐在姜莞两侧,从右到左介绍起自己来。
最右坐着的是个头发微稀眼睛却很大的女子,她飞快地介绍完毕:“我叫喜舞。”
坐在姜莞左侧的女子很快接话:“我叫喜乐。”
姜莞问:“是哪个乐?”
“乐曲的乐。”喜乐被她稍问一句就惶恐极了,急忙回答,生怕自己哪句说的不合这位女郎的意。
结果姜莞只是一问,便看向坐在最左的女子。
那女子自打入门以来脸上一个笑容也没有,看上去冷冰冰的,这时候回答问题语气里也冷得能掉下冰碴子般:“喜冰。”
姜莞好奇:“喜舞、喜乐意思是你们二人一个善于跳舞,一个善于唱歌么?”
“是。”二人齐声答。
“那喜冰是什么意思?你会制冰么?”姜莞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喜冰,这时候才表现出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活泼可爱。
喜冰下意识避开姜莞的眼睛,从没接触过这种目光,她很不习惯:“不会,因为我话少。”
“哦,冰山美人!”姜莞笑嘻嘻的。
喜舞和喜乐忍不住一笑。
喜冰面颊爬上一抹绯红,更不敢看姜莞。
房中一开始的尴尬气氛被姜莞轻而易举地化解不少,三个女子终于不像一开始进来时那样拘谨,只觉得这女郎天真可爱。
姜琰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女儿是从哪里学来这些哄女人的伎俩!
姜莞先吵着要和喜舞学跳舞,喜舞自然不肯教她。她们楼里平日跳的舞哪里是正经人家女子能学的。
姜莞便又要与喜冰学着如何冷下一张脸来。喜冰天生如此,教不了什么,倒是被姜莞缠得不行,不冷冰冰了,咬着唇又羞又恼。
倒是姜琰成了喜冰,脸冷得像是终年不化的寒冰,能给人做冰棺了。
但没人理会他就是。
姜莞笑吟吟地看向喜乐,喜乐不用她说,先一步道:“女郎,我那些歌你都不好学。”
姜莞眨眨眼,没问为什么不好学,这时候多问就是让人难堪了。
“那我教你唱歌吧!”姜莞一本正经。
三个女子从没见过这么活泼可爱的小女郎,俱失笑,转瞬又觉得怅然。
可惜平日里的客人却都不是这样,若都是这么可爱的女郎就好了。男人就是臭狗屎,哪有活泼可爱女郎的一根头发丝好?
喜乐顺着姜莞道:“好,女郎教我唱歌。”哪怕没有管事叮嘱,她们也乐意顺着姜莞。
姜莞在三人的目光中突然露出一个与她刻意装出天真烂漫完全不同的微笑,让她脑海中看戏的零零九警铃大作。
下一刻就听她哼起姜琰哼的那段歌来。
喜舞和喜冰安静地侧耳听着姜莞哼歌,唯有喜乐神情立刻变了,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奇怪目光望着姜莞。
姜莞只哼了一遍,很快就结束。她已经从三人中找出知情者,倒是暗叹自己运气好,一下子就从暖玉楼中选出了看上去与老人孙女有些渊源的喜乐。
她倒并不以为喜乐会是老人的孙女,看喜乐的骨量也知道她不会是九、十岁。
喜乐很快收拾好神情,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喜乐,我哼一遍你能记下来么?”姜莞目光纯粹地望着喜乐。
喜乐张了张口,最后只是轻轻点头,什么也没多说。
“这么厉害!”姜莞貌似不可置信,“那你快哼一遍给我听。”
喜乐便哼唱那段,细听之下能发现她与姜莞唱的在细微处有许多不同。
姜莞兴奋地鼓掌:“好厉害!”
喜舞和喜冰跟着鼓掌。
只有姜琰看她故意装成小女孩的样子心花怒放。
女儿!他的女儿!
他不由想若是姜莞平常也愿意在他跟前这么装一装就好了,哪怕是骗他的他也开心。可惜姜莞连装都不爱在他面前装。
喜乐听到夸奖却也没有一开始的喜悦,她心中只有诸多疑惑,想问却又不敢问,但憋在心里好奇心折磨着她不说,她更怕错失机会。
这位女郎可是连管事也要礼让三分的存在,万一,万一呢?
喜乐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尽量若无其事地问:“女郎是从哪里听来这歌的?这是乡间俚曲,没想到女郎这样高贵的人会哼这种歌。”
姜莞好似十分惊讶:“是吗?这歌也是我从旁人那听来的,只听了调,并不知道歌词。”
喜乐心中那点期待一下子消失了,原来女郎不过是随意听来的。
姜莞又补充:“前些日子我的马惊了个外地来的人,我吓着了人家,心里多有歉意,便收留人在府上医治。”
三人虽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提及此事,却都听得津津有味,似乎对外面的事很感兴趣。
“那人又老又穷,可怜极了,我也无聊,就问他为什么要到京城来。”姜莞语调不紧不慢,引人入胜,“他说他是来找孙女的。”
说到这里,喜乐眉头一跳,心中的希冀重新燃起,带着隐隐的盼望看向姜莞。
喜舞和喜冰不知从哪里听出来些不对,沉默下来,只静静听着,完全没了刚才与姜莞说话时的激动。
“他说他孙女大约一年前被人带着来京城,到京城中的大户人家给人当丫鬟了。”姜莞慢吞吞地说话,一边观察三人面上神情,“我答应为他找孙女,不过去各家各户查了,也不见他孙女的影子。那老人好伤心,时常哼这歌,我就学了一些。”
喜乐双手放在膝头,不自觉攥紧那里的裙子。
喜舞和喜冰同时看向喜乐,隐约有些焦急。
喜乐却还在犹豫说与不说。看这女郎年纪尚小,暖玉楼中水深不可测,她怎好将这女郎拖下水来。
不要看那管事如今对女郎毕恭毕敬的,他的凶狠女郎不曾见过,他们却见过。一旦触及到暖玉楼的利益,管事一定会用各种下作手段害人。
所以喜乐不想害了姜莞。
但这又是一个机会。
暖玉楼中有着许多见不得人的污糟事,她自己已然不指望能脱离苦海,大不了就此一生。但还有许多孩子,她们不该如此。
“女郎。”喜乐下定决心声音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