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闭嘴,少来命令我。”姜莞陡然严肃,将零零九吓了一跳,不敢再作声。
谢晦接受了巨大的信息量,再度不出声。
而队伍中此时又有变故,又陷入了哗然。姜莞与谢晦顺势一齐看去。
有单人前来排队的,自然也有拖家带口一起来的。
眼前便是一家七口终于排到队伍最前,除却父母外是四个闺女一个儿子。闺女手牵手站着,亲娘抱着儿子,地位一眼分明。
盛粥的东家利索地舀了七碗粥给七人,父母各急迫地喝下自己那份,儿子女儿都端着粥没动。
二人一口气将粥灌了,才管儿女。
闺女们眼巴巴瞧着父母收了四碗粥都喂给弟弟,才听见娘道:“你们四个分着将这碗粥喝了,省得又抱怨我们只疼你弟弟。一人喝一口,都不许多喝,听见没!”
四个女孩儿怯怯点头,乖巧地将分喝了一碗粥,每人只得了一口清水似的稀粥,都意犹未尽地舔舔嘴。
与黑胖的弟弟比,四个女孩又矮又瘦,还不及他身量高。偏偏他是被母亲抱着的,仿佛脚一沾地就会死。哪怕亲娘的胳膊上青筋都累出来了,也不舍得撒手。
姜莞看着这幕冷笑,语气沉沉问:“有什么感受。”
谢晦虽无法与人共情,却察觉出她话中不善,意识到她生气了。他灵巧地运用刚刚姜莞传授他的东西,违心道:“愤怒。”这是他揣摩她的情感后得到的感受。
姜莞被他气笑了:“让你学你用来骗我是吗?”
谢晦抿唇,不知道怎么说。她又让他学这些,又怪罪他将这个用在她身上,实在很难搞。
姜莞却忽然笑了:“你该愤怒,记住,日后你遇到这样的场面便要愤怒。”
谢晦并不知道愤怒是什么滋味。
“谢晦,我教你良多,你该报答我。”姜莞强势开口。
谢晦“嗯”了一声,是同意的意思。他现在还全未学了姜莞那一套去,尚且知道有恩必报这回事,不得不说姜莞拿捏他实在拿捏得很好。
先确定自己在谢晦心中的教导地位,再潜移默化地教他良多。他受她影响,不由自主地便听她的话。若是按照一般攻略谢晦,他这人永远也不会爱上谁。
“你若哪一日发达了,要答应我一件事。”她十分严肃。
谢晦被她带得不由自主正经起来:“什么事?”她上一次要他答应的还是这辈子不许娶谢明月。
“我要你为天下女子正名。”姜莞望向他,目光凛冽如刀,“男尊女卑的臭规矩,我要你打破。你肯不肯答应?”
谢晦反倒是三人中最众生平等的那个,他对一切没有感情,倒让男女在他眼中都是一般,皆为蝼蚁。
因而他只牢牢记住这是她的命令,尽管对她的想法并不了解,却愿意照做,因而毫不在意地点头:“好。”
“记住你的话。”姜莞道。
零零九:“你要放过他了吗?”她开始铺起后路,实在让它觉得她有放弃谢晦的意思。
姜莞惊讶:“怎么可能?我现在又杀不掉他,谁知道他日后有什么奇遇万一飞黄腾达了,继承一些我的意志也不至于太糟糕,算他能为恶心人的世道出一份力。”
“你就不怕他学了太多去万一他真有那么一日你对付不了他了呢?”
姜莞笑:“别忘了这些招数是谁教给他的,不要班门弄斧。”
她胸有成竹,自信笃定。
姜莞同零零九说话,在谢晦看来却是不言不语。她鲜有不怎么说话的时候,谢晦很不适应,反倒阴差阳错地深刻记住她厌恶眼前这一幕。
她很快回神问:“若是你,你该如何处理眼前一幕?”
谢晦意识到她说的是父母偏心这件事。
他很快想出自己的对策:“勒令一人一碗,这也是本有的要求。”
姜莞含着些意义不明的笑意问:“若他们说这是他们的家务事呢?”
谢晦显然对这些家长里短的关系并不适从,由一条队伍的事变成一家之事后他便感到棘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家中只有他和谢明两人,而他是家中掌握话语权的那个,并没有见过什么家长里短,对此毫无经验。
他的聪明在与学习能力很强,而对于未曾涉及的部分,他学得快,却仍需要经历一个学习的过程。
谢晦答不上来,皱眉去看那东家的处理方式。只见他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直接将此事揭过。
谢晦抄无可抄。
姜莞皱眉:“这个你就不要学他的了,我教你。”
谢晦洗耳恭听。
“你要将一切主动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占得先机,先发制人。譬如他们说这是自己的家务事,你就要将事情重新推到你能做主的情境下。我已经讲的如此简单,你说一说该怎么做?”姜莞宛如严师。
第115章 姜莞的心是铁打的
谢晦顺着姜莞有关“主动权”的话往下想,思索如何将一家的主动变为一条队伍的主动。他不愧为男主,有姜莞的提点很快掌握窍门:“一人一碗是队伍的规矩,不是家事而是公事,若让旁人学了这习惯,用武力迫使别人要粥,又声称是一家人,那该如何?”
他先交了答卷,才说起心路:“将问题由个人转嫁到所有人身上,像那个东家处理第一件事那样,一旦多数人的利益受到损害,他们就会自发维护原有条例。”说完他望向姜莞,等她点评。
姜莞点头:“学得不错。”让她窥见了上天对男主的厚爱,一颗聪明的脑袋。
谢晦第一次得到姜莞正儿八经的夸奖与认可,心湖却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他不明缘由地在衣袖下蜷紧,头一次对自己感受不到任何情绪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或许是不甘。
但他没有感情,只感到心中空空的,没有喜怒哀乐。
他哭和笑都是从他人那里学来,经过长时间的模仿已经成了肌肉记忆。他通过大量的学习已经能够在完美的时机适时表现出哭、笑或是其它神情来融入大众,让自己泯然众人,不成为异类。
就连他下意识的皱眉也不过是在无数次重复下建立起的条件反射。
他观察到人思索时偏爱皱眉抿唇,便连细微的神情也学了去。后来他学着做一个人们口中常说的沉默寡言之人,许多表情便能省下,只不过那些微小的习惯还保留着。
但那不是属于他自己的神情。他不会哭,不会笑,不会发怒。他常常能感受到自己在某一个节点该对姜莞笑,却没有应有的喜悦。
现在谢晦知道自己要笑,却感受不到被姜莞夸奖后的欢喜。他若是正常人,会欢喜的。
可他偏偏不是。
姜莞不知谢晦脑海中百转千回,有些累了。她一本正经:“谢晦。”
谢晦先看向她,再看队伍,以为又有什么变故,她要借此考教。
说来也怪,姜莞似乎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每每与他一起出来总能遇到许多事,她也总能借这些事教她许多。
但未卜先知显然是无稽之谈,只能说祁国已经不太平到一种地步,处处都是事。
他没见队伍异常,便问:“怎么了?”
“我站累了,你去给我找凳子。”她不是在商议,而是在命令。
谢晦环视四周,选定大约能为她找到坐的东西的地方,才对她道:“你在这等我,不要乱走。”
“好。”姜莞乖巧应道。
谢晦便去为她找东西坐,走远几步他下意识回头看,见她依旧安静地站在原地,这才彻底放心往不远处卖布的铺子里去。
姜莞确定他暂时并不能回来,方哆哆嗦嗦地伸出左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就这一下,她暖和许久的左手一下子冻得发热发疼,重放回暖炉上捂也觉得炉子没手热,冷过劲儿了。
暗卫不知从哪里出现,一下子跪在她面前。
姜莞有话直说:“等我快要走时会给你手势,你去叫人告诉陈管家这里有可疑之徒,让他派人来捉。”
“是。”
姜莞只吩咐了这么一句,暗卫便又不见了。她找不到自己之前踢的那枚石子,一下子感到十分无聊,只好无所事事地打量着不远处的队伍。
零零九:“我就知道你不会这样安分地站在这里。”
姜莞不解:“我哪里不安分,我又没有乱动好不好。站在这里白看人施粥那么久,看看他们能不能抓到谢晦,也算送他们一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礼物。”
“自己掌握的……礼物?”零零九已经完全搞不懂她。
“没错!如果他们能抓到谢晦,就可以把他送去官府。如果抓不到,那就是他们自己没用,什么也得不到。究竟是不是礼物,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端看他们的本事罢了。”姜莞胡说八道。
“我看你只是想折磨谢晦。”零零九揭开真相。
姜莞叹气:“我只是太没意思了,顺便告诉谢晦这世上谁也信不得!”
零零九:“可他明明是去为你找东西坐,好让你不那么累。”
姜莞语气冰冷:“这和他有可能与谢明月合谋杀我有关系么?”
零零九始知她什么也不曾忘,只是平常不喜欢拿出来说。
谢晦很快回来,真让他弄来一张交角的椅子来,椅子上甚至还有一张不新不旧的坐垫。他将椅子在房檐下摆好,对姜莞道:“坐吧,这坐垫在库房中放久了,看上去旧,其实还是新的。”他清楚她的秉性,挑剔得很。
姜莞啧了声缓缓坐下,一下子舒服许多。她晃了晃站得有些僵硬的腿,难得愿意和颜悦色地与他说两句话:“你站在这里。”她懒得伸出手,用脚尖点点希望他站的位置。
谢晦依从她站了过去,这个位置正好,可以为她将风挡住。
她的需求得到满足,终于肯安分一会儿,实际上是缩在椅子里打盹儿。
看人施粥是件很没意思的事,在没有意外前一切都是重复,不断重复。这样一碗连米也没有一粒的水能够让多少人饱腹?每个人喝的不过是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好像喝了这碗水他们就重新吃饱,不会饿死。
其实一碗粥下去反而让人更饿了。人们听到胃里晃荡的水声反而心慌,更因为没有实物来填肚子而空虚。但人们也不敢再多要一碗,有前车之鉴在那里摆着。
她悄悄闭上眼睛,反正有帷帽遮挡,偷偷休息一会儿也不会被发现。
谢晦则对这样不断重复的事习以为常,毕竟他的成长过程就是在不断重复地学习当中度过。
有前面的事作为铺垫,后面排队领粥的百姓谨慎许多,不敢再多要什么。队伍更迭的速度飞快,可依旧一眼望不到头。
锅里的“粥”也换了又换,越换越清澈。最开始那一锅还能看到些米粒,后来米粒没了,“粥”的最上层还浮着一层白花花的米油,到最后完全是煮了一锅清水。
姜莞本来只是闭目养神,养着养着便睡着了。
谢晦低头看她时见她一直是同样的姿势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明白过来她大约是睡着了。他知道自己若是正常人,这时候也该有不同的心情。
但他只能感受到心中死一样的静寂。
谢晦稍微侧过身去,正好能为姜莞挡住更多的风。
零零九看见他这样的举动内心复杂,却不会自讨没趣将之告诉姜莞。因为谢晦永远不知道无论他是善意还是恶意的举动,都只会让她恶心罢了。
姜莞的心是铁打的。
正当队伍大概就会这样平静地运行直到结束,总有变故出现。
姜莞是在一片哭声中醒来,睁开眼看到挡在自己面前的谢晦后踢了他小腿一脚:“让开,挡着我看了。”
谢晦让出些位置正好让她看见队伍里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