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相里怀瑾离去后床上原本睡得安详的少女猛然睁开眼坐起,哪有半分醉意。
八珍正预备着去煮醒酒茶给姜莞,见她醒来更加困惑:“郡主没醉么?”
“没有,我骗他的。”姜莞理直气壮。
零零九也没想到她竟然是装醉,完全傻眼:“那刚才你……”
姜莞在脑海中打断它:“都是假的,是骗他的。衣裳和头发都是我刻意选的,为了叫他更容易对我卸下心防。哭也是假的。喜欢他的眼睛倒是真的,想要挖他的眼珠子也是真的。可惜他并不能自己挖出来给我,我再去挖你一定会罚我,我便没有下手。”
零零九被她骗得一愣一愣,有些恼羞成怒:“你这么做为了什么?”
“当然是要算计他啊。”姜莞哪有刚才的半分可怜,冷静且冷酷,“既然我不能杀掉他,那就只好委婉曲折一些。”
零零九听不太懂。
只听姜莞道:“你知道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么?”
“是刀?”零零九答。
姜莞笑出声:“是爱。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爱能让人心甘情愿付出所有。”
零零九听她语气一派天真地继续道:“让他喜欢,让他爱上,让他心甘情愿地保护,再让他以最痛苦的方式失去。”
第66章 追随亡夫而去
翌日天还未亮,张家就传来坏消息。
张小郎君坚持不住,终于撒手人寰。
“你早就知道他要死?”零零九看着她难得早起,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吃惊,不免发问。
“是啊,就是我派人干的事,我为什么会不知道?”姜莞觉得它好大惊小怪。
“你派人杀了张小郎君?!”零零九惊声尖叫。
“当然不会,他那里日日有丫鬟守着,怎么可能现在派人杀他?”姜莞对镜描眉,将眉尾拉长许多,愈显张扬跋扈。
“当日他病重,我叫人去请我的郎中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郎中看似将他救活,不过是把他体内最后一点活力激发出来,就像人回光返照那样。生命力渐渐用尽,就该死了。”姜莞语气轻快,同它解释。
零零九不解:“那你干脆当日就让他死了好了,何必等到现在。”
姜莞将眉画好,又在头上比着一支支钗哪个好看。她极臭美,很爱打扮自己,总要让自己漂漂亮亮的。
“当日他死了我的人又没准备好,肯定不能让他死啊。”姜莞一本正经。
今日她十分贴心,没穿她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过去给人添堵,少见地穿了一身黑色衣裙。黑色无可避免地将她容颜中的艳丽压下,显得她十分大气。
相里怀瑾驾车带她到张家,张府各处已经用白色装饰完毕,下人们个个披麻戴孝,哀痛不已。
见到姜莞,看上去伤心欲绝的张县令哭得愈发悲痛:“郡主,小郎他有负郡主厚望,还请郡主恕罪!”
姜莞不着痕迹地抽了抽嘴角,几乎要翻个白眼来表达自己的态度。站在她身后的相里怀瑾此时却突然挡在她身前,不让张县令接近她。
她装模作样地尽力拽了两句文:“这又不是谁之过,只是张小郎君实在可惜,还请您节哀。”她说着说着不合时宜地有些想笑,但眼下又不是能笑的时候,她只好抿着嘴憋笑,越憋越想笑。
众人倒没看出她的异样,见她微微低头,以为她在忧伤,便都纷纷低下头,跟着一起忧伤起来。
人既然已死,自然是不能在家多停放的。转眼间快到夏日,再放久些人要烂了不说,郡主也该走了。
张家要尽快将张小郎君的丧事办了,这样也好腆着脸请郡主走上一遭,让他们张家门楣光耀。
张家的灵堂布置得很快,毕竟张小郎君整日里半死不活的,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如今张小郎君死了,那些准备灵堂之事的可算松了口气,终于派上用场了。
张小郎君被放在棺材中停入灵堂,供人吊唁。
几日来,张府门前车马喧嚣,前来拜祭的人数不胜数。张家的门槛儿几乎被踏破,虽然是白事,却热闹非常。
众人虽说名义上是来见张小郎君最后一面,实际上去他灵前为他烧一捧纸钱的人都甚少。大多数人都是走个过场参拜一番,便立刻去张县令面前劝慰起来,以期从他那里多获得些好感。
不过张小郎君的亲娘一直不曾露面,又或许她根本不知道这个从未与他见过面的儿子已经不在人世。
三日后张小郎君下葬,张家家庙中多出一张牌位。
身前事处理完,便该处理张小郎君的身后事了。张小郎君没在这世上留下什么,唯一需要处理的,就是他那个前几天刚过门的妻子,陈十娘。
陈十娘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自打过门她就不曾见过自己那个夫君。对她来说,当真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住。甚至连适应也不太需要的,反正也只是在楼上。
只是第一日她有些认床睡得并不安稳,伺候她的那个婆子却显得很开心。
她不知道这人在开心什么,明明她都睡不着觉了。
后来第二日她不认床了睡得安稳,却在熟睡时被那婆子突然叫起来。
“少夫人,小郎君他如今病重在床,你如何能安稳入睡呢?”婆子在她迷茫醒来时严肃道,说的话也让她听不太明白。
陈十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睡觉,她又不认识小郎君,为什么他重病,她不能睡觉?
但多年来成长的经验已经让她学会不再问什么,而是服从。她只得坐在床上打盹儿,门稍微有什么动静她就要强撑着睁开眼睛发呆。
婆子看着她未睡的呆滞模样十分满意,口中称道:“少夫人真是忠贞,对小郎君情深似海,听说小郎君生病,自个儿也担忧得睡不着觉。”
陈十娘只想说分明是这婆子不让她睡,不是她不想睡!
吃食上亦然。除了第一日她吃饱了,后面几日那婆子都只给她一点点饭吃。她本就还没长大,一天只用这点饭简直饿得心慌,却也没什么办法。
偏偏那婆子还念念有词:“少夫人思念小郎君,食不下咽,此番忠贞真是可歌可泣。”
于是送过来的饭一日比一日少。
直到陈十娘被带去家庙那一日,她已然饿得眼冒金星奄奄一息,需要半靠在婆子身上才能走得动路。
她被饿得骨瘦如柴,原先丰润饱满的脸一下子尖得不成样子,双颊凹陷,圆而大的眼睛在这张脸上已经不显得可爱,反倒有些吓人了。
这是她头一次来家庙,还不很清楚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的,也没有人告诉过她。
宗祠中立着许许多多牌位,她不识字,借着火光看着这一块块黑漆漆的牌子却觉得心慌。
除此之外,宗祠中站满了人,形形色色的目光皆落在她身上,让她不自在极了,下意识想躲在带她来婆子身后。
她从没见过这么多人。
陈十娘这个躲闪的动作取悦了在场所有人,他们的神情顿时缓和下来,赞赏地看着这个新丧的寡妇。
“她知道羞耻,不拿眼看外男,是个心思定的。”
“看她消瘦至此,想来平日里是思念小郎君思念极了,连饭都不肯吃了。”
“真是个忠贞之人,怪不得今日要在这里追随张小郎君而去。”
……
众人议论纷纷,虽然都是夸赞陈十娘的话,却让她听得云里雾里。
她没有不拿眼看外男,她只是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太害怕了。
她也没有思念什么小郎君而食不下咽,是那个婆子不给她饭吃,她才会消瘦至此。
她更没有要追随张小郎君而去,她压根不认识什么张小郎君!
贞节牌坊是寡妇追随亡夫而去,或是忠贞守节三十年才能有的。若是前者要申请牌坊,则需要衙门以及左邻右舍作见证。一来保证寡妇确实是自愿殉夫,二来更好将此事传扬出去。
今日众人就是受了张家的邀请,特别来看张家这位少夫人殉夫的。方才他们已经齐齐在张家用了晚膳,吃饱喝足等着看这位少夫人是如何忠贞不渝。
火光明灭中,宗祠每个人面上的表情看上去都诡异极了。他们对眼睁睁看着人死的这件事上展现出莫大的兴趣,甚至有几分津津有味。
陈十娘不受控制地发抖,本能告诉她她好像要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但她却没有能力去阻止或改变,只能无力地接受一切。
有下人搬了梯子和桌子来,他们一人扶着梯子,一人爬上梯子,一甩手上结实的白绫,白绫穿梁而过,另一端垂下。
小厮手脚麻利地将两端牵起,打了个牢固的结。
这下万事俱备,只欠陈十娘。
陈十娘胆怯地看着那个长形的圈,好像预见到那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婆子的声音适时在她耳边响起:“少夫人,时辰到了。”
陈十娘心尖一颤,不由地问:“什么时辰到了?”
婆子笑笑:“您为小郎君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如今终于有机会能结束这一切,您难道不想这样吗?”
陈十娘顺着她的话想,一下子欢喜起来。她可以结束一切,吃饱睡足,实在太好了。
婆子看她面露欢喜,当下忍着要斥责她不许这么笑的念头继续哄她:“少夫人,只要你将头伸入那套中就好了。”
两个人在这边低声耳语,不叫旁人听见,不免让一群看热闹的质疑。
“她们在说什么?难不成少夫人不愿意了?”
立刻有张家人出来反驳:“胡说八道,分明是少夫人要交代遗言。少夫人脸皮这样薄,有什么不与婆子说,难道要和那些水性杨花的女人一般将话都说给男人听吗?”
众人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看着陈十娘的眼神重新缓和下来。
陈十娘这几日实在被折磨惨了,睡不好觉,吃不了饭,困饿交加下她已然有些神智不清,被婆子说得心动。
只要钻进那个圈里,就不会再吃不饱睡不好了。
在众人期待鼓励的目光中,陈十娘怯生生地由婆子扶着爬上了桌,伸手去够那条白绫。
婆子立在一旁,就等着陈十娘将头伸进套中吊起便把桌子挪走。
众人便提前吹捧起这行为:“真是可叹可敬!”
像是在迎合着他们的吹捧,外面忽然一片亮堂。
众人一讶,以为是上天显灵,也来赞赏这样的行为,就发现张家家庙也着火了!哪里是什么上天显灵,分明是有人蓄意纵火!
“我家家庙!”人群一下子乱了,逃命的逃命去也,咒骂的咒骂起来。
陈十娘冷不丁清醒过来,低头看着自己手上握着的白绫,不明白自己是要做什么。
下一刻她便见着有人冲进家庙中向着她来,将她一把从桌上拎了下来,带着她向外跑去。
天被烧得红彤彤的,陈十娘这才发现所有家庙都着火了,滚滚黑烟直冲云霄!
“烈女被抢走了!”有人瞧见陈十娘被带走,高声叫道。
第67章 那是姜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