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过去的,未来的夫君,似乎有他看不到的一面呢。
窗未关,一阵风吹过,带来一丝丝的寒意。林清羽道:“天是不是转凉了。”
胡吉道:“是啊,都要立冬了。”
林清羽无端地生出感慨:“好快。”
冬日的故事,又要开始了。
第64章
皇帝最终还是咬牙切齿地同意了顾扶洲和林清羽的婚事。西北又出战乱,他此时必须安抚好顾扶洲。再者,徐君愿也说了两人的婚事是祥瑞之兆。为了大局,他只能压下一己私欲。他是一国之君,江山美人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皇帝只是默许,并未赐婚,但他放了话:为男妻者,不可再入朝为官。
顾扶洲闻言,还欲找皇帝理论。林清羽拦下他:“放心,用不了多久,皇帝就会请我回去。”
顾扶洲佯作抱怨:“林大夫干坏事又不带上我。”
林清羽道:“这也不算坏事。”
林清羽离宫那日,大多数的太医院同僚冷眼旁观,除了胡吉一路相送外,褚正德竟也来送了送他。
老头对他依旧没什么好脸色,说话也阴阳怪气的:“说嫁就嫁,你对得起你这一身的天赋吗?”
林清羽无所谓道:“正是因为有天赋,偶尔耽误些时日也无妨。”
褚正德哽了哽,气急败坏道:“赶紧走赶紧走,看见你就晦气。”
林清羽没赶紧走成——一个东宫的太监找到他,说太子有请。
时隔多日,林清羽再次见到萧琤,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遭,萧琤和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判若两人。但见他人几乎瘦了一半,面颊凹陷,唇色苍白,即使身着华服,也难掩狼狈。林清羽甚至觉得,他比那日在长生寺的沈淮识好不了多少。
那两眼朝林清羽瞅来时,不见过去的傲慢却理智,自大却多疑,只剩下满眼的偏执和怨恨。
林清羽照规矩行礼:“下官参见殿下。”
萧琤未像过去那般视线锁着他的眼睛不放,开门见山道:“你可有沈淮识的消息?”
林清羽挑了挑眉:“沈侍卫是殿下的专属侍卫,殿下居然来问我他的消息?”
萧琤的嘴唇紧紧绷着。这么久了,天机营还未探得沈淮识的行踪。他的焦躁怨愤无处可发泄,整日在东宫里,把眼前的东西全部砸烂也缓解不了。直到天机营的暗卫战战兢兢地问了句:“请问殿下,沈侍卫可有什么亲戚朋友?我们可以从这些人身上入手。”
萧琤一怔,想了许久,才想到一个林清羽。
沈淮识所有的亲人,朋友都和天狱门一起,在三年前消失了。这三年,除了自己,沈淮识似乎只和林清羽有过交集。否则,他也不会在静淳生辰那天现身为林清羽求情。
“你只须回答孤的问题。旁的,孤允许你问了么。”
林清羽道:“下官上回见到沈侍卫,是在太医署。他不知为殿下办了什么事,弄得自己浑身是伤。下官给他配了几副药,仅此而已。”
“他可有和你说什么?”萧琤未在林清羽身上抱什么希望,但他真的已经……无计可施。能有任何一点消息,哪怕是无关紧要的事,他都要牢牢抓住。
林清羽思忖片刻,道:“他提到了静淳郡主。”
“静淳?”萧琤急不可待道,“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和静淳郡主自幼一同长大。当年郡主被迫和亲北境,也不知这三年她过得如何。”
萧琤追问:“他说他要去北境?”
太刻意引导只会平添怀疑。林清羽道:“他未曾这么说。他说他是殿下的影卫,自然要常伴殿下左右。”
萧琤眯起眼睛,道:“这里没你的事了。”
临走之前,林清羽问:“殿下可知我和顾大将军的婚事?”
“知道。”萧琤嘲弄道,“陆晚丞尸骨未寒就急着改嫁。林清羽,你果然离不开男人。不过,像顾扶洲那样的武人懂什么情趣,陆晚丞那样病恹恹的也满足不了你。若你一早跟了孤,恐怕早就食髓知味了。”
林清羽可以看出来,萧琤不过在逞口舌之能罢了。就他现在的状态,即便是静淳郡主回来,他都未必能有什么反应。
“殿下之前对我屡屡示好,我本以为殿下找我是为了此事。没想到殿下只字不提我和顾大将军的婚事,只关心沈侍卫的下落。”林清羽轻笑了声,“看来,我在殿下心中远不如沈侍卫重要。”
萧琤陡然愣住,仿佛才意识到这点,接着像是要说服自己般地说:“孤关心他的下落,是为了治他的罪,让他早日自食其果。”
林清羽道:“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下官告退。”
任外头流言满天飞,林清羽和顾扶洲的婚事终究还是定了下来。婚事定得匆忙,但在林母和袁寅的操持下,从纳采到请期,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林清羽上一回出嫁,基本没准备嫁妆。这一回,林母拟了嫁妆单子给他,他却说:“可以再多些。”
林母面露窘色:“清羽,你父亲入仕这么多年,一向两袖清风,积攒的家产就这些了。”
林清羽笑道:“母亲误会了。我嫁人,自然是我自己出嫁妆,哪能用父母的积蓄。母亲放心,此事我会交予旁人去办。”
林母担忧道:“你自己怎么出嫁妆?你入仕才多长时间。”
“让陆小侯爷帮我出便是。”陆晚丞给他留了那么多家产,他正愁没地方花。
林母吃了一惊:“这、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林清羽微微一笑,“陆小侯爷泉下有知,说不定还希望我多带点去将军府。”
林母只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长子了。她素来不会对林清羽的决定过多置喙,最后还是照林清羽的意思去办了。
大婚之前,未婚的夫妻不可私下见面。顾扶洲见不到人,却也没有消停,陆陆续续送了不少东西来。比如大婚那日他要穿的喜服就是由顾扶洲亲自挑选,再让袁寅送到林府。
林清羽知道顾扶洲对他穿喜服一事有种莫名的执念。他还以为顾扶洲会选一件比他初嫁时还繁琐的喜服,没想到送来的喜服布料是极好的锦缎,但上头却没有过多的刺绣,简简单单的一片艳红,如同一团燃烧的纯净火焰。
林清羽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指环,指环上的浮雕也很简单。顾扶洲的眼光和品味都不俗,他自己穿衣也不喜花里胡哨的。
和喜服一道送来的,还有顾扶洲的一封信。满纸的大白话,说他这几日又累又饿,快要撑不下去了。然后又在感叹人生,活着没意思,吃不到肉不如跳湖云云。
林清羽不解:“将军累就算了,怎么会饿?”
袁寅无奈道:“大将军为了督促自己练功,特意将他的喜服定小了一些。这几日他饭都不怎么吃了,整日靠青菜萝卜度日。昨日还抓着我问,人为什么活着,就为了娶漂亮夫人么,人间不值得……”
林清羽:“……”
现在的顾扶洲其实身量很不错,肩宽腿长,不会壮得太夸张,一切都恰到好处。林清羽故意说他腹肌松了也是为了督促他勤快起来,多动一动总不是坏事。不料却给了顾扶洲这么大的打击。
林清羽失笑:“跟他说,我也不喜欢太瘦的男子,让他好好吃饭。”
第65章
等待出嫁的这段日子,林清羽一直在林府中待着,哪都未去。大婚的诸多事宜都有旁人替他操心,他每日看看书,陪陪弟弟,转眼便到了大婚前夕。
这一夜,林清羽入睡不到两个时辰,将军府请来的喜娘就到了。林清羽犹记得他嫁给陆晚丞时,侯府也派了喜娘来。不知是不是情绪作祟,上回他看到那两个喜娘,只觉得面目可憎,明知人家不过是奉命行事,还是记了仇,虽然最后他也没找人家复仇就是了。
这次来的喜娘是两个仪态端庄的年轻女子,伺候他梳洗更衣。
林清羽问:“我记得,梳洗之前是要沐浴的?”沐浴过后,无论男子女子都要在某处抹上软膏,方便和夫君同房。
喜娘笑道:“规矩是如此。但顾大将军说了,林大夫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林清羽笑了声:“他倒是贴心。”
林清羽还是去沐浴了。不为别的,只为洗去从宫里带来的晦气。之后,喜娘将他的长发擦干,梳顺,问:“林大夫要戴喜冠吗?”
林清羽问:“这个也由我决定?”
“是啊。听大将军的意思,就算林太医想穿常服嫁过去,他都没意见。”
怎么可能没意见。他若真的不穿喜服嫁过去,那人八成是脸上笑吟吟,心里头不知道要抱怨多久。
“你们平时如何为男子上妆,就如何为我上妆。”
喜娘仔细端详着林清羽的脸,道:“这让我如何下手。无论在林大夫脸上画什么,我都觉得是在画蛇添足。”
林清羽淡道:“嘴这么甜,是想讨赏?”
喜娘掩唇笑道:“哪敢呀,我说的都是实话。”她打开奁盒,选了一张胭纸,“请林大夫将此物抿在唇间。”
林清羽稍作犹豫,接过胭纸稍稍抿了两下,清淡的嘴唇随之染上了一层明艳的红。
喜娘又为他寥寥描了几笔眉,额间贴上花黄,也称花钿。做完这些,喜娘满意道:“林大夫肤色正好,白净无瑕,我看也不用敷粉了。”
即便肤色不好他也不敷,顾扶洲爱看不看。画眉,胭纸和花钿已是他容忍的极限。
妆上得太快,又等了半个时辰头发才干,喜娘又为他戴上男子专用的喜冠。两个下人各执喜服的一端,将喜服摊开。“请林大夫更衣罢。”
喜娘想搀扶他起身,林清羽道:“我自己来。”
手臂穿过红袖,下人将喜服披到他身上。喜娘在为他束腰时,不禁感叹:“林大夫的腰竟和女子一般纤细。”
另一个喜娘打趣道:“你这话说错了。不是每个女子的腰都能盈盈一握的。”
最后,喜娘为他盖上喜帕,他的视野中只剩下了一片红色。
这一幕似曾相识,曾经是他此生最屈辱的记忆。那时的自己或许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有心甘情愿嫁作人妻的一日。就算他和顾扶洲是为了避祸不得已而为之,也足够匪夷所思。
一个念头在林清羽脑袋中一闪而过:除了和顾扶洲成亲,难道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了么?
未必。可他还是选择了再一次嫁给顾扶洲。
折腾了这许久,外头早就天亮了。吉时一到,林清羽去林府正堂拜别父母。对于送儿子出嫁这种事,林父林母一回生二回熟,心情再如何复杂也比上次好多了。他们二人简单嘱咐了林清羽两句,迎亲的队伍就到了。
迎亲者多为武将,为首的正是和顾扶洲交好的吴将军。武人迎亲向来热闹,但这些粗人今日却一个比一个文雅,被顾大将军提点后在大美人面前完全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把人请进了花轿。
这是一顶八人抬花轿。在大瑜,只有原配可享此殊荣。
林府二度嫁子,引来不少好事老百姓围观。顾大将军的威名家喻户晓,三十多了才取了第一个原配夫人,这位夫人还是个守寡没多久的男妻,真是活得久了什么事都能碰着。
“自从去年皇上给两个男子赐了婚,民间就开始乱学了。我那二舅的幺子前不久也娶了个男妻回家——世风日下啊!”
“你说这些人,放着好端端的姑娘不娶,娶个男妻回家做什么,连孩子都生不了!”
“人家长得美,换我我也愿意……”
“美人是祸水啊。一嫁祸家,二嫁祸军,三嫁岂不是要祸国了!”
“嘘——你这话说的,不想要脑袋了?”
花轿抬起,一步步朝将军府走去,将闲言碎语远远地抛在后头。花轿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和一眼看不到头的嫁妆。
接亲的队伍绕了半个京城,终于在将军府门前停下。礼官高声道:“落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