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把刘玉秋最近几月写的信翻出来看了看,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二人都已为人妻,书信中难免有时会提到夫君家人,而刘玉秋自上个月之后,便再没有在信中提起过王家了。
福娘不免有些懊恼,自己这几个月来,把精力全放在了妙味斋的生意上面,竟然忽略了玉秋的异样。
玉秋不告诉她,或许是怕她担心吧,依玉秋的性格,能闹到和离这一步,怕是真被伤了心了。
福娘立马提笔给她去了一封信,不久后,便收到了回信。
抽出信纸那一刻,福娘心都皱在了一起。
那信笺上两团洇开的墨水,显然是写信之人落下的眼泪所致,福娘越往下读,便越是心惊。
玉秋在信里说,王世诚在一次醉酒后,走错了屋子,进了表妹的房间,二人行了苟且之事,那表妹醒来后,哭着要上吊,王世诚无奈,只能将她纳为妾室。
这位表妹使了些手段,让她与王世诚之间有了误会,不久后,表妹怀了孕,污蔑玉秋想害她的孩子,而最令玉秋心寒的是,王世诚竟然相信了。
王夫人也站在表妹那一边,对她冷嘲热讽,玉秋在府里如履薄冰,终于忍不下去,提出与王世诚和离,回了娘家。
忆起从前未成亲时,玉秋对王公子的那份爱慕,福娘不由轻叹一声。
不走到最后,谁也无法预料人会变成什么样子,那时在廊中遇见王公子,他对玉秋的担心不似作伪,然而才过了一年多,就已经全变了。
福娘给她回了信,她自然是支持玉秋和离的,她其实很高兴,玉秋在看清了王家人以后能够勇敢脱离,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王家这是完全忘了刘家是什么家底,敢这样欺负玉秋,也是太得意忘形了。
没多久,玉秋便又来了信,说已与王世诚和离,过几天会来省城拜访福娘。
福娘能从她的语气里感受到,玉秋虽然还是有些难过,可已是渐渐放下了,字里行间都比从前坚韧许多。
祸兮福之所倚,这事对玉秋来说,也不尽然是坏事。
*
转眼间,又到了张柏的生辰。
今年倒是凑巧,十七岁生辰这日,张柏刚好放旬假在家。
一大早,张柏便被杨氏叫了起来,他起身时发现身旁已经凉透了,福娘不见人影,不知去哪儿了。
等他快速梳洗好出来,福娘便笑盈盈地拉着他坐到桌边,端来了一碗长寿面放在他面前。
杨氏也从厨房里出来,揣着手笑眯眯地看着他。
张家每次有人过生辰都会吃长寿面,张柏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朝老娘和妻子温柔一笑,便卷了面喂进口中。
才嚼了一下,他便察觉到了不同。
吃了十几年杨氏做的面条,他自然能分辨出,这面比母亲做的要更柔软一些,汤头也更浓,虽然筋道差了点,可却是另一种风味。
他诧异地抬起头,杨氏正使劲朝福娘给眼色,福娘脸颊微红,轻声问道:“夫君,味道怎么样?我第一次做,你别嫌弃。”
原来真是她做的,张柏心里一片柔软,碍于老娘在旁边,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只好温声道:“多谢娘子,下回我让娘也教教我,待你生辰,也给你做一碗,只希望娘子到时别嫌我手笨。”
他低下头有些羞愧地笑了笑,说来也是可笑,他能用毛笔绘出万里河山,但这手一放到厨房里,就没什么作用了,笨的出奇。不说比不过福娘了,就是才五岁的张玉和张青,捏面团都比他手艺好。
福娘也想起他曾经在厨房里干过的那些糗事,也不禁轻笑出声。
张柏的生辰,一家人都给他准备了礼物。张得贵和杨氏给了他和福娘各一道平安符,这是两口子特意去庙里求了几天才求到的,请了高僧开过光,说是能护人一生平安,不遇邪祟。
杨氏双手合十连声道:“咱家去年总是遇到些畜生,今年定会平平安安的,娘给菩萨捐了好多香油钱,保你和福娘都顺顺利利的。”
想想去年还真是不太顺,先是张柏遇到了萧观,后又是福娘遇上了于大壮和王若兰,当时还不觉得,现在想来,若是稍有差池,张柏和福娘都没有好下场。
福娘没想到的是,公婆给夫君求平安符,却还特意为她请了一道,心里感动万分,将平安符珍重地放进了贴身的荷包里。
张玉和张青送给张柏的礼物,是二人一起画的一幅月宫折桂图,寓意是祝张柏早日高中,檀宫折桂。当然,以两个小孩目前的水平来说,这幅画自然不可能全是他们俩画的,且就他们这小脑袋瓜,能想出檀宫折桂这样的深意,张柏是怎么都不相信。
不过看两人高兴的模样,张柏还是忍着笑,夸了他们好几句。
得了大哥的夸奖,两小孩更是得意,拿着画到处炫耀,杨氏第一个便站出来拆穿了他们,“臭小子,别以为我没看见,这是你们画的?是你大嫂帮你们画的差不多!”
她说这几天怎么这两个小的没事儿就往张柏屋里跑,问吧又一副神秘的样子不肯告诉她,她偷偷去看,才发现福娘在把着他们的手,教他们画画呢。
张玉挺着小胸脯不服,“娘,这就是我和弟弟画的!不信你问大嫂!”
张青自知谎言已被拆穿,早就收起了得意的模样,缩到了福娘身后,偏张玉还要狡辩,把一家人都给逗笑了。
晚上由杨氏做了一桌子好菜,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了饭,张柏心里痒痒的,等和福娘一起回了屋,便一直偷偷看她。
福娘正坐在妆台前拆发髻,从镜中瞧见他心急如焚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
张柏这一整天就在想她会送他什么礼物,等了一个白天,她却毫无动静,让他不禁怀疑,是不是她遗忘了……
不应该呀,她早上还给自己做了碗长寿面呢?
张柏承认自己越来越贪心了,唤作是从前的他,福娘能给他做一碗长寿面,他都能高兴的三天睡不着觉,可现在,他却忍不住幻想更多。
过了会儿,福娘收拾完刚上床,便被男子从身后给抱住了,张柏将头轻轻搁在她肩上,委屈道:“福娘,你都没有对我说一句生辰快乐。”
怎么又变成个小孩了?福娘失笑,那日在妙味斋运筹帷幄抓于大壮的张柏仿佛就是另一个人,这人怎么还有两张面孔?
她蹭了蹭他的笔尖,从枕头下摸了个荷包出来塞在他手中,柔声道:“知道了,没忘了你的礼物,夫君,生辰快乐。”
与去年一样是只月白荷包,绣了山石松柏,张柏心里愉悦极了,手指来回摩挲着手中的荷包,想现在就下去穿上衣服,把福娘送他的荷包戴出去走一圈!
这边他尚在对着荷包傻笑,福娘忽然倾身上前,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他唇上。
美人一对梨涡里盛着最甜的蜜糖,笑盈盈道:“夫君,生辰快乐。”
张柏傻傻地抬起头,眼里露出几分迷茫。
第39章 上考场 是檐下春雨绵绵,经久不息。……
时间转眼来到了七月下旬。
府学中, 赵训导结束了最后一堂课,合上书环视了课室中诸位学子,心里百感交集。
“各位, 八月初便是秋试, 老夫在此,祝各位学有所成,金榜题名!”赵训导起身向众人作揖, 各学子们也还他一礼, 诚心谢过各位训导这么久以来的教诲。
他们这一批来自湖州各县的秀才们,马上便要分道扬镳, 有的或许能在秋试中桂榜有名, 有的可能会回到乡下做个教书先生,同窗许久, 自然还是多有不舍的,收拾了行李后,都寻了好友道别。
秦启仁抓着张柏的手,高高大大的男子哭的眼泪鼻涕都糊作一团, “张兄,你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 咱们可是要做一辈子好兄弟的!”
张柏不慌不忙地背起包袱,笑道:“不会忘了你的, 走吧,跟我回去。”
秦启仁“唉”一声,立马屁颠屁颠地跟在了张柏身后,杨氏和福娘都早叮嘱过张柏,让他把秦启仁带回家吃顿饭, 正好今日是个好机会。
府学里已走了一批人了,冷清的很,张柏在庭院中的桃树下站了一会儿,心里也涌上些不舍,秦启仁还在外面等着,他回过神正要离开时,却被赵训导给叫住了。
“张柏,等一等。”赵训导小跑着过来。
张柏朝他作揖,微微躬身低头等他说话。
赵训导看着眼前身姿挺拔的少年,不禁忆起这两年里张柏在府学的点点滴滴,他教过的学生里,张柏算不上是绝顶聪明的,可他却莫名能感受到,张柏日后,是有大作为的。
凭他一身骨气,也凭他这份容人的气度。
“忘了问你,秋试可有把握?”
张柏谦虚回道:“学生会尽力而为,不会辜负训导教诲。”
赵训导放心了,又让他回去好好准备,也不用太紧张,往年也有人因为紧张过度在考场上发挥不佳的例子,以张柏的水平,好好准备,考上举人不是问题。
和赵训导说完话,张柏便带着秦启仁回家了。
秦启仁刚一进门,便被一只小黄狗咬住了裤脚,见着生人,小黄狗嘴里“呜呜”个不停,扯着他往外赶。
张柏蹲下来把小狗抱起来,笑道:“点点还小,你别踢着它。”
秦启仁垮下了笑脸,刚刚不还是好兄弟吗?怎么一回家,狗都比他宝贵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狗是福娘的心肝小宝贝,半月前从桥下捡的,不知是哪只母狗下的崽遗忘在桥下,福娘捡到它时,小黄狗快要饿死了,瞧它可怜,福娘便把它抱回家了。
小狗通身是短短的黄毛,只额头中央有一小点白毛,因此取名叫点点。
不说是秦启仁,现在这个家里,点点的地位比张柏还高。
听见院中的动静,杨氏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见张柏身后跟着秦启仁,高兴道:“秦公子,可算把你给盼来了,大郎说你爱吃肉,今儿在大娘这儿,就敞开肚皮吃!”
秦启仁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狗腿道:“谢谢大娘,大娘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我给你烧火成不?”
因他到了娶妻的年纪了,生得痴肥哪家姑娘愿意,因此秦夫人给他定了规矩,只能三天吃一次肉,秦启仁是个无肉不欢的主,最近是看见路上跑的猪都流口水。
等张得贵打了酒回来,杨氏的饭菜也烧好了,唤了一家人出来吃饭,张玉和张青对这个陌生的胖哥哥很是好奇,在饭桌上开始还有些胆怯,但见秦启仁一直咧着嘴笑,也就不再怕他了。
福娘和张柏起身敬了秦启仁一杯酒,感谢他和秦夫人将铺子租给他们,还有妙味斋开张以来,他对他们的捧场与照顾。
秦启仁豪爽地干完一杯酒,满不在乎道:“张兄,弟妹,说这些作甚?这点小事,别放在心上!”
他不在意,可福娘和张柏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等秦启仁这日回去后,秦夫人告诉了他一件惊讶的事,妙味斋的掌柜送来了一份契书,说是日后妙味斋就算是张秦两家共同开办,赚的银子□□分成。
秦启仁大吃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张柏夫妻俩知道当面告诉他自己不会接受,所以今日才请了他去吃饭,实际上是玩了出调虎离山。
他是又好气又好笑,心道张柏这小子心眼也太多了些,幸好自己跟他交好,不然可太危险了。
他们夫妻俩都是至真至纯之人,倒是难得。
*
八月初九,秋试在省城贡院举行,初八这日,各地的考生便已经过检查,早进了考场准备。
张家一家人把张柏送到贡院门口,张得贵和杨氏都是千叮咛万嘱咐,张柏一一答应下来,轮到福娘,却只说了一句。
她笑盈盈地握着张柏的手,坚定道:“夫君,我信你。”
妻子信任的眼神让张柏心中更加熨帖,他重重点了点头,便朝贡院里大步走去。
秋试是京城那边派下的官员主持,因此检查也比院试更加严格,考生只准带笔墨砚和一点干粮进去,每一样都得仔细查验过,笔杆必须是镂空的,张柏带的饼,都要被掰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藏了作弊的纸条。
虽然说偷奸耍滑的人少,不过也不是没有人存着侥幸的小心思,张柏排的这一列队伍,便有好几个被查出来藏了东西。
有一个是最绝的,把砚台中间掏空,纸条藏在里面,要不是一个官员摸着觉得砚台重量不对,差点就让他蒙混过关了。
秋试要考三天,八月初九这一天,考的是四书和经义,这一场算是比较简单的,只是比较考验考生对四书的理解程度。
拿到卷子后,张柏没慌着提笔,而是先整体看了一遍,觉得没多大问题,才不紧不慢地开始写了起来。
第一场下来,张柏觉得并不算多难。
不过对上秦启仁沮丧的脸,他并没有表现出一丝轻松来,秦启仁见张柏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心想这回没写完定不是他的原因,看张柏不也差不多吗?肯定是这卷子出的太难了!
八月十二是第二场,这一场又要更难一些,考的是五经,一道论,还有判语等,题目太多,若是手慢一些,都不一定能写完,张柏这回便没再打草稿,把答案在心中揣摩过一回,便写了下来。
不过比起八月十五这一场,第二场还是容易的,最后这一场,考的是时务策,什么意思呢?就是给出一道时事政务,让考生自己写出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