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州城督军府里一片寂静肃穆,整个府邸中几乎每隔一段距离就站着几个荷枪实弹的大兵。偶尔匆匆路过的佣人们都是战战兢兢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因为现在傅督军的主人已经换人了。
不久前一群人突如其来闯入了嘉州城也闯入了督军府,将整座城的人原本平静的生活都搅乱了,也包括督军府的人们。
大小姐因为正好外出不在家逃过一劫,其余人上到督军下到还是个孩子的小少爷,全部都落入了那些人手中。梁督军更是身受重伤已经奄奄一息。
但是面对着那冷冰冰的枪口,谁也没有勇气去反抗那些人。
曲靖此时正坐在督军府的大厅里,他只是坐在次座,主位上坐着的是任南砚,再往旁边还坐着跟任南砚一起失踪的二皇子。
将近一年的时间,任南砚看起来比在京城的时候更加苍老了,他整个人已经骨瘦如柴仿佛是被什么折磨虐待了一般,但是眼神却幽深而偏执,完全不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绝症病人的眼神。
那眼底仿佛蕴藏着随时都会爆发出来的火焰,一旦燃烧起来随时可以将眼前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此时任南砚正靠在椅子里,有些颤巍巍地接过身边的中年男子递过来的药。虽然他眼中写满了对手里东西的厌恶,却毫不犹豫地一口将那药吞了下去。
等他吃完了药才对中年男子挥挥手,那中年男子立刻恭敬地退了出去。
吃完了药,任南砚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一些,他对坐在一边的曲靖道,“傅凤城到哪儿了?”
曲靖恭敬地道,“应该快到鼓名山了,老师放心我在那里放了两个旅,他没那么快过来。”
任南砚口中发出两声咯咯地怪笑,看着曲靖道,“你想先打章同?”
曲靖点头道,“不错,比起傅凤城的第一军,章同的第五军应当更好解决一些。”
任南砚摇摇头道,“你知不知道,章同年轻的时候外号叫什么?”
曲靖一愣,章同在整个南六省军中虽然独领一军却并不算起眼,不说比起傅督军最心腹的姚观宋伯昂这些人,就是比起其他几位将军名声也不算显赫。
任南砚道:“这个人,年轻时候外号叫章鱼。”
“什么意思?”曲靖不解,任南砚道,“八只手,难缠。他不一定打得过你,但你要打赢他也很难。最重要的是,如果被他缠上了,你想要脱身就更难了。”
曲靖有些不以为然,不过看任南砚认真的神色他并不想要忤逆自己的老师,因此还是道,“那老师的意思是?”
任南砚微微眯眼道,“暗中将兵马调往北路,围歼傅凤城。”
曲靖皱眉道,“但是傅凤城的第一军是南六省精锐中的精锐,装备得也是南六省最优良的武器,硬碰硬我们未必有胜算。”
任南砚道:“所以我说围剿,把嘉州收编那些人也一起送上去。南六省第一军最多不超过五万人,硬碰硬打不过,以多打少也打不过吗?”
曲靖问道,“那章同那边?”
任南砚道,“让他继续深入,到时候让孙良解决。”
曲靖思索了良久,方才点头道,“是,老师,我明白了。”
坐在旁边听他们说了半天的二皇子有些不耐烦了,他压根就听不太懂这些,但他现在是靠着任南砚和曲靖过活,就算不耐烦也不敢真的表达不满。
只能等他们说完了,二皇子才轻咳了一声道,“任老,您刚刚到嘉州,是不是先休息一会儿?”
曲靖看了二皇子一眼,也连忙道,“老师连日赶路,一路辛苦了,是我疏忽了。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老师要不要先去休息?”
任南砚摇摇头道,“先不着急,姓梁的还活着吗?”
曲靖点头道,“按照老师的吩咐,还留着两口气。”
任南砚站起身来道,“去看看他。”
曲靖连忙上前伸手扶住了任南砚的手臂,“是,老师。”
任南砚轻叹了口气道,“如果姓梁的肯自己宣布归顺我们,这仗就不用打了,傅家也没有借口在留在嘉州境内,如果可以我们暂时最好别跟傅家对上。”
曲靖有些怀疑,“傅家会这么轻易退出?”
任南砚冷笑道,“傅政这个人说是仗义实则沽名钓誉,他跟梁家关系好轻易不肯占人便宜。既然如此,梁家若是自己归顺我们了,他傅家再动手就是觊觎梁家的地盘。”
曲靖点头道,“原来是如,只是姓梁的骨头挺硬,恐怕不好说服。”
任南砚冷声道,“这世上没那么多硬骨头,只看你能不能用对方法。”
“大少。”大军正在行进途中,一匹马飞快地从后面追上了傅凤城的车。
“大少,嘉州急电。”一封电文送到了傅凤城跟前,傅凤城从手中的文件里抬头接过了电文。看完将电文一折脸色微沉,前面开车的徐少鸣问道,“大少,出什么事了?”
傅凤城淡淡道:“任南砚到嘉州了。”
徐少鸣有些惊讶,“那个老家伙还没死?我还以为曲靖早该弄死他了。”
傅凤城轻哼了一声,“曲靖对他很忠心,他暂时还死不了,不过……嘉州、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思索了一下,傅凤城吩咐道,“回电,继续监视,伺机探明梁家父子下落,如果可能…不惜一切代价救出梁家公子。”传令兵将他的命令记录下来,恭敬地敬了个礼一拉缰绳策马飞快地跑了回去。
徐少鸣看了看坐在后面眉头深锁的傅大少,有些不解,“大少,有什么问题吗?”
傅凤城豁然抬眼,沉声道,“传我命令,三旅由吴将军率领,继续往鼓名山前进,其余人马天黑之后听令行事。”说话间,已经将一张写了字的纸条折好递给了徐少鸣,“交给吴将军,他看完自会知道该如何行事。”
徐少鸣连忙停下车,“是,大少,你……”话还没说完却见傅凤城已经推开车门下去了,徐少鸣只得也跟着下车,招来卫兵将大少的信给吴将军送去,然后快步跟上了傅凤城,“大少,咱们不走鼓名山了?”
傅凤城微微勾唇,淡淡道,“咱们南下,去跟章将军汇合。”
“啊?”徐少鸣一愣,“可是后方……”
“后方是南六省。”傅凤城淡淡道,“曲靖现在敢进攻南六省吗?”
“……”可是我们深入嘉州腹地,可能会被包围啊。
傅凤城冷声道,“曲靖那点兵马没那么强,嘉州军也没那么不济,更何况还有一个任南砚在,曲靖算是有点本事,但任南砚早晚能拖死他。”
“……”不太懂。
嘉州战云密布的时候,雍城依然忙碌而安稳。
傅家几乎每天都会收到来自嘉州和西北各地的消息,而傅督军需要根据这些消息来判断目前的局势,以便在需要的时候做出相应的抉择。
傅督军每天的公务增加了许多,但是又少了傅大少这么一个强大的助力,于是毫不客气地将冷飒抓来顶班了。
最开始两天,冷飒只觉得苦不堪言。
她是真的对这些战场局势以及情报分析不感兴趣,身为一个狙击手她最舒服的状态就是无脑输出。有人告诉她人物目标,位置,她只需要找到目标然后一枪毙命就可以了,大多数时候甚至连撤退的路线都有人替她安排好。
但傅督军却对她的智商和能力有着迷之自信,有事没事就要拉着她分析情报局势,或者听她分析情报和局势。
不过曾经的特工生涯显然是锻炼出了冷爷异于常人的韧性,几天过后竟然真的也渐渐习惯了,偶尔还能从中听出几分乐趣来。
对此傅督军也十分满意,时不时一副本督军果然慧眼如炬没有看错人的得意模样。
也是这些天的折磨才让冷飒知道,傅督军真的不是外表看起来那样粗犷豪迈的一介武夫。虽然已经将近六十了,傅督军面对各种错综纷繁的情报时思维却依然清晰敏锐的可怕,而且明显可以看出来他虽然可能没有多少文学涵养,但对军事、地理,历史,政治甚至是心理、民俗方面都有相当独到的见解。
这些可能都不是在学堂里学到的,而是他这几十年来走南闯北出生入死的经历所得。
这几天嘉州的局势相当精彩,即便冷飒只能通过一封封电报了解也能想象出那些场景。
原本计划从鼓名山正面迎击敌方的傅大少突然改变主意率领大部队南下与章同汇合,只留下的一个旅装腔作势也并没有真的到达鼓名山,而是半路一头扎进了山林中兵分数路跟对方玩起了兜圈子。
傅凤城则带着剩下的兵马昼伏夜出,等曲靖反应过来的时候傅凤城和章同都已经各自攻下了一座县城即将汇合了。
曲靖发现上当,这才又急忙撤回派往鼓名山附近的兵马,傅凤城却不管不顾一路北上直逼嘉州城的方向而去,面对气势汹汹的南六省兵马曲靖的部署被打得一片混乱。
据说任南砚被气得不轻,如今南六省军占据了嘉州两个县以及大片地方,他们自己除了疲于来回奔命连傅凤城的一根毛都没摸着。
“曲靖手下有将近八万兵马,加上嘉州十多万兵马,他们真的没问题吗?”冷飒蹙眉问道。
骁勇善战是一回事,傅大少这么横冲直撞后勤能不能跟得上也是一个大问题。傅家只要还要脸,肯定也不能干那就地取材的事情。
傅督军笑眯眯地道,“这有什么难的?只要他和章同能在嘉南扎稳,后勤补给咱们给送过去就是了。”
冷飒点点头,也对。嘉州和南六省接壤的地方也不少,只要傅凤城能占到一小块地方南六省就能源源不断地将物资送过去。
“曲靖恐怕不会想不到这个。”
傅督军道,“想得到和做得到是两回事,儿媳妇,你觉得…这嘉州多久能打下来?”
冷飒思索着道,“三个月?”
傅督军叹了口气,“老大听到你这么质疑他的能力,大概会很伤心。”
“……”冷飒无语,“那督军觉得呢?”
傅督军笑眯眯地道,“最多一个半月。”
“……”
“你不信?”
“信。”
院子里冷二夫人正抱着小石头正在散步,见冷飒走进来冷二夫人有些担心地道,“这几天很忙啊?”
冷飒点点头,“是挺忙的,辛苦娘了。”凑过去看了看小石头,小家伙正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望着她。
冷二夫人轻叹了口气道,“我帮你照顾孩子倒是累不着什么,只是你这整天忙成这样……”都说傅家看重她闺女,傅大少人中俊杰对妻子也一心一意自家闺女是享福了。但就冷二夫人看来,这整天比个大男人还忙,她闺女这真的是享福?
冷飒含笑抱了抱冷二夫人笑道,“娘,年轻人正是奋斗事业的时候嘛。你看督军都一把年纪了,也整天不得闲啊。”
冷二夫人道:“你一个姑娘家,奋斗什么事业……”
冷飒笑道,“那你是希望我像母亲和陈姐一样过还是像大伯母二伯母一样过?我虽然很忙,但你觉得我跟她们比谁的精气神儿更好?”
冷二夫人不说话了,后院的女人是什么样她自己就领受过的,闲那是真的闲,早些年冷家情况好的时候更是出来进去都有丫头婆子侍候着。
但要说过得舒心,那是真的没有。
傅家对女儿也是真的够意思了,别的不说就这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傅氏商业集团,大半的股份都在女儿名下,还有一些在小外孙名下,这些日子她遇到的那些贵太太哪一个不羡慕嫉妒?
冷二夫人叹了口气道,“算了,娘就是提醒你,你还年轻别累坏了身子。还有…那个,那个……”
冷二夫人看看冷飒脸上有些迟疑的神色,“那位张少…你跟他……”
冷飒失笑,“我还以为您要说什么呢,别胡思乱想,你女儿也不是喜欢胡闹的人啊。”
冷二夫人道,“还是要仔细一些,凤城不在家,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
“嗯嗯,知道了。”冷飒略有些敷衍地点头应道。
“少夫人。”张静之从外面进来,穿着一身白色西装风度翩翩彬彬有礼。
看在冷二夫人眼中都忍不住暗暗赞叹,若是自己还有个女儿,恐怕都想要招他当女婿了。当下对自己竟然私底下非议这么一个朗月清风的年轻人感觉有些愧疚了。
张静之含笑对冷二夫人点头示意,然后才转头对冷飒道,“南六省商会的酒会,六点开始。您该准备出发了。”
冷飒道,“你怎么来了?”张少现在是傅氏集团的总经理,不是她的随身助理啊,这种小事实在用不着他亲自来做。
张静之笑道,“因为今晚我们得一起出席酒会。”
“一起?”
张静之道,“商会要求携伴同行,当然了您的男伴是苏副官,我邀请了余小姐。但是我们还是得同时出席,刻意回避反倒是让人疑心。苏副官公务在身还没回来,只好在下和余小姐先来接少夫人一起过去了,余小姐在大厅等候。”
余心攸身体不好,偏偏傅家还挺大,穿着精致的华服美饰和高跟鞋一路从大门口走到这边来还是挺费劲的。
冷飒不解,“那你直接当我的男伴不就完了?”
张静之微笑,“这个…张某身手不济,恐怕挡不住傅大少的拳脚。谋生不易,还望少夫人体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