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公馆里,卓琳坐在大厅里跟人打电话。这一次跟二十多年前一样,几乎是毫无预兆地突然乱了起来。
除去还被扣押在议政大厦和军部大楼里的人,以及一些被叛军重点监视的人,还是有很大一部分官员是保持自由的。
毕竟偌大的京城总是需要人来运行的,叛军再厉害也不可能有那个功夫和人力控制所有人。
一个不好反倒是会激起人们反抗的心思,自己落得个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即便如此,人们的慌乱和担心却还是免不了的。卓琳虽然很多年不在京城了,但当年的一些校友同学甚至是学生如今很多却都已经成了各行业的中流砥柱。卓琳待在傅公馆也无事可做,就干脆联络起这些人来了。
卓琳的身份政绩,还有她跟北四省的关系还是很有用的。有关系更亲密一些的,甚至还知道她当初跟傅督军的婚姻。虽然离婚了,但这次卓琳遇刺傅家的表现也说明了傅督军对卓琳的态度。
许多人这时候本就不知所措,有卓琳跟他们通消息自然是十分感激也更容易就接受了卓琳的意见。同时也对搅乱京城的叛军产生了更多的厌烦情绪。
你说大家都过得好好的,你要来搞事情。搞事情就搞事情吧,还打着匡扶皇室的名号跟皇室合作。
谁特么想要匡扶皇室啊?
他们好不容易不用跟从前一样见到个跟皇室沾亲带故的就得膝盖打弯儿,这才不到三十年你又想匡扶皇室!再说了,人家皇室嫡系自己都不想匡扶了,瞧着你这不是想匡扶皇室,是自己想当皇室吧?
反正皇家现在也就剩下宫里那几个了,回头匡扶完了再出点事儿直接把宫里那位送上天了,那不就是自己上位了吗?
即便在混乱中也不能阻止八卦和流言的传播,特别是各大学校和官方机构这种人员密集的地方,还有一些民众聚居的地方。这些地方无论是任南砚还是其他人这会儿都没空管,普通老百姓十分擅长联想和被煽动,只需要一点点的消息就能自己脑补出各种各样的精彩剧情。
不过说到底也是大家心里都对这些叛军有些不满的,原本就算过得不多富裕但也安安稳稳的,你这一闹腾大家连门都不敢出,工作也不敢做了,东西也买不了了,一家子大小还等着吃饭呢。
卓琳放下电话就看到傅扬城正坐在对面盯着自己,“傅五少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卓琳不是什么特别和蔼可亲的人,但是对小孩子总难免还是要宽容几分的。
傅扬城看了看卓琳手边的电话,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卓…卓女士,您刚刚……”
卓琳笑道,“没什么,跟京城里的几个故人联系一下。”
“……”傅扬城无语,他又不是小孩子,他都十六岁了。
看到他的表情,卓琳也忍不住笑了,道:“现在就咱们俩闲着没事干,我又不像飒飒那么能干,就只能躲在这里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想起自家大嫂,傅扬城连忙摇头,“您这样挺好的。”这是真心话,卓女士看着多么优雅温柔有自信啊,他大嫂就太彪悍了。
而且…他总觉得卓琳会给那些人弄出很大的麻烦,虽然她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做只是打了几个电话说了一些话而已。
“卓女士,外面有人给您送了一封信来,徐副官让我转交给您。”一个守卫拿着一封信进来恭敬地道。
卓琳谢过了对方接过信来,信封是空白的没有任何字迹,卓琳皱了皱眉拆开了信封。
只看了一眼卓琳就将信给放下了,即便是二十多年没见,她也依然能一眼认出来那信上的字迹是谁的。
她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这个人,和与这个人有关的东西。
傅扬城有些意外卓琳的表现,看了看撑着额头靠着沙发沉默不语的卓琳,又看了看被压在桌上的信到底没有说话。
卓琳见他拘束的模样,有些歉意地笑道,“我没什么事,只是一个讨厌的人写的信。”
傅扬城点头表示十分理解,“既然是讨厌的人就不要理会了啊。”
卓琳笑道,“你说得对。”
就在这时手边的电话响起,卓琳接起电话里面传来一个低沉地声音,“我找卓琳女士。”
卓琳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任老将军,我就是卓琳。”
这一次轮到对面沉默了,对方显然没想到接电话的会是卓琳本人,更没想到卓琳一开口就叫破了自己的身份。
好一会儿,任南砚才笑道,“卓女士应该没怎么见过我。”
卓琳道,“确实,不过这个时候还有闲工夫特意打电话来傅公馆找卓琳的老先生,除了任老将军应该也没有别人了。”
任南砚突然笑出声来,“卓女士果真不让人失望,任某都有些后悔当年没有多跟您认识认识了。”
卓琳并不领情,“就如您所说,我们并不相熟,所以任老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我现在心情不好。”
任南砚道:“看来卓女士没有看那封信,可以理解。”
卓琳道,“是你将盛家人带到京城来的?”
任南砚笑道,“那倒不是,任某向来不喜欢做这些多余的事情,到底是谁卓女士不是应该猜到了吗?”
“张佐。”卓琳道,任南砚笑道,“不错,确实是张二爷。说起来,卓女士遇到这么一个前未婚夫…也是命苦啊。”
卓琳不喜不怒,“任老抬举了,我跟张佐没有任何关系。”
任南砚点头道,“也是,毕竟你们压根就没有订婚,可惜张佐不这么认为。卓女士知不知道,张佐为什么要破坏你跟傅政的婚姻关系?”
卓琳道,“我从不试图理解疯子的想法。”
任南砚笑道,“有时候疯子的想法也是很有价值的,假如当年卓女士就意识到张佐是个疯子,或许后来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呢?”
“任老到底想说什么?”卓琳明显有些不耐烦了,任南砚笑道,“因为你拒绝与张家订婚,张二爷认为你看不起他觉得他配不上你。如果你后来选择一个同样出身高门,样样比他优秀的人他或许还没有这么不满,可惜你又选了傅政。虽然我个人对卓女士的眼光表示佩服,但张二爷显然不这么认为。在他眼中,你宁愿选一个家世平庸粗鲁暴躁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也不肯选他。你说他怎么能不恨你?不恨傅政呢?”
“……”卓琳沉默了半晌才道:“所以呢?我需要为此负责吗?”
任南砚叹了口气,“年龄大了话难免就多了一些,看来卓女士不是个好的聊天对象。所以咱们还是开门见山吧,卓女士真的不看看令堂写给你的信么?或许那上面有什么惊喜呢?”
卓琳淡淡道,“你觉得我现在还需要什么惊喜?”
任南砚道,“令郎的事情…卓女士真的不想知道么?”
闻言卓琳脸色一沉,声音也跟着冰冷起来,“任老将军,你最好少跟我开这种玩笑。你难道不知道,我这种女人最嫉恨别人儿孙成群了,任老膝下儿孙不少吧?你敢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看来是都保护得不错?”
因为卓琳的话,任南砚的笑声也跟着一滞。
任南砚这个年纪的人,对儿孙自然看得很重。但有一句话卓琳说错了,任南砚并没有多少儿孙。
原本或许是有的,只是二十七年前那场混乱过后,任南砚因为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投效新的势力,事后他的四子两女被他要为父报仇的亲兄长杀死了两子一女。最小的儿子因为亲眼看到伯父杀死了自己的哥哥姐姐,自己的父亲又亲手杀死了疼爱自己的伯父被吓出了病来,不到十岁就死了。最年长的大儿子因此跟他断绝关系带着伤心欲绝的母亲和自闭的妹妹出国去了。
这些年,任南砚身边只有一个外室所生的私生子,偏偏这个外室还是个臭名昭著的妓女而且这个儿子还天生带着一些残疾。早几年任南砚要名声,压根不敢像傅督军和宋督军那样直接将青楼女子带回家里纳为姨太太,于是这个儿子也只能这么不尴不尬地养在身边,如今已经三十出头了依然一事无成。任南砚早放弃了这个儿子,只是盼着几个孙儿能有成才的。
任南砚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沉声道,“卓女士何必如此,令郎的事情跟我可没有关系。说不定…卓女士还得谢我呢。我劝你还是看看令堂给你的信,不然你或许会后悔的。”
卓琳神色平静,伸手拿过桌上的信重新翻开。
这封信并不长,卓琳双眸死死盯着信上的字迹。坐在旁边的傅扬城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小心地盯着卓琳。
虽然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但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因为他感觉说不定下一刻卓女士的眼泪就要流出来了。
但卓琳并没有流泪,她的声音甚至一如既往地平静,“你觉得,这个时候让人送来这样一封信,我会相信么?”
任南砚道,“不愧是能从男人中杀出一条路来的女人,看来是任某弄错了,令郎对卓女士来说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真是…可惜了啊。”
卓琳面无表情地听着电话里的任南砚絮絮叨叨,眼睛却依然没有从信纸上移开。
盛老太太在信上说,她的孩子根本没有死,当年她抱给她看的那个孩子是她从别的地方抱来的刚出生就夭折了的婴儿。
后面还说了一些诸如她当年只是生气她不听话,并不是心狠手辣连自己的亲外孙都杀的人云云。看着这些话,卓琳只想要冷笑。
只是心绪剧烈起伏让她实在是无法做出更多的表情。
她的孩子…
“说完了吗?”卓琳平静地问道。
任南砚道:“卓女士如果想知道令郎到底在哪里,就亲自来见我吧。地址想必不用我告诉卓女士了?”说完任南砚不再废话,直截了当地挂了电话。
傅扬城看着怔怔出神的卓琳,小心翼翼地问道,“卓女士,您…没事吧?”
卓琳一怔,摇摇头淡笑道,“没事。”
“……”可是你的眼睛都红了啊。
卓琳看着傅扬城担心的模样,微笑道,“不用担心我真的没事,五少不必陪我在这里枯坐。”
傅扬城明白卓琳是要思考事情,当下点头道,“那您自己坐一会儿,有什么事…也不用憋在心里,我大嫂很快就回来的,可以找她帮忙,她可厉害了。”
卓琳笑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看着傅扬城出去,卓琳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淡去。
“盛家、张佐、任南砚……”卓琳轻声喃喃道,“你们…实在是太过分了。”
过了好一会儿,卓琳才伸手拿起电话拨号,电话很快被接通了,“学长,中午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传来张弼有些疲惫的声音,“卓学妹?”
卓琳道,“是,学长现在方便说话么?”这个方便是指旁边有没有人,电话和声音有没有被人监控。
张弼顿了一下才道,“你说吧。”
卓琳并不担心张弼对自己身边事的掌控力,哪怕他现在可能已经失去了自由。但电话既然还能打得通,就证明张弼现在还有自主权。
张弼说可以她也就没有再迟疑,平静地道,“我想跟学长做笔交易。”
好一会儿张弼才淡淡道,“学妹,我现在恐怕帮不了你什么忙了。”
卓琳笑道,“不,你能,你只是不想。”
“是,我不想。”张弼道,“大错已经铸成,现在做什么都已经晚了。阿佐弄成现在这样,有大半的原因都是因为我。我既欠了他的命,毁了他的前途命运,这些年又疏于关心管束导致他犯下大错。如今已经无力回天,除了等着结果我什么都不想做了。学妹,我知道你找我是为什么,但是…我不可能帮你对付自己的亲弟弟。”
卓琳道,“学长连静之和徽之小姐也不想管了么?”
“…我以为学妹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张弼冷声道。
卓琳声音和眼神同样冰冷,“同在官场,师兄难道不明白,我们这些人没有谁是真的光明磊落的。我原本也不想找师兄麻烦,但…你的弟弟做的太过了。”
张弼沉声道,“既然是交易,我能得到什么?”
卓琳道,“我能让人留下张佐一条命,师兄想必也明白他们没有胜算,否则哪怕有一丝机会你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干坐着什么也不做。”
这一次对面沉默了更长的时间,久到卓琳都要以为张弼已经不在电话旁边了。
终于听到电话那头再次传来张弼的声音,“你想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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