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兽族使者在凤凰城收罗信息还算顺利, 虽然多少会受到一些阻碍,但与他的预计相差不离。
可永顺生性多疑, 正因如此, 他反而感到不安。
他自己的估计真的有如此准确吗?他想了解到的翼国的样子,会不会是翼国故意想让他看到的?
发觉有人进他的屋子,永顺立即敏锐地将密报遮掩住, 侧目去看来人。
进来的人,原来是原形是金丝猴的兽族使者。
他缩着脖子, 探头探脑的, 有些吊儿郎当。
永顺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头。
他不喜欢不打招呼就被打扰,尤其是像这个金丝猴使者一样, 未经他的允许就翻窗进来, 冒然侵入他的私人领域, 哪怕是为了汇报消息。
但他面上却未献出厌恶,只平静道:“什么事?”
使者搓着手说:“殿下,你猜我今日偷听到凤凰宫内宫的侍女聊天说什么?”
永顺沉静未答。
使者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们说,灵瑾公主最近的行为举止不太对劲!
“那本来是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公主, 却忽然开始涂脂抹粉、重视外表了,像是少女怀春的样子。
“我想,她果然和兽国的那些女孩子一样, 是喜欢上殿下了!”
永顺闻言,微一凝神。
他有些迟疑地重复:“她……喜欢我?”
使者笃定地道:“是啊!想必定是如此!”
很奇怪,听到这句话时,永顺的心跳莫名一乱。
而且更奇怪的是,他居然不太相信。
若下属说的是其他无关紧要的女子,他或许不会有所怀疑,毕竟他深知自己从自己生母那里继承来的是怎样一张脸,而平时他对外所表现出来的,也是自己戴上的、经过精心策划的性格面具。
可是灵瑾,永顺却有些不敢相信。
她真的……会喜欢他?
永顺心情略微复杂,说:“之前,我并未感觉到她对我有什么好感。”
使者却很笃定:“一定是的,千真万确!那灵瑾公主以前从来没有打扮过,就是在我们来到凤凰城以后,她才忽然变了的。而且,似乎就是在殿下与公主单独交谈过之后。时间凑得这么巧,除了因为殿下,还可能是什么原因?”
这么一说,确实凑得巧。
永顺听闻此讯,竟一时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好像怀疑,又好像……莫名有点高兴。
他的生活里,平日太多算计,他又习惯了接受那些算计来的追捧,以往面对再多爱慕都心如止水,因此这一回的感觉对他来说,居然有些陌生新奇。
永顺对自己这种反应感到怪异,但他面上没有表现出分毫。
反而是使者话中的某些细节,令他微微一凝。
永顺道:“……你知道我和翼族公主单独交谈过?”
使者未觉察永顺话中那几分隐隐约约的寒意,毫无防备地搔了搔头,“嘿嘿”笑着道:“我那天起得早,在凤凰宫附近乱逛,正好瞧见了。”
永顺含笑。
永顺对灵瑾的试探和接近,的确有他的计划和心思。
但是,不同于对大局的布局,对于灵瑾,更多的其实是偏向他个人的规划。
永顺很不喜欢有人自以为是地窥探他的心意,试图踏入他的私人领域,哪怕是不经意的。
但他面上仍是和蔼地笑,碧眸微暗,平和道:“原来如此,是凑巧啊。”
“是啊,嘿嘿。”
小猴子使者继续搔着脑袋。
*
次日,三皇子在房中看书时,一个使者着急地过来敲门寻他。
三皇子放下书卷,手指一勾,房门自动打开。
“殿下!”
进来的兽族使者原形是黑熊,他是金丝猴使者的朋友,此时魁梧的身躯急得满身大汗,似乎很担心。
他对永顺很恭敬,动作笨拙但充满敬意,他进屋后,先将手放在肩膀上,对三皇子深深行了个礼,这才开始说话:“三殿下,不好了,猴子今天好奇怪。我去敲他的房门,可是里面一声不响,门关得很牢,我硬推都推不开。他平时起得很早的,绝不会这样,我担心是翼族的人对他做了什么——”
永顺悠闲地听着,拿起茶壶,不慌不忙地往杯里倒了杯茶。
等黑熊使者说完,他轻描淡写地说:“不用担心,他的屋子是我用术法封锁的,你进不去正常。”
黑熊没想到竟是三皇子,原地呆住。
他不解地挠头道:“可是,殿下为什么……”
“猴子他昨夜忽然来向我汇报了一些打听的机密消息,事关重大,必须要有人立刻去查。猴子他自告奋勇,此事又不宜节外生枝,我就同意了。”
三皇子转着小小的茶盏,里面一缕茶烟升起,朦胧了他微笑的神情。
三皇子继续说:“不过,我们不能让翼族发现我们的使者团里少了一个人,不是吗?所以我们商量之后,决定对外宣称猴子他染了风寒,只是怕传染给其他人,先封锁了他的屋子。
“你不用担心,猴子他现在已经在凤凰城外了,这一举动只是为了迷惑翼族。
“不过……他此去路途遥远,只怕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回来。所以,我们恐怕要装到离开凤凰城为止,等回到兽国,他自会回来。这段时间不要多问……可以吗?”
三皇子说得客客气气的,礼貌而周全。
黑熊没想到竟有这样重大的内情,大吃一惊,顿时不敢细问了。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一惊一乍地来打扰三皇子,懊恼说不定自己这样一路慌忙,反而会引起翼国的注意。
他连忙深深低下头,对三皇子表示歉意和恭敬:“我明白了!殿下放心,我一定会守好这个秘密,一个字都不会透露的!”
三皇子好脾气地说:“嗯,你回去吧。”
“是!”
黑熊低着头尊敬地退出房间。
三皇子面带微笑,幽幽地注视着他关上房门。
而在房屋一角不起眼的一个小木箱中,一只金丝猴的尸体死不瞑目地蜷缩在其中。
它的脖颈被.干脆地斩断,身首分离,双目暴起,满脸都是生前最后一刻残留的狰狞之色。它的手脚维持着挣扎的姿态,显然死得既诧异又不甘心,曾疯狂地抵抗过。
可惜,结局已定。
等房门重新关合,三皇子拿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然后手持书卷,悠闲地继续读了起来。
*
“少君,兽族那边有一个之前还颇为活跃的使者,昨夜开始忽然没了动静。”
“兽族那边宣称,这个使者是因为之前旅途劳顿,兼之水土不服,忽然染了风寒,为了避免影响其他人,才闭门锁窗。
“但属下担心,其中会有什么问题……”
午后,一位侍官伏身给寻瑜整理书卷时,趁机压低声音,轻轻地对他汇报消息。
寻瑜神色严肃,听说出了这样的变故,眼神微微一凝。
他起先没有说话,像在思索。
但侍官却注意到少君今日脸色不好,凤目底下微微发黑,起了乌眼圈,不由担心道:“少君,你没事吧?”
寻瑜回神:“什么?”
侍官关心地说:“少君看起来很疲惫,像是少眠缺觉的样子。虽然兽族使者现在停留在凤凰宫,大家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注意,但请少君也注意,千万不要误了休息。”
侍官说得十分关切,寻瑜却是微微错愕。
侍官似乎以为,他是太关注兽国那边的事,导致精神紧张才缺觉的。
这倒寻瑜有些愧疚——
事实正好相反,他虽然对兽族使者的情况很关注,也暗中为此花费许多时间,但他自我管理能力很强,平时一定会保持必要的睡眠。昨夜之所以会失眠,是因为思考灵瑾那番话之故。
……妹妹的心思,好难猜,比兽国的打算还要令人捉摸不透。
兽国的事情,他尚且能想到用各种手段去推测、去解决。可灵瑾的感情,他却觉得灵瑾哪怕已经将所有线索都放在他眼前,他仍然理不出头绪。
他可以轻易被灵瑾的一颦一笑牵动,就像一叶芦苇小舟,随着她的举动在波涛中上下颠簸。
寻瑜摁了摁太阳穴,不得不暂时让自己从男女感情的思维中剥离出来,沉浸在情爱中,会让他的思维都变得混乱。
这点灵瑾就比他优秀,灵瑾好像无论何时,都能冷静地将箭射入靶心。
等缓过神来,寻瑜淡淡地对侍官应道:“放心,我有分寸。你回去吧,我会有安排。”
“是。”
侍官对少君十分信任,立即拿起桌上其实无关紧要的书卷,面色寻常地出去了。
等侍官离开后,寻瑜斟酌片刻。
若侍官所言为真,那个金丝猴使者消失了,确实有点奇怪,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在往翼国头上算计。
不过,那兽族三皇子敢这么做,想来是算准了那使者房门上的术法牢不可破,没有人能进去。翼国就算觉得奇怪,也无可奈何。
那么……怎么样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打探?
寻瑜想了想,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木材和刻刀。
他将木材切下极小一块,甚至不到米粒大小,然后,他细致地雕刻起来。
略大的脑袋,三节椭圆形的身体,细长的触角,纤细如线的节状腿……
这是极为精细的功夫,比一般程度的惟妙惟肖更难。
片刻之后,寻瑜给这小小的木雕注入灵力,一只蚂蚁在桌上灵活地爬动起来。
寻瑜指示它道:“请你去兽族金丝猴使者的房里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小蚂蚁摆动了一下触角,表示明白。
然后它沿着木桌的边缘快速地爬到地上,爬出门缝,迅速往兽族使者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