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潜轻笑道:子遇在看什么呢?
《兵家十二法》是放在苏明琛房间里的那本书,萧潜同苏明墨一起回门时苏明墨收起来的那本,现在正好端端地在苏明墨的手上。
苏明墨不太好意思地将书本关上,道:随便看看。
其实他是让嘉易今天特意回了苏府,把他大哥的几本兵谱取来,想看一看认真研究一下。
大概就是因为此,苏明墨上一世才会在萧潜身后帮他出那么多主意。
萧潜笑着道:子遇别看了,本王都饿了,来和本王一起用膳吧。
两人到了前堂,思贤已经将午膳准备好了,萧潜坐下来,一边给苏明墨夹菜,一边道:我听思贤说,你今天又让嘉易去墨宝铺买了新的笔墨丹青,你又想画什么?
苏明墨红着脸,不太想告诉萧潜,直到萧潜多问了几句,他才道:本想留一幅王爷的画像给自己,奈何上一幅还没画好就被王爷夺走了,子遇只好另外再画一幅。
萧潜心头一动,道:那么麻烦做什么,你若想要,让画师给你画一幅,至多不过是本王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几个时辰的事。
苏明墨忙道:那不一样。
萧潜故意道:有何不一样?
苏明墨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萧潜忽然想起,昨天夜里,苏明墨跟他提起京郊别院的事。
萧潜刚来京城那年,宣成帝确实将他安置在京郊别院住过。
只是那时候他娘亲刚刚去世,自己也有些浑浑噩噩,不太记得帮助过隔壁小孩的事了。
不过,他确实隐约有印象,隔壁小院里住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奶团子,整天坐在小院的门口哭,长得漂亮精致,像个女孩儿。
大概是萧潜看他可怜,让思贤去外面买过几次桂花糕给他吃。
那小奶团特别喜欢吃桂花糕,每次尝到萧潜给他买的桂花糕,总能破涕为笑,仰着头,大睁着哭得眼尾红红的杏眼,奶声奶气地对他说:谢谢哥哥。
也许是那双漂亮的杏眼让萧潜记忆深刻,以至于苏明墨后来嫁到王府,萧潜一看到那双眼睛,便想要给他买桂花糕。
前世的事情都过去了,萧潜既然已经重生,就应该抓住当下,和苏明墨创造新的回忆。
萧潜笑了一声,忍不住道:那既然如此,不如本王和你一起画吧。
啊?苏明墨正埋头夹着桌上的菜肴,听见萧潜这么说,怔征地抬头看他。
萧潜一本正经地道:本王从前在宫中,也跟着太子向魏太傅讨教过丹青画法,子遇应该领教过魏太傅的丹青技艺吧?
魏太傅就是魏良。
虽然苏泊远现在立场不定,但苏明墨对前任太傅魏良却是由衷钦佩的。
听见萧潜提起魏良,苏明墨都不由自主坐正了些:魏太傅的丹青技艺却是高超。
萧潜认真地点了点头,道:那本王确要和子遇切磋一下了。
不敢,苏明墨的思维似是被他带偏了,忙道,是子遇要向王爷讨教。
萧潜在心里笑,这小傻子,嘴上却还是赞同道:嗯,那本王是要同你一笔一画,相互讨教讨教。
他故意在讨教这个词上下了重音。
思贤在一旁忙着布菜,没留神两人说了什么。
但作为苏明墨的陪嫁侍从,先前来王府前,秋云蓉不但给苏明墨塞了一本闺阁宝典,怕苏明墨不看,她还特地遣侍女给嘉易也塞了一份。
当时那侍女的原话是:若二少也不看,你便要替二少爷看了,再将这书中的精髓转告与他。
嘉易确实是看了,没办法,谁叫他是二少爷的侍从。
但他没有把书中精髓转告给少爷,一来是没必要,二来是觉得他少爷堂堂男儿郎,不必要屈居与人下,若到了宁王府,宁王想欺负少爷,他嘉易定是第一个上去与宁王拼命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凡事都要讲求自愿,若少爷甘愿被宁王欺负,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反正若少爷想看,他自然自己会去看,嘉易自然不会去做那等婆婆妈妈,横插一脚的事的。
这就导致了,做为苏明墨的侍从,他觉得自己不纯洁了。
少爷还是那个少爷,嘉易却不是那个嘉易了。
因为他总觉得,宁王方才对他们家少爷说的话,有些怪怪的。
至于哪里怪,嘉易说不上来。
可少爷没觉得怪,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暗暗警醒自己,要多替少爷提防着点宁王。
万一少爷不是自愿的,哪一天莫名其妙被宁王给拐带歪了,那可就不好了。
第12章
几天后,春猎。
这两日,萧潜还真是日日向苏明墨讨教起了该怎么作画。
可惜萧潜一肚子的旖旎心思,碰上了苏明墨这样的小木鱼。
萧潜以为的讨教,是他借着作画的由头,握着苏明墨的手这样那样,借机揩油。
苏明墨以为的讨教,还真的就是讨教。
他甚至专门去翻阅了古今大家们编纂的绘画手札,从线条开始耐心地为萧潜讲解。
萧潜一腔热情撞在小木鱼上,除了发出梆梆的回响,什么也没得到。
看来他的子遇还没开窍,前路漫漫。
春猎是要去黔北的围猎场住上几日,春日里黔北风光好,宣成帝去那儿的目的也是为了放松。
再加上北蛮此次来访,整个去春猎的阵仗非常大,是以往所不能比的。
宁王府光行李就装了一马车,因为苏明墨腿脚酸胀的毛病还没好,萧潜还特意给他带了很多药草、几个大小适宜的药桶、保暖用的披风、褥垫、汤婆子等等
带得多了,连苏明墨都看不下去了,见萧潜一个劲儿地在给思贤列清单,急急忙忙地过来阻止他:王爷,咱们只去黔北住几天,不是去那儿住一年,您带那么多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去那儿过冬呢。
可现在是春天了啊!
苏明墨心想。
萧潜左右看看那清单,觉得真的够了,才放心地让思贤照着这个去准备。
你不懂,萧潜笑笑道,有备无患。
苏明墨不知道的是,上辈子他因为落下腿疾,走路都有点不顺畅,萧潜每每回想起这个就觉得难受。
现如今苏明墨好好的,能跑又能跳,往那儿一站,端的是颀长好看,那双腿自然更要好好护着。
于是,宁王府好几辆装满行李的车就在京郊汇合,去往黔北。
一路上塞外风光,令人赏心悦目。
正路上行着,萧潜听见不远处的队伍里传来了一阵骚动。
萧潜挑开帘子看去,发现是有一个少年跌倒在了地上。
那是太子的车队,跟在车队后面的应该是太子的人。
萧潜让车停下,叫来思青。
思青来到车边,低声道:王爷。
萧潜道:你去前面看看怎么回事。
思青应了一声,往前面去了一会儿,很快回来。
萧潜让他车上说,思青便上来,对萧潜道:跌倒在地上的是东宫的侍卫,一个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
萧潜想了想,问:那少年叫什么名字?
思青回忆了一下:听他们叫唤,似是名字里有一个宇字。
朗宇?萧潜略一思酌,道,现在他怎么样了?
还躺在地上,太子似乎是不打算管他了。
萧潜道:你去给他送点水去,再带上一份干粮,让他如果有意,晚上来我营帐找我。
思青一点头,便去了。
苏明墨在一旁看不明白,问他:王爷,这是何意?
萧潜笑了下,道:子遇晚些就会明白。
车队行了整整一日,晚上在一处行宫别苑落脚,大约明日晌午就能抵达围猎场。
这别苑地方太小,就是供宣成帝去春猎时休憩的地方,这次宣成帝带来的人多,别苑里住不下,索性除了宣成帝之外,其他人都在外面安营扎寨。
萧潜的营帐刚刚搭起,思青便进来通报:王爷,东宫那小侍卫来了。
萧潜回身道:让他进来。
萧潜帐里的桌椅都已经摆好了,思贤在外面准备晚膳,萧潜特意让他先煮了一壶好茶。
茶一端进来,萧潜先亲手给苏明墨倒了一杯,又另外多倒了一杯。
那小侍卫一进来,萧潜便把多倒的那杯茶推给了他:坐,喝茶。
那小侍卫一张白嫩嫩的脸,眼睛又大又明亮,只是整个人很瘦,像猴子似的,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警惕地看着萧潜和苏明墨。
坐啊,萧潜轻笑道,怎么,不敢?
那小侍卫一脸僵硬地在他们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苏明墨注意到他衣服有几处都破了,上面还沾了很多泥。
你叫什么名字?苏明墨轻声问他,我这里有针线,要不要找人帮你补补衣裳?
小侍卫一把捂住自己手肘上的衣服破洞,粗声粗气地道:不必!
苏明墨是好心。
他小的时候,他大娘也不会帮他补衣裳,自他娘亲去世后,衣裳坏了,都是他和嘉易一起学着补。
苏泊远整日忙于官场上的事,自然想不起要帮他添置新衣,等苏泊远想起来的时候,苏明墨一件衣裳已经缝缝补补好几回了。
看见那小侍卫的衣裳,苏明墨就想起了自己,因此提出要帮他补,却没想到遭到严辞拒绝。
萧潜什么都能忍,唯独忍不得别人怼苏明墨,一下子脸便冷了下来:不识好歹。
他一冷脸,周围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小侍卫想起了外界宁王不好相与的传闻,忍不住缩了缩。
萧潜嗤笑着道:既那么警觉排斥,又何需来本王帐里,你既敢来这儿,想必也是有求于我,做什么摆这张脸给我们看?
小侍卫的圆眼珠子轻轻转了转,终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王爷救我!
萧潜不为所动:为何要救你?
小侍卫咬了咬牙,道:我叫朗宇,本是太子身边的侍卫,我爹娘把我送进宫,就是想让我在宫里谋一份好差事,可是、可是
可是如何?萧潜道。
小侍卫悄悄看了苏明墨一眼,道:可是太子却将我当鸾童使唤,我一时受不了才
苏明墨怔了怔,看了萧潜一眼。
太子是如何折辱你的?萧潜问他。
小侍卫垂下眼道:便是要我给他暖床脱了裤子服侍他我因为不会,动作粗鲁了些,就被他赶出东宫,在外面跪了几天,原本以为这两天太子随圣上出来围猎,我可以告假休息几天养伤,可是
可是太子不允许,要他跟随车队在后面走。
萧潜淡淡道:裤脚卷起来让本王看看。
小侍卫不太肯,眼睛一直往苏明墨那边瞥。
苏明墨意识到自己在这里不太好,站起来道:王爷,我出去一会儿。
不用,萧潜阻止他,外面风大,你就在这儿坐着,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苏明墨没有办法,只得又坐了下来。
萧潜冷言冷语对朗宇道:本王耐性有限。
朗宇没办法,只得把裤子卷了起来。
粗布裤子下,腿上全是令人齿寒的伤痕,除了膝盖上跪出来的两块高高肿起的小山包,腿上还有其他斑驳的红痕,像是被鞭子抽打出来的痕迹。
苏明墨这才注意到他衣领和衣袖下面露出来的皮肉无一是完好的。
萧潜看完道:本王帐中有创伤药膏,一会儿你带一点回去,另外,本王给你往北羽军封将军那儿写一封举荐信,你回头带着我的信物去投奔他。
朗宇眼瞳大震,瞬间跪了下来:王爷!
别急着谢我,萧潜道,封将军在西北驻军,信可能一时半会儿收不到,你需耐心等待月余,这期间,你还得照旧在太子手底下做事,要是这月余时间里,你在太子手底下死了,或者熬不住跑了,你便再没这个机会了。
朗宇激动地道:我会活下去的,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谢谢王爷!
他一连叩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来,眼眶都红了。
去吧,萧潜冷冷地道,以后别再让本王看到你用那种眼神看王妃,否则休怪本王把你的眼珠子剜下来。
朗宇羞愧至极,又转过身真诚地朝苏明墨磕了三个响头:王妃恕罪!王妃恕罪!
苏明墨看不得他这样,想伸手将他扶起,但想起他刚才看自己的眼神,又把手缩了回去。
朗宇觉得自己方才确实不该那样看苏明墨,起身时又特别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王妃!
他一边说一边哭,不停地抬起衣袖擦眼泪,仿佛忍了很久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苏明墨觉得他着实可怜,听见他说太子帐下还有好几个同僚,都和他有一样的际遇,忍不住又多拿了一点金疮药给他,让他带回去和其他同僚分着用。
萧潜最看不得旁人哭哭啼啼的样子,待他们说的差不多了,忍不住吐出一句:滚吧!
就让思青把那朗宇送出了营帐。
苏明墨回过头,等朗宇离开,才对萧潜道:王爷既要招抚那侍卫,又何需冷言冷语。
我就看不得旁人瞧不起你,萧潜提着衣襟坐下来道,若非他有用啧,想起就来气!
苏明墨忍不住笑道:我都不气,王爷气什么。
萧潜心说,那能一样吗?
苏明墨也是身不由己,若以后有机会,萧潜必会给他一个发挥所长的天地。
让那朗宇进营帐里说话,便是因为萧潜知道他曾被太子折辱过,往后会变得格外讨厌断袖之事,萧潜不想让任何人用那种异样的眼光看苏明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