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天气好了些,阳光暖融融地照在木质雕花的窗沿驱散了不少冬日的寒气。顾明月瞧日头正好,便领着厌厌到院子里散心。
两人刚走进到夹道便见到两位人高马大的家仆,手中正抬着什么东西要往外面走。
顾宅的内院一般是不许外女随意进入的,顾明月有些好奇便站在一旁多看了两眼。
那两个身材健壮的中年女人正齐力搬着个二尺多宽的红木箱子。边上站着一位上了年纪长相刻薄的伯伯紧盯着她们干活。
“那是云棠坞的花伯伯。”
厌厌虽然不认识那两个女人,但他对顾宅内院的侍从伯伯们却极为熟悉,一眼便能看出那位伯伯是哪个院里的。
“早听说家主大人要将李叔父送去云怀观养胎,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要走。”厌厌消息灵通,立马猜到她们在这儿搬东西是在做些什么。
顾明月略有些惊诧:“你连这都知道?”
“嗯。”厌厌颇为自豪地扬起嘴角,小孔雀似的朝顾明月扬了扬脑袋:“整个内宅,就没我不知道的事。”
两人交谈间,那两个女人已经渐渐走近了。厌厌谨记着成伯伯教导的规矩,见那两个女人凑近,连忙躲在了顾明月的身后。
等人走远了,才出来。
顾明月望着三人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心中却不由暗自思忖。既然顾母并没有追究李玉的罪过,那是不是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
李玉怀孕这事很可能并非是自作主张,其中有顾母的授意。如果李玉手中的孕丹真是顾母给的,那一切倒也说得通。
可是,母亲怎么会忽然……不应该,李玉才十九岁,就算顾母想让他有个孩子也不会这样着急。
顾明月与李玉私下接触这样久。她承认,李玉是有一张漂亮的脸,有一具销魂蚀骨的淫体,可除此之外也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男人。
况且……他还这样的放荡不忠。这人究竟是有什么魅力,能让母亲如此宠爱他?
厌厌可不知道顾明月纷杂的心事,他只知道李玉怀孕后顾府就会新添一个小婴孩,因此看起来欢欣雀跃极了。
“真好!小姐马上就要有个妹妹弟弟了!”
他只是下意识觉得家中有小孩子出生是件普天同庆的喜事。至于顾宅内院的弯弯绕绕,厌厌虽然能模模糊糊察觉到一些,却并不放在心上。
青石板路的尽头又紧跟着走出两道人影。
是小蓝和一身洁白道袍的李玉。
云怀观是奉天监管辖下的道观。李玉此去静修养胎,自然也要同男观们一般衣着纯洁无瑕的道袍。
除此之外,他还带着一顶障身幕篱。及地的三重皂纱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云雾之中,看不清身姿与样貌。
“走了。”顾明月可不想在这时和李玉撞见,便一把拽住厌厌的领口,不等他反应就将人拎东西似的拎走了。
事情发生了些许变化。云怀观远在深山老林之中,即便齐氏手眼通天也不见得能到那儿处理了李玉。
这很难说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顾明月迷恋李玉的身体不假,可她心中也隐隐期待着李玉会无声无息的去死。这样两人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关系也就能借齐氏之手,悄无声息地被彻底掩埋。
她没有心思再闲逛,将厌厌拎回了清风馆。
成伯伯正急着要去找顾明月,半路见二人拉拉扯扯地回来,连忙给拦下了。
“快都别玩了!”成伯伯最见不惯院里的小侍从不规矩。他当过一段时间顾明月的奶爹,顾明月很尊重他。他也就不将厌厌、昭昭这些小侍从放在眼里,三言两语之间就将厌厌轰走了。
等厌厌气哼哼地离开,他还不忘叮嘱顾明月切记不要太过宠溺这些下人。在他看来厌厌实在有些持宠而娇。
说罢又想起正事,立马拉着顾明月的手语重心长地问:“主夫近些日子染了风寒,你可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顾明月问。
“也就这几天。”成伯伯脸上也浮现了几分哀容。他也是男人,只是家中贫寒,妻主也养不起什么小侍。但对此多少也能够感同身受。
“都是这样的年纪的人了,何苦一天到晚怄这份气。”
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顾大人前些日子和齐主夫闹不愉快,许久都不曾回家了。他是顾宅中的老人,这么多年顾宅的事他都清楚,两位大人吵架,苦的都是孩子。
顾明月温声劝道:“父亲会想开的。”
父亲生病不知道也就罢,既然知道多少要去看一看。
顾明月才到齐氏屋里,正见到许久不见踪影的顾宁也坐在一旁的黑檀木圈椅上。他清瘦了许多,见她进来便垂下头,侧着身子安静地拨弄着手中的念珠。
这几日,顾宁日日都来齐氏的屋中候着,想要见齐氏一面。纵使心中有千般恨万般怨,齐氏仍是他的生身父亲。顾宁为人子,见父亲久病不起,心中自然难免担忧。
顾宁也早知道顾明月会来,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自己的妹妹。
这种难以遏制的思念有时会将他带入一场场不可言说的梦境。只可惜梦境都是虚假的,就如同他对自己妹妹的感情或许也只是一场因缘际会的梦境。
梦醒之后,一切的纠结和痛苦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都只是,梦幻泡影罢了。
顾宁有时如同魂魄出窍般审视着自己。他觉得自己之所以如此执着于妹妹,无非只想要在这人世间拥有一个至亲至爱的寄托。他以前坚定的认为这个寄托就是顾明月,可如今,大错已成,一切都结束了。
他竭力遏制着自己不去看顾明月,心中翻涌地诸多的委屈和痛苦全都被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
或许,是时候放下了……
剜心之痛也不过如此。
是时候了。
顾宁心中默念。他双手交握着,竭力遏制着自己不去看顾明月。
“父亲可还好?”顾明月只当做没看见他,径直询问刚从内室走出来的琼玉。
齐氏不许旁人进去,内室只留下琼玉和一位小侍从在身旁近身伺候。顾明月和顾宁只能在外面等着。
琼玉缓缓掀开眼皮,用黑色胎记覆盖之下那双带着阴寒凉意的眸子斜睨了顾明月一眼,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意:“主夫服过药后便睡去了,大小姐和大公子也请快些回去休息吧。”
他说着理了理鬓角的乱发:“小人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就先行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