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警官是这么对叶怀睿说的。
“而且我们猜,他扒住防盗门的举动,不是因为门正巧开了, 而是因为他终于等到有人来给他开门了。”
叶怀睿也同意黄警官的想法。
他问了那人的外貌特征, 以及他进入美华街26号的具体时间。
黄警官回答, 根据602的租客回忆, 对方应该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起码超过一米八。
那人当时穿了一件黑色的长款男士雨衣,帽檐压得很低,加之他又是在雨中匆匆一瞥,只笼统瞧了个侧脸的轮廓,以至于现在根本难以回忆清楚细节。
但男人进入楼内的时间,602的租客倒是能说得十分具体且笃定——大约是晚上的八点四十五分到五十分之间。
根据叶怀睿他们的推测,王燕的死亡时间应该是9号晚上的九点到十点。
若这个男人当真是杀害王燕的凶手,那么他在八点四十五分左右进入美华街26号,便与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完美重合了。
“这个黑色雨衣男的身份还要继续调查。”
黄警官说道:
“不过,除了602的租户之外,还有人证明当天晚上确实出现了这么一个人。”
这就是他先前提到过的,另一条重要的情报了。
在9号当晚,大约十点左右,有临街的商铺主曾经看到一个身穿黑色雨衣的男人从美华街26号公寓走出来,身高、体型都与602的租客描述的相符。
“我们还做了那人的拼图肖像。”
黄警官说着,摸出手机,给叶怀睿看了看他们拼出来的黑白肖像照。
那是一个长相普通的青年男人,脸型瘦长,长眼薄唇。总的来说,是东方男人中十分常见的特征,每十个人中就能扒拉出三五个这样的来。
但这也没办法。
除了特殊天赋者,大部分人对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都很难留下非常具体且深刻的印象,那位店主还能描述出一个五官的模糊特征,便已是记忆力不错的了。
“加油!”
到了走访调查这一步,叶怀睿就帮不上多少忙了。
他只能给黄警官鼓鼓劲儿,希望他尽快将杀人凶手捉拿归案。
毕竟,叶怀睿也很想知道,那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才要对一个年逾五旬的老阿姨痛下杀手的。
送走了黄警官之后,叶怀睿便打算翘班了。
他下午请了半天的假,准备到金城大学的图书馆去翻旧报纸。
金城大学的图书馆很大,里面保存了大量与本地历史相关的刊物,其中就有从创刊号至上上个月为止发行的所有的《金城晚报》。
至于为什么是到上上个月,那是因为图书馆以月为单位对报纸进行整理、装订、编号和归档,上个月的报纸得起码到月底才能上架。
借阅旧报纸的地方在图书馆八楼北翼走廊的尽头,位置偏僻,叶怀睿走进阅览室,放眼四顾,除了密密麻麻的书架之外,屋里空空荡荡,连一个人都没有。
近年金城大学图书馆在推行电子阅览和信息无纸化,费了不少功夫,将具有研究价值的旧报纸旧刊物扫描成pdf版并上传到图书馆的服务器上,所以年头近些的报纸基本都能在网上找到在线版,而那些时间更早远的故纸堆,被人翻阅的机会其实少得可怜。
叶怀睿花了整整二十分钟才找到1982年的金城晚报——他们被放在很高的顶层架子上,他必须爬梯子才能够得到它们。
五分钟之后,叶怀睿抱着装订好的1982年8月的《金城晚报》从梯子上爬下来,就近找了一张桌子,把它们平摊在了上面。
“呼……”
叶怀睿竟然感到了有些紧张。
他出了一口气,稍稍缓了缓情绪,然后很轻地翻开了那叠虽经精心保存,仍难免变色变脆的旧报纸。
很快的,他就在8月16日的报纸里找到了那则署名“丛紫荷”的寻人启事留言。
那留言字数不多,字体是当年流行的繁体宋二,挤在满满一开版的各种启事、声明和声明中间,只占了边框处小小的一片,实在是毫不显眼,很容易让人一晃神就忽略过去。
整篇寻人启事如下:
【尋人啟事
王佐新,男,七十歲,癡呆,
不能解人言,膚黑,消瘦。
穿白背心,黑褲子,平底
布鞋。於八月十二號在
倫敦道與泰利街交界
走失。請知情者儘快與
叢紫荷聯繫。必有重酬。
聯繫電話:235538
傳呼:1251044048】
“很好。”
顺利找到启事,叶怀睿舒了一口气,轻声低语:
“接下来,就该’鸽子‘出场了。”
他口中的所谓“鸽子”,是昨天晚上才从殷嘉茗那儿听来的一个故事。
而这个故事当然又是殷嘉茗从他二哥何志聪那儿得知的。
事情还要从一年前两兄弟的一次闲聊说起。
那时何志聪刚刚从东欧出差回来,跟来蹭饭的弟弟说了说自己这趟考察的收获,其中一样,就是几封很具有研究价值的二战时期的“鸽子电报”。
所谓“鸽子电报”,是同盟军曾经使用过的一种密码形式。
它由两封密件组成,分别以“pigeon 1”和“pigeon 2”代称。
它们会被堂而皇之地展露在大众面前。
这两只“鸽子”,或许是一段电台的抒情广播,一首电影插曲,一页口红广告,又或许是小报上没有什么营养的明星绯闻。
不管是“pigeon 1”和是“pigeon 2”,单独看时,都无法从中读出任何秘密信息,但若是把两只“鸽子”放到一起,便能从“pigeon 2”中得到解读“pigeon 1”的密码,得到隐藏在文字中的情报。
当时殷嘉茗听得有趣,好奇地询问何志聪,这“第二只鸽子”怎么能让人看懂“第一只鸽子”上的秘密信息。
见识广博的何教授便随手掏出纸笔,以桌上的课本为例,给弟弟示范了最简单的一种“鸽子电报”。
后来,何志聪还告诉殷嘉茗,“pigeon 1”和“pigeon 2”其实可以合并在同一只“pigeon”里,只是密码和解码放在一起的话,会大大增加被敌方解读的危险性而已。
既然何教授只跟殷嘉茗提到“《金城晚报》16号的寻人启事”这唯一的线索,那么想来,他一定把两只“鸽子”都一股脑儿塞进了这篇简文里了。
“好了,让我来试试吧。”
叶怀睿打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了纸笔。
当初何志聪给殷嘉茗举的例子,“pigeon 1”是一篇随处可见的小短文,而“pigeon 2”则是标注了行数和列数的那种传统的密码指示码。
当你要解读“pigeon 1”上面的讯息时,只要根据“pigeon 2”给出的行列坐标,挑出某一行的某一个单词,再将他们逐一连起来,就能变成一篇完整的信息了。
但何教授印在《金城晚报》上的这篇“二合一”的小广告,本身字数就很短,而且为了不引起人怀疑,也肯定无法像真正的“鸽子电报”那样,以丰富的密码学知识来装饰两只“鸽子”。
最重要的一点,是殷嘉茗又不是学密码学的,但凡搞得复杂一点,分分钟就直接卡死在那里,根本解读不出来了。
因而叶怀睿毫不怀疑,何志聪只会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安排这封“鸽子电报”。
——既然何二哥觉得殷嘉茗都能解开的密码,那么他肯定可以!
叶怀睿自信地想。
未免污损报纸,叶怀睿先用手机将报纸上那则《寻人启事》完整地拍了下来,然后将报纸合起,放到一边,将屏幕上的字迹放大,一行一行认真观察起来。
第55章 12.暗语-04
叶怀睿很快注意到, 不计标题的话,这篇《寻人启事》一共有九行,而若不算标点符号和最后的两行联系方式, 属于“正文”部分的内容,每一行也恰巧是九个字。
“哈哈。”
叶怀睿轻轻笑了起来。
提示如此明显,那便不难猜了。
九行,九个汉字, 便分明对应了从1到9这九个数字, 那么解码用的“pigeon 2”,自然就应该是下面那两串电话和传呼号码了。
鉴于当初何二哥给殷嘉茗演示的解码方式是最基础的密码标注行列数, 那么叶怀睿觉得, 这一回何志聪也肯定会选用同样的方式。
换而言之, 那串电话和传呼号码里,定然包括了“行”和“列”两个信息。
既然如此,按照最简单最不容易犯错的逻辑,只要把相邻的两个数字两两组合在一起, 第一个代表“行”,而第二个表示“列”,不就可以很轻易地标注出一个文字了吗?
说干就干,叶怀睿提起笔, 在纸上写下了解码后的结果。
“联系电话:235538”,分别是第二行第三个字,第五行第五个字, 以及第三行第八个字, 分别是“解”、“泰”和“平”。
“’解泰平‘吗?”
叶怀睿轻声低语:
“看着……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接下来便是传呼号“1251044048”了。
按照先前的思路, “12”是第一行第二个字, 也就是“佐”, “51”是第五行第一个字,也就是“伦”——“佐伦”。
“啊!”
叶怀睿轻轻地叫了一声。
他虽然回到金城的时间不长,不过身为一名法医,经常要出外勤,到过的地方也算不少了。
他立刻就领悟到,所谓的“佐伦”指的应该是“佐伦街”——它位于金城东南侧,那一片都是颇有些历史的老城区了。
接下来“0440”这四个数字稍有些棘手,因为《寻人启事》里并不存在“第零行第四个字”和“第四行第零个字”的概念。
82年时,金城的固定电话是六位数,而传呼机号码则多数十位或者十一位,其中前三个数字是运营商代码,后面七或八个数字才是传呼码。
何志聪在报纸上登这篇《寻人启事》,为的便是不动声色地将信息传递给弟弟,既然如此,便必定不能引人怀疑,需得把号码设计得跟真的一样。
如此一来,叶怀睿猜测,“0”或许是为了让号码看起来更普通、更不起眼而填充进去的无意义数字——这样的手法,在密码学里有个正是的名词,叫“无效装饰”,又或者“无效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