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玉这一觉睡得时间并不长……当她醒来的时候,白子画已经很有效率的在绝情殿外找好了位置扎吊床了。
米白色的网兜状床铺,前后各有一个圆梭、系着精致、坚韧的细锁、牢牢的缠在大树上……
枝叶繁茂的大树在此之前仿佛经过了一阵简单的修剪……瑶玉看到旁边草地上还有尚未丢弃的树枝……
大柜花已经在土里种下了,却没有扎根……只是绕着白子画转。它的花盘上盛着一颗颗能量充沛的晶石。
白子画对着光仔细调整把吊床系下的角度调整好后。便随手拿了几枚晶石出来,开始在系了绳索的大树上、吊床下面的草地上施术。
以瑶玉帝尊算不上高的术法水平,只能看出,他有一部分术法是在滋养维护这树木的本源、促使它扎根更深、更稳、长的更健壮……并固定树木的形体……另一部分术法是有关于大地磁力的,仿佛是个应急之时可以被动触发的结界场域……
这是怕她睡懵了、翻身摔下来……受伤么?瑶玉心下嗤笑:白子画是对她的体质、身手、反应速度……有什么误解?
——她看不见,自己精致如刻的唇角这时候弯曲的弧度有多甜美柔和……
………………
“醒了?”认真干活的白子画听见身后有颇具韵律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抬眸一看,恰好将瑶玉妍若春花的烂漫笑意收入眼底,于是自己便也下意识的扬了扬唇,起身说道:“饿不饿?桌上温了排骨汤……”
“不饿。”瑶玉道:“我巳时(10点)才吃过。”
而现在才未时(13:30)……
白子画点点头,并未多说。他知道她上一餐是何时用的、用了什么……
“吊床快做好了,过来看看喜不喜欢……还有什么需要改的……”
瑶玉闻言,步履娉婷的走到了白子画身前,将他拦腰抱住,说道:“你做的很好,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
………………
待到白子画一切完工后,唤了弟子过来将院落收拾干净。
瑶玉便坐在崭新的吊床上,玉足轻点地的晃荡……
她不会问他为何不让弟子们过来帮忙做这东西,因为她明白,送给她的礼物……他想要亲手完成的心意。
只是……
“你这是我刚睡下,就开始做床了么……”瑶玉问,“我以为你今天会很忙。”
“之前墟洞刚开、仙魔大战的时候,凌度使了原始天地、澜风用了镜花水月……”白子画说:“在妖神惑心之力的加持下……连温掌门、尹掌门他们都不慎中招了。更别提那些普通弟子们……”
“所以,那一战没有人死……所有人勉强发出的攻击都是混乱的、全部不准……战后清点,伤势最重的一个弟子是断了三根肋骨,还不慎刺穿了肺叶……师弟也把他救回来了。”
说道这里,白子画惯来清冷淡然的声音里也不自禁的多了几许笑意:
“你师弟灭情圣主表示:之前你发脾气拆掉了半座长留的事情,这就结清了。让我算一下账单,他好付给凌度、澜风酬劳。”
“不过凌度说,算了。他虽与你一表三千里,这亲缘再远、好歹也是亲哥哥。举手之劳,就不需要灭度这个与你隔房的师弟掏钱雇佣了,忒难听。”
“可灭度坚持他是你父亲养大的……然后澜风就说,在场除了单春秋单大护法外,魔门那个有头脸的人物,没被你爹养过?”
“再然后,澜风表示:让我把账算出来也别往灭情道送了。她和凌度不缺吃穿……让我多给你准备点吃的就行……”
“她说你从前被九幽帝尊抚养的时候,天天就靠果子活命,最后成功吃伤了胃,养了好些年才痊愈……就这样,也才一直都没有真正辟谷过……教我不能不给你饭吃……”
瑶玉捂脸,“澜风这心|操|的,难道我还能被你饿死么?”
“总归是好心。”白子画轻笑道。
半座长留的建筑物,换得不知多少人的性命……听说这也是圣心魔主在时,定下的旧规矩。作为长留掌门,他表示这个结果并不算坏。死物终究无法跟活人相比。
………………
“我觉得她就是在打趣我。”瑶玉撅嘴,嘟嘟囔囔道:“行叭,至少你这边省了一笔抚恤金、安葬费……从前的教育成本也还能继续返还……”
“那……你就没别的事情了?”她美目凝睇,瞅着白子画,说道:“妖神和花千骨,不用处置么?”
“妖神之事的处置,我早有定论,不用与人商讨。”白子画淡然道:“花千骨盗偷神器、释放妖神,罪证确凿……原本万死难赎其罪。当处九九八十一颗销魂钉、形神俱灭……”
“但异朽君既然说了,她此举并非是为了名利权势,而是另有隐情……之前杀阡陌有意带花千骨去七杀,她也坚定的拒绝了、执意回长留领罚………”
“我就法外开恩,再给她一次机会……明日午时,长留校场、诛仙柱旁,我会让她当众陈情,而后适量减刑。”
“具体情况,以明天公审的结果为重。”
顿了顿,白子画又道:“徒不教,师之过。无论花千骨盗偷神器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无论她明天最后被定下了什么刑罚,我都决定了,要为她分担一半。”
“白子画!”瑶玉道,“四十颗销魂钉至少能让你元气大伤小一年的!”
“我知道。”白子画拥住瑶玉,平静道,“可长留一直以来的规矩就是如此:无论如何,我的徒弟犯了如此大错,我这做师父的责任,都是不可推卸的。”
“为花千骨接下一半刑罚,也算是我最后一次尽了为师之责。往后,她便再也不是我绝情殿弟子。”
瑶玉凝视着面前白子画冰雕玉琢般的俊逸容颜,知道他心思已定,便也无意再劝。只幽幽说道:“永远不要指望我的疗愈能力……你受伤了,我可不会照顾你。”
“当然不会。”白子画认真道:“这一辈子……都应该是我照顾你才对。”
………………
………………
次日,长留校场
各派汇聚,众仙云集。
“花千骨,你残害同门、偷习禁术、欺师灭祖,天地不容!”高台之上,世尊摩严指着花千骨高声怒喝:“结交奸党、勾结七杀、不知自爱,更是罪不可赦。”
“后又杀人夺器,大闹东海,私放妖神出世,导致各派大战,伤者无数,万死难辞其咎!”
“以上罗列各条,你可认罪?”
瑶玉一边听着摩严数落花千骨的罪状,一边神情楚楚的侧头与白子画道:“子画哥哥,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个位置?”
“别怕,你就呆在我身边,没事的。”白子画何曾见过瑶玉帝尊如此娇怯模样?坚硬的心脏像是裂了道口子,因她而疼的厉害,不由低声劝慰道:“我们在一起,光明正大,即便与长留门规略有不符,但我不曾避忌过任何人、也早已同诸位长老说明过……”
“而今既然我在这里,你自然应该坐在我身边……你若不该在我身边,又该到哪里去?你还想到哪里去?”
“我是怀疑……世尊他看你坐这里……恐怕是觉得你太碍眼了。”瑶玉幽幽道,“不然以他的身份,何至于这样一个劲的给花千骨加罪名?”
表错情的白子画:“……休要胡说。”
“师兄一心,都只是为了长留……他所说的那些对花千骨的指控,没有一件是凭空捏造来的。如有隐情或不实之处,花千骨再自辩就是。”
瑶玉:“可是……你……”你要和花千骨一起受刑的!
“我希望一切的错误和罪责都可以得到公开公正不徇私情的审判和惩处。”白子画道:“我没和师兄提过,会为花千骨分担一半刑罚的事情。我认为,这并没有什么需要事先提及的地方。”
………………
这厢温言软语,那厢话如霜雪。摩严与花千骨的问答仍在继续。
“我认罪……”花千骨说,“妖神出世的确是我做的……但我没有杀害同门,没有杀人,更没有勾结七杀……”
摩严:“那我问你,朔风为何而死?霓千丈为何人所杀?你身为长留弟子,又为何要跟杀阡陌勾结在一起?让洪荒之力重现?他又为何三番五次前来救你?”
“我没有杀霓掌门,”花千骨木然道:“至于朔风,是他自己自愿的。”
“朔风……”“朔风他真的是因为千骨……”“朔风……”
……高台之侧,一身黑色孝服的霓漫天听到此处,艳如桃李的娇容上当即有两行清泪默然留下……而底下众多长留弟子也是议论纷纷……
……………
“你还敢狡辩?”摩严愤怒道:“你妄图夺取神器,霓千丈不从,你便施展摄魂术杀了他。否则,你倒是给我解释一下,你是如何取得浮沉珠的!”
“我只偷取了浮沉珠,可是、人不是我杀的。”花千骨辩解道,“人是单春秋杀的,是他嫁祸于我……”
摩严:“大胆孽徒,你还不招吗?”
“他的确因我而死,但我没有杀人。”花千骨坚持道。
………………
………………
“花千骨,人当真不是你杀的吗?”儒尊笙箫默听到这里肃然起身,问花千骨道:“现在,我要你把如何偷盗神器、如何偷习禁术、又是如何让洪荒之力重现的详细经过描述一遍。”
“神器是我偷得,洪荒之力是我放出来的,我偷习禁术,欺师灭祖,我全部都认罪!不必再审了,还请三尊处罚,不管结果是什么,小骨都认罪!”花千骨这时却不知为何,生无可恋、破罐破摔般又改了口风。
瑶玉帝尊凤眸冰寒,清冷矜贵的目光终于忍不住从白子画天上谪仙般的绝世姿容上多分了些出来,直视花千骨!
“花千骨,你身为长留弟子、又是掌门首徒,犯下如此大错,你置你师父于何地?又让长留颜面何存?”
笙箫默见状大怒,指着花千骨清声喝道:“你身受清虚道长重托,曾代任蜀山掌门,又让蜀山派如何向天下人交代?你愧对长留,是为不忠;愧对你师父,是为不孝;愧对清虚道长,是为不义;愧对于天下之人,是为不仁!”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天下再容你不得……今日,便判你逐出师门,诛仙柱上,受九九八十一颗销魂钉,你服是不服?”
………………
“销魂钉之刑生不如死,八十一根之多,以千骨的修为必定魂飞魄散。求三尊网开一面,念在千骨年幼无知的份上,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突然,摩严大弟子落十一带着大批长留弟子冲上了高台。引来了颇多注目。
不、这么说也不对……瑶玉帝尊眼角余晖分明瞄见,落十一是追着一名五官娇俏的黄衫少女上的台……人间自是有情痴啊!
“请三尊开恩。”长留弟子纷纷附和。
不管他们是真的同情花千骨、与她交钱深厚,还是被落十一落大师兄裹挟着,不得不展示自己的爱护同门……至少这下子,为花千骨脱罪的前势是造出来了。
瑶玉帝尊眸光一亮。
………………
“无规矩不成方圆。年幼无知,不是你们犯错时,可以用来脱罪的借口。”瑶玉帝尊精神力波动,将自己的声音清晰传到了在场所有人脑中:“只是律法严苛……目的、是为了维护公理,是为了人世安定。”
“刑罚责任需要明确、桩桩件件都要明晰。”
“花千骨,你且别急着一口认罪……本尊问你,你偷盗神器、导致洪荒之力重现……这一切种种,都是你自己想要做的吗?”
花千骨:“是。”
“那么,原因呢?”瑶玉再问,“我看你这样自觉认罪、积极伏法的态度,也不像是那些丧心病狂的极端灭世份子。”
“你旁边那个有你血脉气息的灵虫,和你关系很好吧?可谓至亲了。你再旁边那个和你跪一起的小姑娘,她和你是好朋友?你有亲人、有朋友……本尊不解,好端端的,你为何就非要去集神器?”
“喔,对了……你还是蜀山前掌门,身份地位都不算低……所以,你做下如此大案,究竟……是为了什么?”
问出原因来……
若是因为白子画的毒,就是孝心可嘉……
若是因为东方彧卿的仇,就是其情可悯……
若是因为单春秋的挑唆,就是受人蒙蔽……
不管花千骨怎么说,瑶玉总能再继续往下讲。
………………
花千骨却不说话。
“掌门,你做这些,究竟是为什么?你说啊!”云隐大急。都到这时候了,花千骨还不肯说……难道是当真存心想死么?
云隐一语成谶,花千骨看上去真的像是在一心求死……任凭周围的人怎样逼问、劝说,都始终咬紧牙关、只字不吐。
高台之上,
瑶玉漠然垂眸,瞥了眼面现挣扎的花千骨,倏尔冷笑一声:“异朽阁的控神术,在别人面前用用就算了……在我独孤世家面前使用,异朽君这是在看不起谁?”
语音刚落,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广场角落里暗自施法控制花千骨言语的东方彧卿便觉自己识海当中如落天雷、思绪瞬间空白……连支撑自己身体的精神都没有,直接从镇像后面滚了出来。
……自然更无余力操控花千骨了。
“师父,小骨奉圣君之命,拜入长留门下,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收集神器,让洪荒之力重现罢了。”脱困后的花千骨不假思索道:“圣君之命不得不从,小骨自知罪孽深重,愧对师父多年教导,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
“千骨……”“千骨……”“骨头……”
“好,”摩严闻言猛地一拍桌子,激动道:“我说什么来着,这丫头不到黄河心不死,现在总算是肯招认了吧?”
“呵呵……”瑶玉却冷冷笑着,转头对面覆寒霜、色如冰雪的白子画道:“子画哥哥,你看花千骨那丫头此时神情,与昔年斗阑干被论罪时,有几分相似?”
——那自以为是的勇气与担当啊!
他是仙界战神、两界山前功绩赫赫……驰骋六界、难逢敌手。
不过只是一件神器罢了、妖神还且出不来呢!斗阑干若不是自愿认罪,仙界谁敢给他上销魂钉?又有谁能将他流放?
他知不知道,澜风从他这里拿走了不归砚、证明了自己、受封了护法……然后,澜风已经在想办法夺取幻思铃、送还给他了!
谁要他为她认罪?谁要他为她受罚?
为什么,为什么不再等等她?
为什么,为什么不再多信她一点?
他知不知道,她宁愿死,也不想欠他那么多!
………………
白子画瞥了瑶玉一眼,只是漠然不语。
笙箫默却是神色微动,“瑶玉,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们仙界中人可真是不会撒谎呢!想推卸责任、栽赃陷害,都不晓得找个可信性强的目标。”瑶玉道:“圣君之命?花千骨,我美人师兄是哪里对你不起,还是他生来就欠了你的?你也真是什么账都敢往他头上算。”
花千骨:“帝尊……我……”
“够了,本尊不想再听你说了。”瑶玉道,“魔门暗子、奉命潜伏仙界大派、伺机夺取神器……这种事情,妖魔界做过不少……”
“仙魔双方、立场相悖……这事情也没必要否认。七杀殿里,也不是没有各大仙门的耳目……”
“所以,你如果说是奉了单春秋单大护法的命令,过来的长留……本尊还真的不好说你什么。”
“偏偏你竟敢攀扯我家美人!真是说谎都不知道打草稿……”
神器解封之法,分明便是东方彧卿传她的……花千骨到底哪里来的底气,硬把这锅往杀阡陌头上扣?杀阡陌那么单纯的一个美人!
还是说,仙界这歪风邪气就真的改不了了?
不行,好气!
“帝尊……我确实是魔门暗子……”花千骨沉默了一会儿后,坚持说道,“盗偷神器、释放妖神,都是为了七杀大业、为了圣君陛下!”
瑶玉:“是为了七杀圣君,还是为了异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