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长留,草长莺飞、繁花似锦。烟波湖上,山色空蒙,风光绝妙。湖光山色间,一艘做工精巧的双层画舫徐徐游动。
画舫之上,白子画一袭素色长衫临风而立,清秀俊逸的容颜迎着阳光,如落霜华。只是简简单单的一站,气势并不凌厉锋锐,却自有一股空灵脱俗的气韵萦绕,风姿绝世。
这样的人,仿佛生在便该存于九霄云外,俯瞰苍生。俗世红尘困不住他,天下也没有哪一个人能留下他……
可现在,他清澈明朗好似晨星的眼眸里,却只映出了一个身影……顺着白子画专注凝视的目光看去:云鬟雾鬓、修眉联娟、明眸皓齿、丹唇雪肤的美丽少女正认认真真的往鱼线上面绑蚯蚓。
嗯,五花大绑的那一种……缠了好多圈呢!
“父亲钓鱼,愿者上钩……从前都不下饵料的……所以他从来也都钓不上鱼……最后还得靠七夜吹笛子、尧泽弹琴,诱惑鱼儿来咬线……”
瑶玉帝尊蹲在画舫甲板上,一边缠鱼线,一边说道:“你就不要侮辱流光琴啦,我给线上绑个蚯蚓……鱼为虫亡、天经地义……”
“嗯,诗诗说的真对。”白子画忍俊不禁道。说话间,他不着痕迹的几脚就把还没来得及安装到线上的鱼钩给踹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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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上和瑶玉帝尊……这是又和好了?”湖岸边,偷偷摸摸藏在草从树荫里的霓漫天扭头和舞青萝八卦。
“废话,世尊都正式宣布要暂代长留掌门位了……尊上和瑶玉帝尊之间,还能有什么不好啊!”和她一起,同样偷偷摸摸蹲草丛里的舞青萝翻着白眼道,“你别看我们尊上这平时都冷冰冰的活像座冰山啊,没想到动了情念后,还怪温柔体贴的……还知道带瑶玉帝尊出来游湖赏景。”
“其实也有可能是瑶玉帝尊逼他的呢!”尹上漂接口,“之前瑶玉帝尊风风火火的杀来长留,多可怕啊!尊上或许只是和瑶玉帝尊在虚以委蛇而已。”
“你的思想怎么那么卑鄙?”火夕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尹上漂,说道:“我们尊上品德高尚,怎么可能会是那种利用别人感情的阴险小人呢?”
“对!”舞青萝附和,“而且你们看现在尊上的样子,哪有半点不情愿啊?我觉得我入门到现在这么久了,还从来都没看见过尊上有这么轻松愉悦过的时候呢!千骨你说是不是?”
“千骨?哎,千骨去哪儿了?刚刚还在这呢!”
“她走了就走了,不管她。”霓漫天无所谓的表示:“瑶玉帝尊上次发火归发火,可不是一直都留了分寸,只拆了房子,没伤人吗?”
“这有什么好怕?你们的胆子啊,也未免太小了……朔风,你说是不是?”
“朔风?我在问你话!”
“喔,是。”朔风道:“你们说,之前瑶玉帝尊说尊上体内有异种法则,儒尊说尊上中毒……尊上恐怕就是因为这毒,才提出要暂时和瑶玉帝尊分开的……也不知道尊上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传闻瑶玉帝尊之父圣心魔主是六界难得的神丹师,当年魔门各大无解秘药,丹方都被圣心魔主挨个破解了个遍……”尹上漂意味不明道:“有瑶玉帝尊在,尊上能怎么样呢?”
“对啊!尊上本来就那么强了,现在身边还多了一个比他还强的瑶玉帝尊,他能出什么事呀?”舞青萝心大道:“你看看他现在这佳人在怀的模样……简直是不能再称心如意了好么?”
朔风:“但愿如此吧!”
“哎,就是可惜了紫薰仙子了,她痴恋尊上多年……我们从前都以为尊上不接受她是因为门规限制……没想到最后尊上终于动情了、不顾门规了……却是为了另一个女子。”火夕感叹,“这也难怪紫薰仙子会堕仙了。”
“那也没办法啊!感情的事,勉强不来的。”霓漫天说,“所谓缘分天定,不外如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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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有很多小朋友在看我们……这是长留的风俗么?”随手往白子画口里喂了一枚早熟的樱桃,瑶玉笑问:“甜不甜?”
“你不喜欢被人看着,我就去让他们散了。”白子画启唇接过那枚浅红色的樱桃果,道:“有点酸,吃个枣子吧!”
语落,便递了盘洗净的青枣给瑶玉。
“好吧……”瑶玉兴致缺缺拈了枚青枣开啃,说道:“不用赶人啦,我还从来没被小朋友们这样围观过呢!”
“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好了。”
白子画:“听你的口气,你从前经常被大朋友们围观?”
那是肯定的,毕竟瑶玉身份如此,无论为人多么低调,都总是免不了引人注目。
果然……
瑶玉道:“是啊!从前雨柔和颜悦几个就老爱盯着我……然后阿凌和相思也喜欢和我在一起……再加上被父亲塞来的水色和小灭……”
“从前我除了和幽姑姑在一起的时候没人看着,沐浴更衣的时候没人看着……其他时间都免不了要被许多人盯着的!”
“父亲说,事无不可对人言。”
“真正的强者,就是要一直生活在大众的目光下,然后还能出人意表的奋勇向前、走自己的道。”
“又是父亲说……”白子画叹道,“那你呢?你喜欢一直被人盯着吗?”
“嗯,还好。”瑶玉说,“除了你们仙界的那个二傻子老是喜欢在我沐浴的时候偷窥我,令我很生气,觉得他很烦以外……其他时候我被盯……其实好处比较多啦!”
“比如说,每次我新悟出来一门剑法,还不晓得应该怎么把它往下推演呢……如果当时我悟道的时候身边有人盯着,那么很快的、就会有很多人,帮我把新的剑法研究透彻,然后针对性的跑过来给我喂招了。”
“二傻子……檀梵……”白子画朗星般的眼睛里倏尔流露出了一抹哀伤的怀念。卜元鼎中,他从紫薰口中知道:檀梵为帮紫薰化解诛仙匕的反噬,已经陨落了。
“静心、凝神。”瑶玉清喝道:“……别难过!”
“别担心,”白子画掩唇轻咳了一阵,勉强打起精神安慰瑶玉道:“我没事。”
不用瑶玉提醒,他也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就在他刚刚心神失守的片刻间,卜元鼎毒又借机侵蚀了他部分生命。
瑶玉原先说,一次逼毒,至少可以为白子画续命半年……而今,恐怕他是撑不到那么久了。如无意外,大概也就还有五个多月……
“你答应过我,最少最少……陪我五年的……”瑶玉低声道。
再有两年,哪怕她依旧无法在混沌中衍生造化……但至少,她可以破开混沌,模拟出清瑶的道域来。即便那对她而言,无异于是自断前程。
其实,她早就想过了……
白子画命劫已降,如果她可以解析完命运大道,帮白子画超脱自是最好……如果她最后没能破解命运……那么,强行带白子画脱离此界……将他完全纳入自己的领域里面。也是个避劫的好方法。
白子画:“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我不该在明知自己生死劫已现的时候,接近你、放纵你,让你爱上我的……
“你该知道,我现在想听的不是这个。”瑶玉放松身子,伏在白子画腿上,静静的看着船外的碧波荡漾的水面,思绪翩飞。
从幼时韩旭站在七杀峰顶,指着魔界万里疆域,告诉她:当她成为至强之人,将来那些都会是她的……
到成年后独孤信为她加冕封尊,魔门九脉、妖族十王……无数黑暗界中的生灵跪伏在她脚下,贺她芳华……
从初见白子画时,那凡间闹市中、酒楼大门前素衣翩然、风姿卓卓的俊逸青年……
到后来自家府邸里,幽静院落中,在自己耳边彻夜飘扬的婉转琴音……
从太白山上,各派混战……檀梵出场后,险象环生,寻她借剑保命的表哥、师弟、同伴……
到元气天岛里,重伤多年,至今仍然寂灭未醒的父亲……以及忠心耿耿,服侍了父亲数百年的法灵……
老七说:经检测,最近它从虚空捕捉中到的那个仆役,完整魂魄应该是上仙品级。初步判断,陨落时间距捕捉成功时,不会大于一旬。
“再努力撑两年……再坚持活久点……再多陪陪我……”瑶玉平静的说,“如果你能如了我的愿……我就送你一件礼物。”
“好啊!”白子画轻抚着膝上女子鸦羽一般乌黑柔顺的秀发,嗅着瑶玉身上发间幽幽浮动的清馨香气,说道:“等仙剑大会过后……我打算正式把掌门宫羽、和流光琴一起,都交给师兄……”
“到时候,我们就一起离开长留……去瑶歌城隐居,你说好么?”
瑶玉笑的清甜烂漫:“只要能和你在一起,瑶儿去哪儿都好。”
不过,瑶歌城是什么地方?请恕瑶玉孤陋寡闻了,真的是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也不可能是白子画的家乡……因为清瑶的记忆里,白云从没和她提过这座城。
“那里虽然不是我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却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白子画没让瑶玉猜测太久,很快的就说出了他决定选择那座小城作为隐居之所的原因:
“我印象中,那里也是一座很祥和富饶的城池……离蜀山很近,将来等小骨回蜀山派了,想要再接受我们的教导,也很方便。”
是的,白子画已经想好、并和蜀山派现任掌门人云隐都商量好了。本届仙剑大会一过,就让花千骨和云隐回蜀山。
不然,等白子画不在长留了,花千骨在摩严手底下,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的。
“你考虑的,很周到。”瑶玉说,“只是既然说好了要隐居,以后你我可就都不能再问六界诸事了。”
“那是自然。”白子画道,“等我们去了凡间……诗诗……”
他很少见的,有一些犹豫。
瑶玉便很困惑的望着他:“嗯?”
“等我们去了凡间……你嫁给我,好不好?”白子画到底还是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到时候,我不再是长留上仙,你不再是魔尊瑶玉……我们就只把自己当做两个普通男女,共结连理……”
“也不必缔结什么道侣誓言,我也并不想要冒犯你……我们可以不宴宾客,不广发婚讯……我……我想娶你。”
………………
是的,他想娶她。
他想和她结为夫妻。
他想要有一个正式的名分,来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其实早就想要这么做了,蜀国永福公主府里,他就决定好了要卸任长留掌门。当时如果不是因为怕戳中了瑶玉的伤心事,让瑶玉误会自己对她有非礼之念,白子画早就已经提出成婚之事了。
他不想自己死后若干年,瑶玉另有心上人的时候,和别人谈起他,只将他说成是年轻时候,一个相处不久的情人。
………………
不缔结道侣誓言、不行周公之礼、不传婚讯……只像一对普普通通的凡间夫妻那般,三媒六聘、书定鸳盟。
这样,哪怕白子画死了,对瑶玉而言,影响也就和现在这样差不多。也不会多耽误她什么。
瑶玉倒是不怎么在乎,她的婚姻情况会不会广为人知,但白子画言语中这份回护之意,她还是感受到了,便不由有些触动。
女子皓如凝脂的香腮上渐渐泛起红晕,宛如霞光映雪,娇丽难言……分明心意已动,只是不肯松口:“你们名门正派的家伙……求婚、就……这么随便的么?”
“我的身价很高的。”
“很高……”白子画问:“是有多高?”
“唔……”这个问题问倒了瑶玉,实不相瞒,她大小姐是真不晓得自己有多少身家——她还小,一直住家里,收支从来都是走公账的。所以,“这个问题得问老七,家里的帐都是它和父亲处理。”
“老七,然后再加上幽姑姑的遗产……再加上,做帝尊是按年收俸的……今年单春秋往灵玉宫送了多少东西来着?好像是……”
瑶玉扒拉着手指头,算不清楚……她是真的从没关心过那些东西。
“好了,别算了。”白子画见状失笑道:“我只有一个人、一颗心。身无长物、两袖清风……”
“你要不、将就一下?”
“那、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我就、将就一下了。”瑶玉矜贵道。
眼前清逸俊朗的容颜突兀放大,阴影遮蔽天光,略带凉意的唇瓣覆上额间……然后,瑶玉在自己血脉印迹扎根的地方,察觉到了灼灼的热度……烈火燎原一般,焚烧尽了她五脏六腑……
岸边似乎传来了阵阵惊叫、此起彼伏……
惊起飞鸟无数……
不过,谁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