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国天佑元年,十月初一,晴。
蜀山派前掌门大弟子、现任代掌门云隐传讯长留,告知花千骨,自己已将蜀山内外打理好了。
花千骨于是立马禀明白子画,要将蜀山掌门之位正式传给云隐。对此,白子画不予置评。只让她自己决定。
三天后,蜀山掌门即将更迭的消息,便通过无数弟子的嘴与一张张邀请观礼的请帖,被发往了四面八方。
………………
………………
蜀国天佑元年,十月初五,晴。
长留,绝情殿
秋意渐深,树上的叶子片片枯黄、随风飘落。
白子画负手站在廊间,看着那片片落叶,目光清淡而悠远。往往一看,就是一天……俊逸的眼眸,好似平静的深海。
“叮铃铃——”
这是花千骨腰间宫铃碰撞的声音。宫铃是长留这代弟子的身份信物,所以现在行走在长留山里,很容易就会听见阵阵铃响。
——这,就和瑶玉脚腕上的铃铛一点也不一样了。
突兀的一个念头划过白子画脑海。
长留上仙哑然失笑,瑶玉戴的铃铛,是灭情道世代传承的高阶法宝:镇魂铃和摄魂铃。这和仙门弟子普通的信物宫铃怎么能比?
所以,他为何会突然想起瑶玉脚腕上系着的铃铛呢?
其实,他也没有经常看见过那物什。
只在第一次到访灵玉宫时,偶然见过一次。当时瑶玉匆忙从沐浴中赶来见他……和杀阡陌。头发未挽、身上只简单穿了一件抹胸长裙、脚下甚至都没穿鞋。
冰雕雪琢似的玉足随着行走的动作,在浅黄色的裙底若隐若现。衣袂翩然间,左脚腕上由朱红丝线系着的两枚银铃,简直夺目到刺眼。
白子画当时没敢多看,只瞄见了一瞬,那雪肤红线交相辉映、肤光皓然比银铃还要白皙的一幕,就匆忙敛眸了。可而今无意中想起,竟一幕幕都清清楚楚、跃然眼前。
………………
“师父,您的衣服我都洗好了。”包子头、包子脸、身形青涩稚嫩像个孩子多过像少女的花千骨,怀抱一叠干净整洁的衣衫,迎面向白子画走来。姿态乖巧可爱,言语贤惠贴心。
“好,辛苦你了。”白子画下意识的应声。
“嘻嘻……不辛苦……”花千骨道,“师父,小骨给您把衣服都放去房间啦!”
白子画不过小小一句夸奖,就让她心里甜的好比吃了蜜。向阳花一般明媚动人的小脸上,笑容愈发灿烂耀眼。
白子画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他不怎么关心这些俗事。从前是李蒙负责服侍他的衣食起居、现在是花千骨接手照顾他。这些小弟子,干的都是不错的。
“……等等,”余光突然瞥见一件熟悉的、素色绣竹纹的外衫,白子画叫住花千骨,拿起那件外衫,问道:“这衣服你从哪里拿的?”
“师父床上呀!”花千骨疑惑的回答,“师父,你最近喝酒了么?这衣服上酒气好重。”
说着,她俏皮的皱了皱鼻子。似乎是被熏到了。
没有……他没喝过酒,倒是瑶玉喝的真不少,醉后硬把他的衣服都染足了酒气。白子画想:还好他们的东西习惯性都是放在墟鼎里的时候比较多,不然这么久了,这衣服何止是熏人,恐怕早就馊了。
“师父,怎么了?小骨又做错事了么?”花千骨觑着白子画冷凝的俊颜,怯生生的询问。
呜……师父这个表情,真是比当年发现她在瑶玉帝尊窜到下,摘了冰莲煮羹汤的时候还恐怖啊!花千骨心内哀嚎:等等……瑶玉帝尊……
那天太白山上她离得远,没看清瑶玉帝尊托十一师兄还给师父的衣服究竟是什么样式……该不会……就是这件吧?
白子画:“没有,你没错。”
“师父,别告诉我这就是那件让瑶玉帝尊不惜硬顶着妖魔界大业的压力,也要还您人情的那件作为信物的衣服啊!”
被自己的猜测吓得慌乱不堪的花千骨没听清白子画说了什么。只哭丧着小脸叫道:“这……这么重要的东西,瑶玉帝尊都不洗干净了再还您么?”
“她……可能不会洗衣服。”白子画顿了顿道。
早就发现了,瑶玉穿过一次的衣服从来不会再穿第二次。所以,自然也没什么要洗的必要。
瑶玉是独孤信亲女,生而尊贵、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没洗过衣服很正常。
而灵玉宫里也没有侍女,她估计也不好意思特意跑去七杀殿找人给他洗衣服。所以,干脆就那样原样还他了。
“师父……您笑了耶……”花千骨着迷的看着白子画唇角那抹浅淡的笑意。
……清朗宜人,宛如雪后初霁的天空。纯净而浩大……真美……
“我刚刚笑了么?”白子画有点茫然,他没有感觉到自己在笑。也不觉得瑶玉不会洗衣服这件事有什么好笑。
不过……她到底是因为一件衣服不穿第二次所以从没必要洗衣服……这么奢侈。还是因为不会洗衣服,所以一件衣服穿不了第二次,干脆就多备几件换洗了呢?
说来,瑶玉好像不是每天都会换衣服的……修炼到她这个地步,肉身吞吐多年灵气,都内外洁净。很少出汗不说,汗也不脏。
所以,在他们同游魔域时,如果当天没有进城投宿,暂居荒野,瑶玉就不会特意沐浴更衣……白子画想:她平时也不怎么挑食,只要味道好,寒螭肉和普通草鱼都一样吃……也不怎么喜欢戴首饰……她的衣服虽多,材质也不是样样都贵的。
——生活倒也确实算不上奢靡。
“对啊,师父……您笑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看。”花千骨怔怔的道,“平时,您要多笑笑才对。”
“嗯。”白子画平静道,“知道了,你进去,把衣服放下吧!”
“回蜀山在即,你最近要好好修炼。”
“是,师父。”花千骨应了白子画一句,却未依言进房,反而问道:“师父……您刚刚,是想瑶玉帝尊了么?”
白子画眸光一肃。
花千骨见状不由有点害怕,不敢再说,忙不迭的假做无事,低头跑了。
—————————————————————
蜀国天佑元年,十月初七,晴。
凡间传来消息:白莲圣女秦可儿之前在赈灾之时偶遇大蜀明王。
明王对其一见倾心,上奏皇帝,盼娶秦可儿为妻,封明王妃。蜀皇准奏。因白莲宗乃魔门支脉,为保皇家声誉,明王大婚不曾铺张,从蜀皇允婚,到婚礼完成一共只花了三日。
蜀皇深感有愧明王,故特意在明王大婚一月后,率满朝文武于宫中举办夜宴,补庆明王大婚之喜。
……不料明王狼子野心,趁机……率兵谋反了!
长留,绝情殿
“师父,师父,大事不好了!朗哥哥他有危险。”刚收到轻水发来信鸽的花千骨匆匆忙忙跑到白子画面前,说道:“师父,朗哥哥和轻水现在正被七杀殿的人追杀,朝不保夕,我求求您,您救救他们吧!”
“按规矩,凡间王朝更迭之事,各大仙门都是不该插手的。”白子画平静道:
“不过现在……既然明王孟玄聪谋反一事,背后疑似有白莲宗的影子……”
“也罢,小骨,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即日就去蜀国一趟。”
“好!”花千骨先是高兴的答应了,随后才道:“师父,您要亲自去蜀国啊?那,您走了,长留怎么办?”
“长留的事务,我已经全都托付给你师伯了。”白子画说,“你师伯会处理好的。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他也会及时通知我。”
“那就好。”
————————————————————
蜀国天佑元年,十月初九,立冬。
蜀国-帝都-蓉城
满身狼狈的孟玄朗和轻水,在一家装饰清幽的客栈院落里,见到了从长留御剑赶来大蜀的白子画师徒。
“尊上……玄聪他,谋夺皇位……还想杀了我……我一直把他当做我的好大哥,敬他、信他,想不到……连他都会背叛我……”
一见白子画赶到,孟玄朗当即跪倒在地,言辞诚恳道:“尊上,玄朗有事相求,望尊上准允。”
白子画:“你想怎么样呢?”
“玄朗自知罪孽深重,未能好好治理蜀国,导致民不聊生。”孟玄朗道:“现如今玄聪夺位,施□□。我再不能看着蜀国的百姓受苦受难,还请尊上能够派长留助我复位啊!”
“原本我们长留不应该过问朝廷的事情,可是现在……”白子画思索片刻后,沉声说道:“既然白莲宗、还有七杀殿都牵扯进来了,他们多半是为了悯生剑而去,我也不能坐视不管了。”
孟玄朗一怔:“尊上,悯生剑何在啊?”
“瑶玉曾经说过,悯生剑被供奉在蜀国宗庙。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镇国王剑、应该就是悯生剑。”白子画淡然道。
“师父……这么说,你答应帮助朗哥哥了?”一旁,花千骨惊喜说道。
白子画没有否认,只道:“我还要再想一个万全之策。”
………………
长留弟子不宜直接干涉朝廷中事。所以,最终白子画先是把主意打到了本就是朝廷中人的东方彧卿-东方大学士身上。给孟玄朗拉来一个头脑好的左膀右臂。
后借助轻水的身份-周国柴王府北晴郡主,设法向周国借兵。如此,又通过合理的手段,给孟玄朗拉来了足够的兵力。
————————————————————
蜀国天佑元年,十月二十三,晴。
周国向蜀国出兵,短短几天连下三城。
蜀国皇宫
新晋篡位的大蜀新皇孟玄聪看着战报,眉头紧锁。
“蜀国承平多年,军备废驰。不及大周兵强马壮,此败,非战之罪。陛下还请宽心。”原明王妃-新皇后-白莲圣女-秦可儿,玉指轻抚孟玄聪眉心,柔声劝慰道,“陛下莫急,您还有臣妾陪伴呢!”
孟玄聪于是笑道:“爱妃有何良策帮我?”
“示敌以弱,放他们进蓉城。”秦可儿认真道,“陛下,我师门近日收到消息,孟玄朗背后是长留上仙白子画在支持。白子画领袖群仙多年,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之前太白山上,他可一面应付魔君杀阡陌的全力攻伐,一面游刃有余的分手援助仙界其他人……放眼六界,妖神不出,瑶玉帝尊之下,数他第一。”
“你的意思是……放叛军进入蓉城,引他们破坏昭华殿和昌宁候府、公主府……然后,好让瑶玉帝尊出手解决他们?”孟玄聪若有所思,“……为什么不直接请瑶玉帝尊出手呢?”
“她的生母,是我蜀国大长公主……她的体内,留着我大蜀宗室的血脉啊!”
是的,孟玄聪是知道瑶玉身世的。不要误会,这不是秦可儿告诉他的。而是他自己本来就认得瑶玉。
十五年前,瑶玉闭关之前曾经来过一次大蜀皇宫。当时孟玄朗还是个懵懂孩童。但,比孟玄朗大几岁的孟玄聪,虽然年纪也小,却已经是可以记事的岁数了。
凡间的皇宫有人道气运所化结界庇护,正常情况下,有修为的人是擅闯不得的。瑶玉是孟玄聪短暂一生里亲眼见过的唯一一个可以无视皇宫结界的大修士。所以孟玄聪对她印象很深刻。
他清楚的记得,当年那个一身血衣、清丽冷艳的女子,称呼自己的父皇为表哥。质问他,为何大蜀皇陵会遭窃……而父皇,曾经唤那女子瑶瑶……
这两年,瑶玉帝尊重出六界,长留上仙白子画为了避免有不认识她的人无意冒犯到她,惹出麻烦。特意手绘了她的肖像,发往各方。那肖像,蜀国皇室也得到了一张。
孟玄聪在看到肖像上女子面容的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位传说已经天下第一、无敌于世的帝尊,正是自己的表姑。
想那原始圣主凌度,虽被瑶玉帝尊唤一声表哥,那一表可都有三千里远了!他大蜀皇族可不一样,亲缘还没出三代呢!真真的和瑶玉是亲亲骨肉。
凌度都能借着瑶玉帝尊的势,夺权七杀圣君了,他蜀国凭什么还要忌惮区区一个长留白子画?
秦可儿明白孟玄聪的意思,只是:“传闻长留上仙天人之姿、绝世无双……据我师尊说,瑶玉姑姑,她挺喜欢白子画的,甚至可能对他,有那么点区别于普通朋友的意思。”
“……我懂了。”孟玄聪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放叛军进城……有用吗?”
“有。”秦可儿斩钉截铁道:“单春秋大护法的忠心和瑶玉帝尊的孝心,并称为妖魔界两大良心。”
“只要事涉永福大长公主,瑶玉帝尊就绝对会追究到底。”
“退一步说,我们又不是指望着让瑶玉帝尊杀了白子画,只要她能稍微拖延那位长留上仙的时间,让我们杀了孟玄朗就行。”
“孟玄朗一死,陛下您就是瑶玉帝尊母族唯一的亲人了。她无论如何都会保您的。那时候,什么大周国,什么长留山,都别想能动您分毫。”
“我魔门若是一统六界,您就是当之无愧的人间共主。”
“好!”孟玄聪一拍桌子,激动难抑的许诺道,“等我当了人皇,可儿就是我唯一的皇后。”
“陛下……”秦可儿柔情款款。
“爱妃……”孟玄聪亦是款款深情。不过考虑到想象中的未来再美好,也得先度过眼下的难关,才能有达到的一天。他还是沉吟了半晌,良久方道:“示敌以弱,诱敌深入这法子不怎么好,太影响我作为君王的威信了。”
“不然这样,我去信给孟玄朗,以民生多艰、不宜再兴战火为由,约他来蓉城一聚,商议和谈事宜。再准他带精兵以为护身。”
“到时候,等他们来了,我们再见机行事……”
“英明无过陛下……”秦可儿眸带仰慕,柔声说道:“陛下放心,臣妾师门近日传教稍有所得,已经招募了一批流民加以训练。”
“只要长留上仙一被解决,臣妾立刻联系师门那边,派人歼灭周国兵马,捍卫陛下江山。”
“可儿,”孟玄聪感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秦可儿:“陛下,臣妾有您,便再无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