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
剑光四射的崖间云中,倏忽有抹淡金色符阵凭空出现,是真的凭空,事先没有任何灵气勾勒的痕迹,只突然一下便出现了,又似乎是早已在身上刻画好了,只在此时才显露了威力。
“两生阵。”杀阡陌失声道,“瑶玉今儿是中邪了?她竟然会对白子画下杀手?”
两生阵,上古禁术之一,俗称共命法阵。作用:将自己的生命力分给别人一半,从此两身一命,本命相携。
白子画和清瑶身上是有两生阵维系的。这也是杀阡陌之前对白子画处处留情,不敢下重手的原因。
杀阡陌,作为一个出身不怎么好、一天到晚只知道变强的魔君,虽然长的人模狗样,但是文化水平其实比清瑶强的相当有限。
他只知道两生阵意味着两身一命,却不清楚这阵法生效的原理。
魔道的功法走的路子都很极端,威力强大猛烈也不怎么好控制。杀阡陌唯恐自己拼命太过,收不住手,一不小心把白子画拼没了,拼没了白子画没事,就怕最后白子画没事,清瑶先死了。
一白一红两道人影迅速从空中坠落。
“哼唧——”
白子画跌入了嘟嘟厚实浓密的皮毛里。
“锵——”
清瑶摔在了自主散发剑芒、形成了一片安全护罩的倾城剑上。
“两生阵……”清瑶低头轻语,鸦羽般的发丝随之从她背后倾泄到脸庞,完美遮住了她苍白如纸的脸色,与不断溢血的唇角,“呵……呵呵……”
“白子画,你就这么想要我死,为此甚至不惜布下两生阵,与我一起同归于尽?”清瑶幽幽的问。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白子画刻录的两生阵了。但这并不值得她惊讶。
两生阵堪称天下最强的救命阵法,若是白子画重伤不治,清瑶想,一命换一命,她是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白子画一个生还希望的。
不然,若是失去最心爱的人,哪怕独自一个,活上千百年,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全是相思寂寞。
同归于尽……
从前生死相随的情意,到了今朝,竟然变成了同归于尽……
白子画心下惨然,面上却只一派声色不露的漠然冰冷。
“瑶玉?”“帝尊?”眼见此处战况止歇,杀阡陌忙带着凌度等人过来查看。
“止步。”清瑶慢条斯理的从倾城剑上爬起来,然后理了理自己那一头长发,将其尽数挽到了耳后。
杀阡陌闻声停下了、凌度停下了、阴相思停下了、水色停下了……一票魔门巨头眼睁睁的看着清瑶伸指,用她青葱玉笋般的指尖碰了碰那红唇之畔蜿蜒的血迹。
……血很红、她的肌肤很白。
配在一起,冷艳清贵,一如红梅傲雪。
“白子画已无再战之力,”清瑶说。
刚刚她一招分花拂柳,直接挑飞了横霜,并迅速趁白子画旧力尽去,新力未生之时,以剑气封了他丹田识海。
虽然最后因为没料到这家伙会想自伤,而动作稍慢了一步,没拦住白子画用最后一点真气自断经脉,而受了两生阵反噬,但,清瑶确定,白子画现在最多只剩下一个凡境的力量了。
“还有事儿吗?”
杀阡陌:“没有。”他瞅了瞅清瑶唇边刺眼的鲜红,想了想,还是问,“你的伤势……?”要紧吗?
“无妨。”清瑶冷淡的表示,“本尊回灵玉宫了,有事飞符联系。”
杀阡陌:“……好的。”
“圣君,白子画……”旷野天提醒,白子画该如何处置?就地处决还是押入地牢?
然后话还没说完,就发现旁边那头背着白子画的哼唧兽,自觉跟着瑶玉帝尊往灵玉宫方向飞去了。
于是旷野天自觉的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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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玉宫
寝殿
一张宽大华丽的拔步床,上悬着大红销金撒花帐子,内铺着出水芙蓉鸳鸯交颈被褥。
房间一角的瑞金香炉上无有轻烟袅袅,空气中却有一股浓郁的甜香弥漫不去。
“回长留。”白子画曾经这样和嘟嘟说过。然而作为通晓人心的异兽,嘟嘟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周围魔教弟子胸中蕴藏的恶意。其中尤以当时离不远的诸位魔主为最。
强烈的危险预感,让哼唧兽压根就没听见主人在和它说什么,只闷着头、一路吭哧吭哧的就跟着女主人进了家。
于是修为大损、没力气行动的白子画只能无奈的看着这头憨货熟门熟路的在灵玉宫里钻来钻去,一路钻到了清瑶寝殿里面这才停下。
白子画:……
他淡淡瞥了一眼,放下他后就变回了拟态、形如小狐的哼唧兽,看着它一溜烟的钻进了清瑶床下一个灵木打造,镶金缀玉,铺满了绸缎与香草的窝里,唇角微动。
他要是没记错,当年这家伙被清瑶抱走没半年,两界山之战就爆发了,它应该没在灵玉宫里住多久才对,难得能把这路记得这样清楚。
“疼……”低若蚊蝇的呓语在寂静空荡的殿阁中响起。
……突然有点怀念心魔玄种。
那玩意儿虽然总是很烦,但里面内蕴界域本源,生命精华多到不行。
清瑶捂着胸口蜷在床上,努力喘息。
两生阵的伤害分担是直接通过冥冥中的命格传递,此时此刻,清瑶可以清楚的感知到自己全身经脉上不断传来的撕裂痛感。
呵,一个时辰前还在关心她会不会着凉生病的人,一个时辰的时间都不到……居然会不惜自身,也要重伤她。
杀阡陌那个不靠谱的混蛋,就知道他的话不能相信。
白子画果然还是那个白子画。
无所谓,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才不失望。
………………
………………
一根骨节分明、修长温凉的指尖搭上了清瑶手腕,清瑶眼皮子不抬一下的道,“一百天。”
如无意外,百日之内,她的伤势便能痊愈。
白子画低声道,“我知道。”只是不放心,还想确认一下。
两生阵是他刻录的,是他开启的。阵法会有什么效果,他当然很清楚。
对一人而言足以致命的伤势,分担到两个人身上便只是重伤。经脉寸断在普通人听来或许是天塌地陷般的严重,在他们眼里,却不过寻常。但凡养养总能好的。
一百天,三个月……
白子画闭目,他尽力了。
清瑶趴床上趴了会儿,感觉自己勉强恢复了点力气,很好,可以开始算账了:
“拴天链、浮沉珠和卜元鼎是尹洪澜、霓千丈、温丰予自己送到我面前的。”
“先动手的人不是我。”
白子画一怔,不解她为何现在要说这些。
“三派掌门手持神器有点麻烦,但总算拴天链是困人的,卜元鼎是炼药的、唯一一个攻击型的神器浮沉珠是群攻利器,力量分散。”
至于手持神器的掌门,次仙修为在六界已算不错。但,对清瑶来说,也只是寻常。
“我赢了。”
“单春秋说,琉夏出事了,需要神器救命。”
“我说,所有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用这三件神器抹平今天你们擅自围攻本尊的事情如何?”
“神器给我,我不杀人。”
“没人反对。”
白子画:“三位掌门当时没想伤你。你突然在大庭广众下堕仙,会想制住你是为了避免你法力失控。”
“呵。”借口。
不过一个魔尊出现在仙门腹地,被围攻很正常,所以清瑶对此没有太过在意,也不打算追究。
“我取神器,是因为琉夏需要。”清瑶继续道,“就算他们不先对我出手。杀阡陌让我去夺宝,我也会去。”
她瑶玉帝尊毕竟还是妖魔界的帝尊。
清瑶没有为自己的行为粉饰开脱的意思。
“但那时我出手是两界之争,而这次不是。”
“这次只能算私人恩怨。”
白子画:“所以?”
“我和杀阡陌车轮战你、你借两生阵暗算我……很公平。”清瑶说,“你站在他们那边,我为琉夏考虑……也很公平。”
不,这不是清瑶的原意……她原想好好惩罚白子画一番的。但最终听着他泉吟般嗓音后吐出的话却是:
我们扯平了。
罢了……她瑶玉帝尊金口玉言,话既出口,清瑶也不想改。就这样吧!
“你自己送到我面前来的,之前我让你走,你不走,以后便不用想着我会放你出灵玉宫了。”最后,清瑶忍不住恨恨的道。
“侧殿的东西没变过,你知道在哪儿。”
白子画是住过灵玉宫的,侧殿里有他齐备的衣饰、惯用的熏香、疗伤的灵药……
“不急,等会再去拿。”白子画听完清瑶的话,低低的笑了。
他迈步走向清瑶。
质地柔软的被褥因多承受了一份重量而微微往下塌陷了些许,清瑶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片莹白如玉的胸膛。
流畅的线条充斥着力量感,但又不是那种夸张的死肌肉,只能说匀称的恰到好处,不可增一分、不可减一毫。
几道血迹凝固的狭长伤痕,没有损伤这片肌理一点美感,反而更为它增添了继续妖异凄美的惑人魅力。
“你……干嘛?”清瑶的声音有点不稳。
当然,从前,即便清瑶很想,并不止一次的试图扒过白子画衣衫,但白子画那种人是不可能随便在清瑶面前更衣的。
清瑶还记得,白子画上一次来灵玉宫的情形。
那时的他被七夜以谪仙伞“伤害反弹”之能重伤了。身上多了好几个前后贯穿的窟窿,最严重的一道口子生生是擦着心脏三分滑过的。
都那样了,清醒之后的第一件事,还是拒绝她给上药。活像她禽兽不如到能不顾他身体强了他一样。
不是,哪怕她真有那禽兽不如的心,他那破身体也没力啊!
白子画摸摸清瑶发丝,这会儿它们倒是全干透了,根根顺滑、柔若细羽,“我累了,陪我睡会儿。”
清瑶离开他不过几天就出了这么多事,这几天白子画不可谓不心力交瘁。此时温香软玉、佳人在怀,入骨疲惫便一股脑的全涌上来了。
他想休息会。
清瑶:……这是温柔陷阱么?
她咬了咬唇,从墟鼎里摸了个淡青色小球出来,球内绿草如茵、莺飞蝶舞、生机盎然,宛如一个微型世界。
“什么东西?”白子画察觉到了有熟悉的剑意在为他修补身体,但清瑶此时不该再动真气。
他伸手握住了那个淡青色的球体,略一感知就发现了它的真面目,顿时被引起了些兴趣,“怎么做的?”
六界之中秘法无数,在平时存储一些灵力,危机关头再用的法子自然也有。只是那些大多使用的是灵符或阵,而清瑶这个,却是纯粹剑意道则结成的领域天地。
白子画第一次见,不由有些好奇。
“不想睡就下床。”清瑶没理会白子画的问题。
她曾经想过一辈子不让白子画见到“绕指柔”,可是,现在这种她受了伤、不能妄动真气的时候,绕指柔灵泽,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疗伤方式。
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