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然没接话, 往表格里填了个号码, 标记上稍后联系, 转头问:你是从哪儿知道的?费女士告诉你的?
遇安海城分公司筹建进入中期, 作为隋然的直属上级,海澄这两天跟出差归来的费女士也见过两次面,主要谈后勤外包。费女士目前仍是遇安的行政总监,照她的风格, 隶属她职能范围的事务,应该谈不到淮总。
海澄:芮岚昨晚告诉我的。
隋然奇怪了:芮总为什么告诉你淮总的行程?
海澄去冰箱里拿了两条蛋白棒回来,因为芮岚最近想在临港开一个项目,跟兰洲跟我们在搞的园区没准儿能合作一把我还没跟你说吧?兰洲那边申请书已经提交上去进入轮审。要是没意外,过不了几个月咱们就能正式从第三方晋级甲方了。哎,到时候你要不要上?
临港虽然发展势头不错,但离市中心远是远的,隋然一心两用,反应慢半拍,海澄剥好的蛋白棒递到眼下,她才想起来问:什么类型?
海澄清清嗓子,郑重其事念出四个字:生物医药。
这范围可广了去了,玻尿酸宠物口粮也算是生物医药
话没过脑的后果就是蛋白棒还没吃到嘴里,后肩先挨了海总不轻不重一个巴掌,隋然端正态度,认真提问:具体是哪一块儿?
精准药物、精准治疗。海总手一扬,挥斥方遒,你去官网看,这八个字就挂在首页。
隋然顺手打开看了,却没有了刚才开玩笑的轻松,皱起眉:你们怎么磕到这块儿上了?做这个的话对资质要求应该很高的吧?兆悦拿得下来?
常主任在里面说得上话。海澄含着东西,说话不太清楚,改天你去临港有机会见一见,挺有意思一人,也挺有想法。亏得是兰洲跟他关系铁,换别的人,上不了。
说到傅总傅兰洲,隋然想起来了,上次海澄提到过,临港片区找孵化器投资的自贸会小领导。
利用人脉网开展业务无可厚非,但
可是生物医药对我们来说是陌生领域,谁来做质量监控?而且如果是我们主导园区招商,出了问题我们也要担责任的。
你能想到的你傅总想不到吗?详细情况等回头兰洲回来跟你讲。海澄把包装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八字还没一撇你就操心上了。
隋然不置可否:集成电路和人工智能它不香吗?
生物医药和集成电路、人工智能以及航空航天并为临港片区四大战略新兴产业,和二十多年前科技谷创建以来的发展方向有一定吻合,实际也可以看为临港借鉴了科技谷的成功之路,因地制宜加以拓展。
业务关系,隋然常在科技谷,耳濡目染对集成电路和人工智能多少有些了解,如果是这两种,她可能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但听上去普世价值极高的生物医药是知识盲区,而且关乎自然生命,她对专家有种本能的敬畏。
怎样?海澄问。
我想想吧。隋然心不在焉地说,或者园区是只做运营招商?常主任会安排专业人员吧?
谁问你这个了!海澄恨铁不成钢地抓起钥匙晃,我是问你准备怎么出场!
啊?隋然一愣,什么出场?
你说你有一天把心思往别处用用是会少活一天还是怎么地?海澄翻了个白眼,钥匙圈抵着她肩膀,一句一顿,明天接机,你行头准备好了吗?
什么行头?隋然总感觉今天跟海澄不在一个频道,要么就是海总今天兴致特别高,所以思路格外跳跃。
衣服啊。海澄上下打量她两眼,你就这么素面朝天通勤装过去?
海总果然默认她会去接淮安了,还操心她穿什么,隋然想,比她自己更上心。
以何种装扮出场,她压根没想过。
通勤装有什么问题吗?明天我可能还要先见个客户呢。隋然看回屏幕,把行程表一条条上传到云端。
海澄倾身,下巴搁在她肩膀,对着她耳朵:哎,你就一点儿不紧张,一点儿不激动?
直女充满八卦气息的呼吸扑面而来,隋然歪头避开,浑不在意:有什么好紧张的?
淮安的落地时间是确定肯定以及一定的,既然人家主动发了信息,如此明示,接机当然是要去的。但在那之前,她还有工作要做。
这两天隋然一直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没想过要做什么准备,也没有什么大的情绪起伏,更谈不上紧张激动。
脑内活动又不能让飞机早落地或者晚落地一秒,想那么多干嘛?
啧。海澄咂舌,其实我有时候就觉得淮总眼光也挺奇怪的,怎么就唉。后来想想也是,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势必要开一扇窗,窗外是悬崖还是花田那全凭个人造化。可能我看你窗外是悬崖、是遍地荆棘,人家看你窗外愣是看到大海,就好你屋里这片景。
不知所云。
行程表同步完成,隋然扣上电脑:海总还有别的吩咐吗?没的话我去见客户了。
慢着!海澄双手掰正她的肩膀,一脸严肃地望着她,跟客户约的几点约在哪儿?
约在十呃被海总盯着眼睛,到嘴边的话说不出来了。
一秒钟答不上来的客户等同不存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一套,不想开会不想述职就假说自己有客户。我跟你讲,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早死早超生。海澄得意洋洋地从她手上拿开电脑,走吧,带你改头换面。
以绩效为主导的工作,拿客户当借口比人有三急有用,但海总也是业务员出身,对下面的套路门儿清,大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看想不想拆穿而已。
海总说走就走,打开门,外面两三双望着会议室的眼睛还没来得及转开,隋然无奈地叹气,工作时间啊海总,你带我公然翘班,影响多不好。
惊雷工作室最近队伍壮大了不少,有像姚若这样刚进公司没几个月的新人,也有和兆悦海城分公司一起走到现在的资深顾问。
这会儿时间还早,办公室人不少。隋然一眼扫过去,在角落里看到埋头吃汤包的姚若。
没有翘班的说法。海澄扶着门回头指她,我告诉你隋然,今天把你收拾好,是工作必要。
海总这口气听起来真像要把她拾掇干净了打包卖掉。
仔细一想,不就这么回事?
明天才去,要不要那么着急海总眉头越挑越高,隋然越说越小声,极不情愿地收拾起包。
临动身时,一个陌生来电拯救了她。
隋然一秒戴上耳机,接个电话。
海澄呵一声笑,没出去,反手把门关上,靠着门抱起双臂,显然是要等她打完这通电话。
喂,小隋是伐啦?
对面是个听上去有点年纪的女性,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隋然弯腰从抽屉里拿出电脑,不再看对她怒目而视的海总,我是隋然,请问您是?
大春给我的号码,说你这里是中介,帮忙借厂子的,你帮我看看南苑的厂子好伐啦?
大春?
脑海里搜索一圈,隋然在对方给出全名时跟不久前的客户对上了号。
钱大春,大春你晓得的呀。
哦,钱姐。晓得的。您怎么称呼?
我比大春大几岁,你叫她姐么也不好叫我阿姨,你叫我罗姐。我帮你讲,我弟呢要开个物流中心,要南苑的厂子,要能放20辆5吨厢货车的仓库。你帮我看一下。大春说你们那个系统网站啊,老灵额,你看一下,哎,我等你。
本地阿姨语速普遍偏快,等她说完,隋然打开系统网站,搜索南苑区域的厂房资源。
南苑虽有个南字,实际在海城东侧,离海很近,重点是偏,地图打开大片大片有待开发建设的空白。
隋然以为兆悦的系统应该不会收录这么冷门偏僻区域的资源,结果出乎意料,有两个空置多年的厂房。一个是钢材厂,另一个是酒厂,标题都是闲置、急出、价格好议。
罗姐听到敲打键盘的声响暂停,急切地问:找得到伐?
隋然介绍了两个厂子的大概情况,罗姐很快说:酒厂不行的,用不到。酒厂他们那个那个酿造的东西我们用不上,浪费的。你问问钢材厂的,好不好我们去看一下的。
几个电话打完,定下即刻出发去南苑钢材厂,隋然笑眯眯地问海澄:海总要不要一块儿采采风?
海澄是旁听完全程的,没好气地说:南苑偏得要死,你把地址给她让她自己看得了,你去干什么?
临港都未来城市副中心,下一个国际转运中心了,你好说南苑偏。南苑虽然偏,离海城中心比临港近了二十公里,隋然重新收起电脑,这客户是老客户介绍的,不去不太好。
你就逃吧。我看你明天怎么办。海澄撇撇嘴,抬手抛了车钥匙过来,喏,车给你开,反正没什么人去那边,你顺便练练车,省得明天接人还叫网约车。
好意隋然心领了,车钥匙她亲手给海总还回去,谢了海总,不过我还是开公司车保险一点,有全险。
你要是能把我车开废了,我真的要谢谢你,给我机会换新车。海澄直接把钥匙塞进她口袋,推她出门,快去快回。今天你别想跑掉。
见过把座驾叫爱车的,没见过盼着爱车报废的。隋然判断海总今年收成不错,至于后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到车库,刚设置好目的地导航,把手机贴在支架,屏幕弹出信息提示。
淮安应是到了室外,不方便打字,发了两条夹杂着呼啸风声的语音:
十二点的飞机,现在出发去机场,中转狮城,晚上七点左右到。
哦对了,我刚刚得知芮岚最近谈的项目兆悦未来极有可能参与运营,正好她这两天在狮城,我跟她碰个头,你问下海澄,有详细信息我们晚点再交流。
淮安的晚点,大概率是晚上九点。
既不太早,也不太晚。
和绿地金融城MIF中心签下租赁合约当天,淮安打电话来表示感谢就是九点,第二次因为要了解装修公司具体情况,仍是九点。
两三次下来,隋然便记下了这个时间点。
误差从来不超过前后两分钟。
隋然系上安全带,拿下手机回信息:
「巧了,海总也才跟我讲过。不过我现在去南苑办点事,办完了回来我再问问。」
「祝一切顺利[比心]」
退回主界面,一个个群消息争先恐后涌出,沉静的夜空头像瞬间沉底。
望着明明设置了免打扰仍不断上浮的群聊思考了十秒,隋然翻到通讯录,给淮安设置了置顶。
尽管海澄换新车的想法是真诚的,隋然还是小心平稳地把车开到了目的地:南苑老汉昌钢材厂。
离老远看得出钢材厂荒废了不短时间,事实上隋然给钢材厂老板打电话,对方都差点儿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块地方,相当随性。
半开的四五米高的铁门,门口水泥路坎坷不平,缝隙钻出的野草眼瞧着齐腰深,间或有些生锈的金属板条。
杂草间闪烁着碎玻璃的反光,隋然想了想,把车停在路边,踩着皲裂的水泥地往大门走了一段。
饶是走这路比开车过来的一路小心得多,嵌在地面几乎与野草融为一体的玻璃瓶还是让隋然差点儿滑倒。
一个趔趄,手机掉出口袋。
隋然捡起手机,幸好有保护壳,屏幕没有损伤,但信号从4G变成3G,信号栏两格、一格地反复变换。
她站在原地拍了几张入口的照片,观察四周环境,高架桥后方的高层住宅楼遥遥在望,再远处依稀看得到路过的南苑镇中心商区。
这地方太荒凉了,非常适合杀人抛尸隋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设想,但心里的退堂鼓越敲越响。
蝉鸣中响起了熟悉的铃声,忽然打来电话的是罗姐,小隋到了伐?我们进来了,先看看,在这儿等你哦,不急的。
这不是荒郊野外,是有待开发的新城区,隋然这样安慰自己,定定神,也等罗姐自说自话完,她说:我也到了,刚停好车。你们车停在哪里?
噢哟,停在哪儿我也不晓得。我们的车停在哪儿了?罗姐似乎在问旁边的人,隔了会儿,她说,停在后门,后门吧。
隋然扭头看了看路旁的车,好,我知道了。我现在过来。
挂了电话,隋然并没有马上动身。她打开微信,想给海澄发这里的定位,但群消息太多,翻了两页没翻到,她放弃了,转而点开置顶的淮安:「荒郊野外[位置]」
给海总发这么条信息搞不好要被嘲笑说了没必要自己去一趟。
给淮安发就不一样了,反正算时间淮总应该已经登机了,她不需要回应,只是想抒发和舒缓本能的旷野恐惧。
客户是钱姐的朋友,这里是海城。光天化日,法治社会,不会有什么杀人抛尸。
信息前面的缓冲符号旋转片刻遽然消失,隋然收起手机,进了半开的大门。
褪色的铅灰色厂房和暗红砖楼房一大半沿围墙建造,另一半则呈凹字矗立在右侧,左边留出一大片空地,比外面的路面平整,杂草不多,想来当年充分考虑了承重问题,很适合用作运货车辆集散中心。
哎
隋然循着声音往凹字形建筑看,一名穿黄色上衣的中年女性扶着栏杆正向她招手,紧接着,栏杆后又出现了一个瘦瘦高高的男性,戴着棒球帽,看不清面孔。
罗姐的弟弟不善言辞,一路上只听罗姐煞有其事地规划:这两层住人、这几层可以当办公室、厂房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