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变化,司马槿抬起头惊讶的看向安伯尘,欲言又止。
修为达到天品境界,不仅能生出白火,元气大增,皮肉骨骼也会在潜移默化下随之提高改善,算不上刀枪不入,可寻常人为天品修士把脉压根无法察觉到脉络迹象。亏得那日司马槿渡入先天真息为安伯尘调理经络,对安伯尘的内腑情况有所了解,这一摸之下大吃一惊,竟是感觉不到安伯尘体内有元气存在。
少时,司马槿眉头皱起,却是四势终于完成了一个周天的运行,被司马槿所感应。
“小安子,这是怎么回事?”
司马槿博闻广识,可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峨眉绞成一团,担忧的看向安伯尘。
“没事。只不过开辟出一种行功法门,不用以前的周天,改用新的周天。”
话音方落,安伯尘便看到在前面驾车的王猛脊背猛地一缩,显然是听到他这番话后大吃一惊。王猛好武擅道技,能被司马槿看重资质显然不同寻常,深知行功路线乃是修行之道的重中之重,轻易不变,否则十有八九走火入魔。如安伯尘者从炎火一路修炼到天品,竟然一朝间弃从前的行功路线不顾,说改就改,如此轻巧,怎能不令王猛惊讶。
安伯尘不想让司马槿担心,所以轻描淡写道,并没详说这新的周天行功法门给他带来的不便,以及他日后所要付出的千百倍的辛苦修炼。即便他不说,司马槿也能猜到个大概,体内周天虽有内息,却没能形成循环,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极其危险的事。
眼中的担忧又深了一分,司马槿转头看向窗外,半晌才道:“关南诈死只是权宜之计,想必过不了多久匡帝的爪牙便会寻来。”
闻言,安伯尘点了点头。
那日于关南魏北急中生智下演了一场戏,虽无太大破绽,可毕竟太过巧合,愚弄下寻常百姓自能蒙混过关,可但凡有点见识的人或早或晚都会心生疑惑,更何况是匡帝。安伯尘是琉国人,司马槿是吴国人,琉吴皆属南方,二人若是金蝉脱壳最大的可能便是逃往江南,因此匡帝若是想寻二人,第一个便会盯准江南。
“想来你已安排妥当。再不济,大不了你把无邪还我,我再杀他个人仰马翻。”
安伯尘笑了笑道,食指轻轻敲击榻扶,空气中闪过一丝细微的流光,转瞬即逝。
拂晓时候安伯尘胎息悟道,一夜的苦思冥想辛勤练习后,自创了周天三十六击,却是以四两拨千斤,凭小力制大敌的技法。力量虽是定数,可只要于周天中发现要害之处,未尝不能凭借绵薄之力毁灭山河。
可这周天三十六击毕竟初成,威力难说,倘若匡帝真派人前来,安伯尘非但不惧,还能借用匡帝的人马试试身手,一举两得。
“从前还真没看出,你这人这么好斗。世人叫你疯龙之将倒也不算夸张。”
以司马槿对安伯尘的了解,自然知道安伯尘若无十足把握不会轻易说出这等话,至于他拥有怎样的把握和手段,司马槿虽好奇可此时当着王猛的面并没问出,心底却稍安了几分。
“疯龙之将……”
低声咀嚼着世人给他取的绰号,安伯尘笑也不是,怒也不对,只觉异常荒谬。关南一路所遇诸将也有疯狂若癫的人物,自己和他们相比绝对称得上平和,怎么也配不上那个“疯”字。
时过境迁,回到平静的圆井村里安伯尘浑然忘记他当日种种歇斯底里,杀到迎亲队前时的万卒齐喑,无声胜有声,可坐在他身旁的人却不会忘记。
看了眼愁眉苦脸的安伯尘,司马槿莞尔:“这名号也没什么不好的……总比那些个五猫七狗熊十三马什么的好。是了,我那客栈开在谷阳县,大概要半天才能到。”
……
谷阳县位于琉京之南,虽只是一县,却不输外府。只因有一样其余府县包括琉京在内都比不上的妙处谷阳县免赋税,因此商贸繁盛,往来行商旅人甚多。兼之这谷阳县地处山隘间,易守难攻,如谷从唐末时候到如今琉时,久而久之,竟衍变成一沟通琉国和岭南行省的商贸重镇。
此县之所以免赋税,和它的县名不无关系。
“谷”字取五谷丰登之意,“阳”取盛强之意,此名为琉国李氏的先祖所取。琉国先王出身名门望族,到他那代他所在的一脉势微,其父生前得罪过族中权贵,因此被贬到谷阳县边做亭长。亭长者实为劳役之官,伺候来往使臣,琉国先祖正当盛年却突然贬为亭长,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万般无奈下遂自暴自弃,终日饮酒不务正业。一日闲逛来到田边,望着田中丰盛的稻谷,琉国先王愈发感伤遂痛饮于田边。正当他哀叹连连时,一老农扶犁而过,停于琉先王身边,对着他笑而不语。琉国先王以为老农鄙之,愈发羞恼,忽听老农开口道,稻米虽贱,却为国之根本,亭长虽轻,却是十里之长,易结豪侠。
琉国先王恍恍惚惚,半醉半醒,哪听得懂老农所言。回返亭舍,彻夜反思,唏嘘不已,白日老农之言回荡耳边,宛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翌日,琉国先王命手下四处寻那老农,三日未尝找着,琉先王愈发奇之,逢人便说偶遇仙人点拨,送了他一场大富贵。时日久了,琉先王遇仙之事便在琉京外传了开来,而琉先王从此以后端正公务,结交豪侠隐士,名声愈发响亮,到最后竟传入京城世家耳中。正好贬谪琉先王的李家权贵病重被夺权,琉先王顺理成章的重返家族,一步步的爬上族长之位,再然后便是戏文里张冠李戴隐晦传唱的夺位之变。
取代唐国成为江南之主,琉先王大赦江南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取缔亭长之职改为里正,第二件事便是将他原先所在的县改名为谷阳县,永久免赋税劳役。
数百年过去,谁也不知当年琉先王是真遇上了化作老农的仙人,还只是他喝醉酒后做的一场梦,各诸侯祖先总有不少神异之事流传在民间,也只有这样才能彰显出他们的名正言顺,天授君权。
安伯尘和司马槿说说笑笑,绕过一府两县,终于来到谷阳县。
坐于辕前的王猛沉默寡言,车却驾得又快又稳,不比骏马驰骋慢,鞭儿甩动间,风声呼呼,马车被长风领着向前,飘飘而飏。
可每每余光落到安伯尘牵着司马槿的手上,王猛的眉头便不由自主的皱起,强忍心中的不悦。
“主公,到客栈了。”
挥鞭下马,王猛见着人多并没行大礼,弯腰拱手毕恭毕敬道。
日头上了中天,正午时分,恰逢集市上最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饭庄酒楼前小二们你争我喊,热情洋溢的迎接往来客商。
隔着翻飞的窗帘,安伯尘平静的打量向车外喧嚣热闹的市坊,忽觉恍若隔世。
搏于荒道,奔于山野,而圆井村也是平淡如水,安伯尘已经许久没有来过充斥着如此多寻常百姓的地方。乍一来到,却仿佛猛兽入市,隐仙临尘,扫过各色人等众生百态,安伯尘只觉格格不入,亦有种戏外观戏的感觉,总而言之令他有些迷茫。
“想什么呢,傻瓜?”
耳边传来柔软的声音,将安伯尘拉回尘世。
“还不下车?怎么,还要掌柜的我用八抬大轿将你抬进客栈?”
掐了把安伯尘,司马槿嗔道。
面颊微红,安伯尘掀开门帘,跟在司马槿身后下了马车。
在他面前是一棵蔫蔫欲坠的老槐树,槐树后是一座红木漆雕染的木楼。木楼共五层,占地极大,在这片商贸发达店铺如林的集市中俨然是一庞然大物,倒有三四分当年墨云的气概。
“红拂,按理说我们应当都是钦犯,你还搞这么大动静,唯恐天下人不知。”
安伯尘笑着道。
“知与不知只在早晚,这客栈只是第一家,不过尔尔。”
司马槿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她看向客栈二楼镏着金的招牌,嘴角露出一抹兴味:“小安子,这个名儿可够气派?”
那个招牌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四个大字,一看便知出自司马槿之手,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龙门客栈。
气派是气派,安伯尘的目光只停留了片刻,转而落向出现在客栈三层楼台前的麻衣青年。
第283章 麻烦
那人二十有余三十不足,身高七尺,浓眉大眼,玉面红唇,生得一副好皮相,身穿麻衣肩上搭着一条白布巾,却是标准的店小二打扮。
他似乎是被客栈外的马鸣声惊扰,方才探头探脑的张望,不看则罢,这一望之下竟看到了刚刚松开司马槿手的安伯尘,下一瞬他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双目中竟氤氲起一抹白华,牢牢锁定安伯尘。
车把式是天品,店小二也是天品,红拂这龙门客栈还真是藏龙卧虎。
站在客栈楼下,安伯尘心中暗想,他抬起头迎向店小二的目光,神色平静。
那店小二虽有天品修为,以他的年纪来讲算得上天赋惊人,也会释放杀意,奈何他的杀意和关南虎狼相比不值一提,落在安伯尘身上却仿佛挠痒痒般微不足道,顷刻间烟消云散。
“龙门客栈果真气派。掌柜的,这名字可有什么典故由来。”
安伯尘收回目光,笑着问向司马槿。
说话时候,从客栈中又走出两人,一个书生打扮年纪约莫三十出头,手中挽着一只铁算盘,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另一人却是个膀大腰圆的壮硕汉子,肥头大耳,满脸红光,年纪和书生相仿。这两人和王猛打了个眼色,随即不约而同的盯着向司马槿问话的安伯尘,目光稍显复杂。
“典故?”
司马槿歪着脑袋,思索半晌,忽而一笑道:“你往后少不得要出入客栈,从此门进,由此门出,你为疯龙之将,那即是龙门客栈了。”
大匡龙门客栈的典故就这样被司马槿半开玩笑的定下,安伯尘习惯了司马槿的随性一笑了之,可客栈内外的四人却同时变色,看向安伯尘的目光愈发不善。
在投靠司马槿前,他们虽隐于市井江湖,可都是真正有本事、有傲骨的人物,只因感恩司马槿无以回报,方才投效麾下。疯龙之将的名声虽响,可一来这四人并没亲眼得见,二来这四人见着安伯尘年纪轻轻,身上察觉不到半点元气,穿着一身灰布衣土里土气,毫无英雄人物的风流气度,只当关南之战言过其实,诸侯虎狼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有意夸大,对安伯尘难免生出一丝轻视和不屑。三者,王猛等人不足四旬便有天品修为,而楼阁上那小二更是才二十出头,兼之各掌独门奇技,难免性情桀骜,认司马槿一女流之辈做主公,一来是因为大恩二来是佩服司马槿的本领,可见着自家主公在那个少年人面前突然变回了一寻常少女,谈吐举止间尽显娇柔,显然是一件令他们难以接受的事。
四人虽努力压制着心情,可流风凝滞,气氛僵硬,午时的阳光在客栈前变得冰冷如飞雪,无论司马槿还是安伯尘都有所觉察。
司马槿原本便是冷性情,只因安伯尘而有所改变,收服四人成为他们的主公,却并不代表需要对他们和颜悦色、百般笼络。此时见着四人这般作态,竟还拿捏起脸色来,司马槿不由心生恼意,却不予理会,冷着脸拉上安伯尘走进客栈。至于安伯尘则更是不在乎,世人取号疯龙只当安伯尘好斗,却不知安伯尘恶争斗,喜平淡,这些年的争斗大多事出有因不得不为之。
旁人憎恶安伯尘并不以为意,他虽在尘世间却逐仙途大道,眼界想法都和余子不同,自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将人言挂怀于心。只除非被人犯了底线。
随着司马槿走入客栈,安伯尘一眼望去,却乐了起来。
一楼大堂空荡荡,二楼三楼也悄无声息,此时正是饭庄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别家酒楼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而龙门客栈则门可罗雀,冷冷清清,比那年琉京的倚云客栈还要差,倘若一直这样下去司马槿只有亏本的份。
“别笑了,这客栈四日前才竣工,还不算正式开业,自然没什么生意。”
司马槿脸一红,瞥了眼安伯尘,轻咳道。
“你说你这客栈不是寻常的客栈,可我看来除了大一点,似乎没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安伯尘四处张望,转过一楼的桌椅条凳,正想向二层走去。耳边传来蹬蹬脚步声,安伯尘一抬头就见那店小二正从楼梯口快步走下,手里握着一把茶壶,他似也没料到有人要上楼,乍见到安伯尘面色一惊,脚底打了个趔趄手中的茶壶没握好,茶水“刺溜”一声从壶口射出。安伯尘眼疾手快,一个旋身躲开,可余光所及就见那茶水仿佛长了眼睛般化作水练,紧追着他的脚跟。
安伯尘体内四势尚未流转过一个周天,无法运行元气,仅凭肉身之力躲避不及,眼见就要被水练射中。
“姜乐!”
司马槿冰冷的呵斥声响起,那水练仿佛突然结成了冰,猛地向下一坠,堪堪砸落安伯尘鞋边。
这是个男子为尊的世界,从古至今女人都是依附品,早已成了习惯常俗。王猛四人奉司马槿为主公表面上毕恭毕敬,可心底或多或少怀着几分羞耻,如今又出现了个安伯尘,和他们年轻美丽的主公一起神态亲昵。偏偏这安伯尘是个比他们还小的少年人,虽有疯龙之将的名号,可一番试探后,四人都已笃定一个月前远在关南的那场大战十有八九是被造谣出来,这安伯尘也是个名不副实之辈。
如若不然,为何从他的身上察觉不到元气的存在,为何姜乐并没用上多少力气就差点令他难堪?就算他此前受过重伤,一个月时间也当调理恢复,就算他的伤势还没好,可一个传说中杀出关南血道拥有疯龙美誉的名将,再如何也不会躲在女子身后。
看向一副若无其事模样的安伯尘,那四人已不屑再掩饰,轻蔑之色溢于言表。
反观司马槿,已然勃然大怒。
司马槿怒时也不会叫嚣,只是愈发冷漠,唯一未曾被易容术所掩饰的眸子里流淌过一抹寒流,客栈内的气氛冰冷到极点。
“姜乐,你这是何意?”
目光落向店小二,司马槿问道。
司马槿如何不知道包括姜乐在内这几人的心思,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的天品高手,被她和黑无常布局收复,直到一个月前从关南归返后司马槿方才正式启用。一个月的调教下来,这几个人都收敛了几分桀骜性子,此前司马槿也不曾担心过见到安伯尘后几人会有如何反应,在司马槿的想法中无论名气还是实力,安伯尘都足以镇住他们,却不料安伯尘从小周天悟出大周天,丢了四势循环,若不酝酿满元气则和不通修行的寻常人没什么两样。
一路上司马槿也曾担忧过,可见着安伯尘如此淡定,司马槿也不疑它,渐渐收敛了顾忌,到头来还是托大了。
“掌柜的……主公见谅,小乐也是一不小心,并非有意要吓唬安将军。”
名叫姜乐的店小二嬉皮笑脸道,有意把“安将军”三个字咬得极重。
司马槿虽为女流,却是世间仅有的奇女子,有大恩,叫声主公也无妨。王猛三人对司马槿是八分敬重,而年纪稍轻的姜乐则是四分敬重六分倾慕,虽有主臣之别,可这个出身楚国望族的落魄公子仍心怀一丝希冀。
这丝希冀却被一个有名无实出身乡野的少年打破,叫他姜乐如何甘心。
闻言,司马槿眉头稍蹙,半晌冷冷一笑。
王猛姜乐四人不解其意,唯独安伯尘见到司马槿的笑容却知她是动了杀意。
这四个天品高手想来得之不易,天品境界放在哪都是无法小觑的力量,安伯尘可不想因为他的到来而浪费司马槿此前一番心血,遂返身走到司马槿身边,轻轻握住她不知道何时已捏上道符的手。
“小乐也是无意,掌柜的就别生气了。”
安伯尘不知该如何称呼这四人,叫兄台不好,叫伙计也不对,只好用上姜乐的自称,笑着朝司马槿道。
“噗哧……”
正在气头上的司马槿一下子就被安伯尘这声称呼逗乐,气也消了大半,反观姜乐则是满脸铁青,英俊的面庞上一阵抽搐,愈发觉得安伯尘真是不要脸到极致,竟顺水推舟称呼年长的自己为小乐,当着主公和诸位同僚的面占尽便宜。
司马槿这一笑风情毕露,倒也让客栈内的气氛不再那么僵硬。
“这客栈的详细以及你家小官的下落都存在五楼密卷中,小安子,你且随我上去吧。”
司马槿道,走到楼梯口才发现安伯尘并没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