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围观的天品修士们,无论此前和吕风起是亲是仇,钦佩还是憎恶,此时无不暗中捏了把冷汗。
吕风起固然是大匡第一人,无敌天下,可那头虎妖却是来自天外,神秘莫测,适才飞天一戟尚无功而返,眼下吕风起赤手空拳,如何能敌得过那虎妖。倘若连吕风起都不是这些妖魔鬼怪的对手,那大匡还有谁能制服从天而降的妖魔?或许能靠道符支撑一段时间,可道符终有用光之时,等道符纷纷用光,这片广阔肥沃而奇妙的土地终究要被天外妖魔践踏成血原。
大多数天品修士面露担忧,心头焦虑,可也有人和吕风起一样平静。比如骑着白马擦拭着梨木枪的李紫龙,比如站在山道清风中一脸嘲讽的典魁,又比如化身无形之火向东奔行的安伯尘。
并非安伯尘忘了他眼下最紧要之事,只不过面前这一战关乎天下气运,大匡的兴衰,倘若吕风起败了或是死了,那一切就都没了,包括他和她。
疾行中,不时回头看一眼站在中都天塔上的男子,安伯尘扣紧双拳,心情复杂。
吕风起掷出的那一戟别人或许看不明白,可安伯尘者却能猜出一二,那戟上虽含巨力,可也只是发出戟力罢了,没有玄奥,没有技御空气,再寻常不过的一戟。如若只有虎妖那一头妖魔,吕风起定不会留手,一招斩杀不在话下。然则虚空破碎,妖魔鬼怪成群结队从边缘世界而来,铺天盖地,仅凭吕风起一人之力无法除之。而其余人亦不可能像他那般轻而易举的斩妖,因此吕风起当着诸人面投出那一戟,却是试探妖魔的本领给天品强者们看除了腾云驾雾外,这些妖魔或许还都是刀枪不入的存在。
刀枪不入的妖魔,力量也不逊吕风起太多,眼下吕风起赤手空拳又如何将虎妖斩杀?
御枪悬于天云间,安伯尘遥遥注视着中都天塔上的男子,默默期待着。
虎妖奔云而下,怒吼着,顷刻间,距离中都天塔已不足百丈。
站在天塔上的男子并没急着迎敌,右臂忽然扬起,在虚空间画着什么。
围观的天品修士们目瞪口呆,心道荒谬,仅仅片刻后,却有不少虎狼之将挑起眉头,面露深思。
吕风起越画越快,以指为戟,以空气为卷,丝毫不避讳大匡诸强的窥探,又或者,他是有意画给那些天品修为者看。
以指作戟,以戟技为笔,将空气层层剥离,好似抽丝剥茧一般,转眼后,吕风起手前的空气俨然四分五裂,聚成一条条气旋,如蛇如龙盘旋摇曳。
安伯尘一愣,心头掀起轩然大波。
吕风起如此这般不为别的,却是在中都天塔上,当着天下虎狼的面,将技御空气的顶尖道技倾囊相授。
然而,只要他斩杀那虎妖,再威慑天幕外的群妖,自能保大匡一时平安,日后再去寻补天之法……他当真如此大公无私?
复杂的望了眼吕风起,安伯尘只觉愈发的看不透。
不单是安伯尘,那头扑向吕风起的虎妖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去势稍缓。
“刀枪不入又如何?”
冷薄的唇下吐出冰冷的话音,吕风起言传身教,以虎妖为对手,将技御空气的顶尖武道传授给四面八方正在观战的虎狼之将。
随着那一条条气旋汇成浪潮,翻涌在吕风起身前,又仿佛一条条横铺开的蛟龙盘旋呼啸,那虎妖终于发现大事不妙,双腿打了个哆嗦正欲掉头而逃。
说时迟那时快,未等虎妖迈开脚步,吕风起冷哼一声翻开手心。
千百条气旋疾飞而出,游走着钻入虎妖七窍、毛孔。
身形高大的虎妖如遭雷殛,身形剧震,它缓缓回过头,恐慌而又不甘的看向那个本以为无比弱小的人类,张了张血盆大口,似想说什么。
“轰!”
气旋从内而外,奔涌而出,将虎妖的肉身撕裂,血肉离散,骨骼乱飞,却有颗金黑色的珠子从血舞中盘旋升腾,呜呜而鸣,尚未飞远就被吕风起凭空摄入手心。
中都天塔上,站在大匡之巅的男子掐碎妖丹,遥望天头。
虎妖两合不敌,身死当场,落入那些妖魔鬼怪眼中,却也让它们惊疑不定。有些停滞在天幕外,有些刚刚冲破禁锢之力的阻拦,可看到虎妖惨不忍睹之状,也只能腾云驾雾立于天头,不敢轻举妄动。
没过多久,跨入大匡的妖魔鬼怪们渐渐发现,在面前这个崭新世界中和它们对峙的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再厉害,也绝无法拦住它们所有。
万丈晴空如今已变得乌烟瘴气,午后的太阳被乌云遮蔽,魑魅魍魉怪笑着叫嚣着,仿佛一串串墨点染上山河宝卷,说不尽的肮脏可怖。
第270章 千古大战,非吾之战
直到许多年后,安伯尘方才明白,吕风起传技天下,并非什么大公无私、义薄云天。说到底,不过是想将压在他头顶的气运分给天下虎狼。
气运者有好有坏,不到终了难断是非,可若一国气运只由区区几个人担待着,那绝非什么好事。
大风起兮,吹拂吕风起一身长衫,鼓鼓扬扬。
他立于中都斜塔上,身体随着倾斜的塔尖向前倾斜,远远望去,就仿佛挂在天塔上那柄最刺眼的冷锋,夺尽天地之色,威压大匡众生。
一手撕裂虎妖的肉身,吕风起冷眼扫向天头,仅凭一人之震慑住那群妖魔鬼怪。
好景不长,半柱香不到的功夫,迈入大匡的那半百多只妖怪中发出一阵骚乱,却是一只背插双翅、面如雷公的妖怪忿忿而出,对着群妖吱吱喳喳说着什么,看那情形明显是想挑起众妖的怒意和怨气。
吕风起遥遥望去,面色冷凝,眸如寒潭。
下一刻,在天下虎狼惊骇的目光中,矗立在塔尖上的男子微曲双膝,纵身跃起,看他的架势似想要扑杀万丈高空的那群妖邪。
寻常天品修士能跃起百多丈已算了得,如吕风起者顶多跃上千丈,再往上那便是神师的地步了。神师者,腾云驾雾,驾驭大风,翱翔天宇之巅不在话下。那些妖魔鬼怪在天幕之巅,何止万丈,且不说吕风起能不能跃上,就算跃上了,没有借力之地,他也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凭妖魔鬼怪宰割。
正当大匡诸强们的心再度悬起时,跃于半空的吕风起忽然停住身形,竟是凭空飘浮在天头。
狭长如星月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冷光,吕风起看了眼距他已不足千丈的妖魔鬼怪,口吐长气,双臂猛地张开,随后打开手心向下按去。
风起云涌,空气在吕风起的双掌下翻滚腾挪,一路铺开,竟幻化成一条冗长的阶梯,随着吕风起的脚步徜徉向天幕高处。
吕风起不会腾云驾雾之术,生平只修道技,当他的道技修炼到巅峰,技御空气,只凭双手便能操控周天空气,堆积于他脚底。吕风起战于天,如履平地,和在地面上几无区别。
虎狼震惊,异人修士大骇,天头群妖也没想到那个人类竟强悍如斯,当先受难的却是那只背插双翅的妖魔。
面对疾奔于天云上的吕风起,那妖仗着自己有翅能飞,盘旋腾挪,却是想和吕风起游斗。
孰料吕风起拔身而起,右臂掠过一道残影,空气暴卷如龙,非是气旋,而是长达十余丈的罡力。
罡力似长戟,散发着金乌之色,坚硬无匹,势如霹雳,隐隐预示着他吕风起的道技已然进入一个超越顶尖道技的全新境界,至少典魁和李紫龙目光所及,虎目放光,难掩心头的震惊。
戟罡卷向那头展翅而飞的妖邪,金乌色的罡锋掠过,那妖依旧在飞,可它飞着飞着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低头看去,那妖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就见它的身体从腰腹起被斩成两截,若非冷风飕飕,估计它再飞上百丈也难以发现。
惊恐的鸣叫一声,那妖上半身向前倾去,下半身则从万丈高空坠落下去,尸首两分,葬送于天峡关上。
两合杀虎妖,一合斩蝠精,吕风起无敌人间,面对从天而降的妖邪也好似切菜砍瓜一样轻松。方天画戟虽不再傍身,可他负手立于漫漫天梯,冷眼逼视蠢蠢欲动的群妖,杀气不露而发,当真状若仙神。
短暂的震惊后,群妖惊慌尖叫,腾云驾雾作鸟兽而散,奔逃向大匡四面八方。
除了原先已经迈过天界的妖邪,尚有不少妖魔鬼怪从天幕之后往大匡钻来,吕风起虽威猛,可大势所趋,气运所致,他再杀十头百头妖魔也无法扭转大局。
“尔等可都惧了?”
回过头,吕风起锋利的目光扫过大匡河山,一寸寸的掠过那些虎狼、异人所在之地,喝问道。
“此劫虽是吕某挑起,可气运所致,非人力所能避免。妖魔若降,世间必乱,尔等若是我大匡男儿,且随吕某斩妖除魔,一切恩怨敌仇,日后再论!”
他习惯了踩着如血江山,在众人头顶发号施令,这一次也不例外。
为了避开这场气运吕风起闭关修道,可气运非但没有离去,反而逼得更紧。堵不如疏,他吕风起既不会再逃避,也不会一个人去承担,这场气运原本就是针对大匡,当由大匡的强者修士们一起承担。
“哈哈哈……说得好,斩杀妖魔才过瘾!”
率先响应的自然是位于极西之地的典魁,他仰天大笑,褐色的眸中氤氲起如日火焰。
是时正有六头妖魔向西飞逃,还未逃到极西之地,就见两团火球从西飞来,待到近前方才发现是一个有这火焰眸瞳的雄壮男子。
妖魔们大多膀大腰圆,身形高壮,可漠北狂龙典魁和它们相比丝毫不落下风。
“那便一招了结。”
典魁的声音中携着一丝罕见的波动,或许是因为第一次杀妖的兴奋,又或许因为吕风起。他毫不怀疑他能将面前妖魔斩杀殆尽,既然吕风起能做到,他典魁又如何不能做到?更何况,他在漠北游历时曾到过一个秘洞,在壁画上见识过虚空、边缘世界种种,越过虚空虽不会伤及性命,可因虚空之力的禁锢和阻碍,元气会折损不少。
他典魁正当全盛,若连几只实力大降的妖魔都对付不了,岂非笑煞人也。
黑塔般的身躯悬浮于天头,典魁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周遭空气,虽无法像吕风起那样聚成天梯如履平地,可利用空气将他托起倒也没多大问题。
袍袖抖动,双手抱合成圆,典魁目射火光,暴喝一声。
转眼后风起云涌,周遭的空气旋转流淌,聚成一个膨胀的火红圆球飘浮在典魁掌心。
嘴角划过冷漠之色,典魁张口吐气,将掌心中光影变幻的火球猛地推出。
火球携带者条条气旋掠过空气,又一转眼间,将那六头奇形怪状的妖魔淹没,化作齑粉残渣。
抬起头,典魁遥遥看了眼吕风起,努了努嘴,一个纵身向天幕高处跃去,堵截向欲图冲破虚空禁界的妖魔。
吕风起率先出手,典魁紧随其后,紧接着,李紫龙,关云翼,李严,印辛……这些虎狼之将纷纷纵马横刀,或是跃上天头,或是截杀向落入大匡的妖魔鬼怪。
少时,从漠北飞起黄沙,黄沙中似藏着人影,却是漠北苦修们也从各自的枯禅洞中走出,斩妖除魔。而极西之地的奇人异士虽逍遥红尘外,可大多也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在漠北苦修出动的同时,他们也纷纷坐着伏妖奇兽,奔走大匡之西,护佑西境安危……天下战乱未始,先有妖魔降临,幸好吕风起击杀二妖大振士气,一时间,大匡但凡有斩妖之力者无不奋然响应。
这也算大匡历史上难得一见的战役,只不过,此时此刻,没有人知这会是最后一战,还仅是一场刚刚拉开序幕的战争。
傍晚未到,血色便已将山河染得妖娆,这是属于大匡天品修士们的一战,注定载入史书,却非安伯尘的战斗。
又看了眼群英战妖魔的血色山河,安伯尘心情微微激荡,转瞬后就被另一种激动所代替。
相隔不足五六里,安伯尘已能清晰的看见那支送亲大队,以及队伍中那抬红艳艳的銮轿。
第271章 最后一劫
十余天的漫长征程,从齐境的西江到魏北的荒道,安伯尘马不停蹄,除了寥寥几次在飞龙驾上小憩外,安伯尘几没合过眼,饿食太阴太阳,渴饮天露。安伯尘并非神仙中人,却被逼成“神仙中人”,这一路下来整个人瘦了半圈,灰头土脸,满面倦容,精神萎顿到极点,唯独眼里始终闪耀着坚毅的光芒。
手握无邪,心里也藏着一杆无邪,一路上支撑安伯尘咬牙挺过一次又一次的难关。如今征途已到终末,午后的阳光伴随远天的战歌和血色层层落下,仿佛一条康庄大道铺展在安伯尘面前,可就在这时,安伯尘猛地停下脚步。
荒道进入崎岖不平的山地,林间有风,风吹叶飏,呼呼作响。
风再大也无法吹灭安伯尘所化的无形之火,令安伯尘止住脚步的不是林风,而是那个从林中缓步走出的中年人。
算上今次,安伯尘已是第三次遇上那人,前两次都是只闻弦声不见其人,直到这一回安伯尘终于看清了那人的真面目。
他的年纪约莫三十出头,四旬未满,身材魁梧猿臂颀长,面庞呈蜡黄色,额纹很深,仿佛历经风雨沧桑,配上他浓墨般的眉毛宽直的额角却又令他充满阳刚气息,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瞎了一目。
五虎上将中,安伯尘战过王越,战过华飞,也曾见过关云翼出手,无不是一等一的强者,各自身怀绝学,俨然是一方大家。可唯独这啸日虎黄霸天,安伯尘只觉他有些名不副实。
他对安伯尘射过两箭,第一箭因王越的缘故安伯尘躲避不及,差点身死当场,第二箭却被安伯尘施计用来对付华飞,虽射中华飞,却只是伤而不死。因此在安伯尘眼中,黄霸天的箭技虽强,可也不过是速度快、力量大,别说王越、华飞这等大家级的人物,便是和他们还有一线差距的安伯尘,只要准备充足,相隔百多步之地也有五六分的把握避开。
然而这五虎的排名在多年前便已定下,数年来从未更改过,乃是被天下虎狼们公认的吕风起之下最强者,他黄霸天再怎么着,也当是和华飞他们同一层次的强者……难不成此前两箭他都未用全力?
林海松涛仿佛一层翠绿的浪潮,随风翻滚,安伯尘盯着那个倚林而立的男子,暗暗想着。
深吸口气,安伯尘化回原形,反手抽出无邪,“锵”的一声遥指黄霸天。黄霸天已祭白火为眼,探出杀意将安伯尘牢牢锁定,安伯尘继续施展火行术非但无用,反而会消耗元气。
相隔两百步,两人遥遥对峙,啸日弓在黄霸天双臂间张成满月状,而安伯尘也在同一时间将战意酝酿至巅峰,枪锋冷冽。
林风呼啸,携着午后的热意没入两人衣领,黄霸天没有动,安伯尘也没有动,可额上却已凝满汗珠。
此前两箭黄霸天都是偷袭,瞬间锁定安伯尘,而后瞬间发出。
眼下安伯尘直撄黄霸天的杀意,只觉全身上下都被一股古怪的气机笼罩,胸前、背后、头顶、足底仿佛都扎满钢针,只要安伯尘稍一动弹,那些个密密麻麻的钢针便会立刻刺破安伯尘的皮肉,捅穿五脏六腑。
生平第一次和箭道高手对峙,安伯尘神经紧绷,不敢有丝毫大意,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安伯尘已经满头大汗,喘息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