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想杀了我们。”
冷淡的声音传来,上官婉儿心头一紧,随即扑通扑通直跳,脸色已然变得惨白。
“你说错了,我想要杀的只有你。”
鬼大插口道,他目光牢牢锁定看似平静的司马槿,眉宇间溢出暴虐之色。
小筑内的气氛愈发古怪,鬼大一脸暴虐凶残,却迟迟没出手,上官婉儿则紧张的蜷缩成一团,脸色发白,至于独坐案前的少女,从始至终她都没有露出半丝慌乱,素白的裙纱在漆黑的鬼域世界中就仿佛枝头点点兰香,高洁自雅,宠辱不惊。
“你不怕?”
越看司马槿,鬼大越觉古怪,忍不住问道。
“有何好怕。”
司马槿轻描淡写的说着,面纱后云淡风轻,波澜不显,亦让上官婉儿急促的心跳渐渐平复。
冷哼一声,鬼大狰狞的大笑起来,摇头道:“难不成你还在等那八百鬼军斥候?就算黑无常阴术再强,可也无法进入我之鬼域。鬼军来不了,司马家的人也来不了,我天品,你地品,又陷入鬼域,你有什么把握打赢我?”
传奇命主个个怪性情,这鬼大更是歇斯底里,生怕别人看不起他,杀人前总喜欢说个究竟,享受一番将死之人绝望所带来的快感,这一点倒和同为异类的奇蝠侠有几分相似。
“没有。”
出乎鬼大意料,司马槿承认道。
即便她陷入死境,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丝毫惧怕,看得鬼大心中气愤,牙痒痒的又无可奈何。
就在鬼大不耐烦到极点,想要尽快结束这场无趣的游戏时,却见对面的少女站起身。
眼中闪过警觉之色,为等鬼大出手,司马槿便已开口。
“女人杀人,也不一定要像男人那样以命相搏。”
非是在对鬼大说,而是对向颤栗不止的上官婉儿,司马槿如是说道。
“女子最好的武器便是女子本身,你既来到大匡,就要学会女子的处世之道。女人的利器不比男人的刀枪弱,可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得轻用,用惯了则伤己。”
司马槿的声音中透着别样的平静,淡如秋月,传入上官婉儿耳中,不经意间驱散了鬼域中的窒息气息。
喘息渐渐变得平稳,上官婉儿看向司马槿,忽地一愣,却是想到了鬼大之前所说的那话。
司马家……
“司马家!这里是司马家!那你是……”
上官婉儿惊声道,怔怔地盯着司马槿,神色复杂。
转眼后,她的复杂便被慌张所代替。
“够了!”
鬼大实在受不了这种明明布下了死局,可猎物却满不在乎的感觉,若有所思的看向蒙着面纱的少女,冷笑一声道:“你说的不就是美人计?哈哈哈,我等皆习惯了辣手摧花,你若生得好看,亲手杀了那才痛快。”
“美人计?”
司马槿的声音中含着古怪,也有几分荒唐,长夜漫漫,她也懒得再拖下去。
素手抬起,纤纤如玉,拨向那层面纱。
也不知为何,见着司马槿抬起手,鬼大的心跳陡然加快,竟生出一丝少有的紧张。
转眼后被他硬生生压住,冷笑着,鬼大迈步走向司马槿,袖中现出两柄冷锋。
两步,面纱飘落在地,鬼大止于半途,手一抖,那两柄冷锋摔落在地。
一缕月光从逼仄而幽暗的鬼域世界外钻入,紧接着又是一缕,两缕,三缕,四缕……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丽,如水般从云端泻落,千丝万缕化作万般风情捅穿了小筑中的鬼域,千疮百孔,密密麻麻。
月出佼兮,佼人撩兮。
玉瓷般精致的面庞上,剪断瑶池弱水的双瞳一眨一闪间,月华烂漫,无边无际,撕碎了漆黑的鬼域。
小筑内重复光亮,月脂如蔻丹,乖觉的缠上青葱玉指,随后扩散开来,将少女笼罩。
司马槿就这样安静的站在月光中,看向呆若木鸡的鬼大,月华流淌,朦胧上那张美轮美奂的绝世容颜,静如九天仙子,媚如绝世妖妃。
古来佳人沉鱼落雁,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又哪及星月娆舞,谄媚争宠。
不单是鬼大张不嘴巴一动不动,就连上官婉儿也傻了眼。
“把他杀了。”
清冷的声音从那双勾勒着星彩的芳唇中吐出,上官婉儿茫然的看向司马槿,又看向鬼大,心中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的走到鬼大身旁,直到她拾起匕首扎入鬼大脖颈后,才陡然醒悟。
心头扑通扑通一阵狂跳,上官婉儿惨白着脸怔怔地看着倒在她脚边的鬼大,指尖冰冷的血腥让她一下子清醒。
猛的回头,上官婉儿看向月光下无比陌生的女子,张不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转瞬后,口边的话就被没来由的自惭形秽冲散。
世上竟有这样的女子,如妖如仙,比陛下还要美丽无数倍,说不出的美丽……
上官婉儿握着匕首,愣在原地,脑中一片混乱,直到那张面纱重新挂上,皎月褪去,上官婉儿方才松了口气。
“把这里收拾下。”
司马槿坐回案前,看了眼上官婉儿道。
上官婉儿乖巧的将鬼大的尸身拖到屏风后,擦了擦手,低眉顺眼的走到司马槿身边,垂首而立,和当年伺候陛下时一样恭顺。
同姓司马,自然是晋朝皇室后人,见过司马槿的芳容,又得知她皇族身份,骨子里的纲常以及那丝难以自拔的敬畏让糊里糊涂的上官婉儿不由自主的扮回女儿国丞相的角色,只不过换了个陛下。
奇怪的看了眼上官婉儿,司马槿也没理会,目光落向腕边珠链,托着下巴,目光迷离。
“要不要和他说呢……罢了,免得他又不放心。”
取出琉璃瓶,司马槿提起笔,犹豫片刻,莞尔一笑,落笔写道刚又杀了一个传奇命主,你到易叔叔家没?
琉璃瓶投回,司马槿静静的等着。
一柱香,两柱香……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轩窗外的天边泛起鱼肚白,上官婉儿昏昏欲睡。
檀香烧到尾根,将尽的青烟缭绕,染上素白的面纱,亦让少女的眸子变得朦胧不清,有些迷茫,有些复杂,随着檀香燃尽,渐渐冷凝。
“你竟然当真了吗?那么拙劣的笑话,比你的冷笑话还要差劲……”
莫名的声音从司马槿唇边滑出,随着青烟变得离散。
那年东海上,听易叔叔讲他从前的故事,以及那一个个走进他生命却又很快离去的女子,司马槿笑言易先生太花心,易先生则说世间男人都一样,只恨女子芳容易逝如流水。然后便打了那个赌,若是将来司马槿遇上心仪的人,易先生便会先去“考核”一番……以易先生的为人处事,顶多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吓唬一番而已。
“终究不是……”
凌乱的目光渐渐变得清冷,闪过自嘲的笑意,司马槿站起身,将珠链褪下随意的丢在几案上。
苦等一夜,却仿佛等了一世,却没能等到。关心则乱,饶是向来淡漠的司马槿也止不住芳心失守。
她如何会想到易先生竟然中途离去,而安伯尘则遇上了前来伏杀他的传奇命主。
“司马……红拂,这珠链你不要了吗?”
“你若喜欢,拿去好了。”
脚步微滞,随后不再停留。
“你去哪?”看向司马槿的背影,上官婉儿急声问道。
是啊,现在去哪呢。
司马槿心中喃喃,目光挑起,越过窗棂,越过困了她三年之久的深府,落向那座传来断断续续琴声的高楼。
罢了,再帮你最后一次。
晨风掀起面纱,那张让月华星光为之舞动的容颜若隐若现,剪水双瞳中,似有什么在悄然流逝。
此颜此容,苍天何公?终此一生,又有哪个男子能在你身后直起腰,静等你回眸。
红颜祸世……亦为天生无底洞。
那年烟花佳节,司马家女儿初长成,抱见老祖宗。大匡唯一的女神师端详许久,庆幸着,怜悯着,如是说道。
第228章 琅妃
天蒙蒙亮,太清宫中便传来蛐蛐的鸣唱。
内侍们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依旧任劳任怨清扫玉石台阶,全然不知太清宫已然天翻地覆。
匡帝端坐在那张最高的金龙椅塌上,一动不动的看着笼里那几只同样一动不动的蛐蛐。一旁的蛐蛐见着同类身死,没有兔死狐悲,这样的情景它们早已见惯,依旧扑翅而鸣,好似在幸灾乐祸,听得龙椅上的那位帝王脸色愈发难看。
太清宫中没有大臣,没有内侍,只有他所豢养的蛐蛐。
袁三郎、奇蝠客、苦狐儿、鬼大……在蛐蛐背上刻着传奇命主的名号,每死一个命主,笼中的蛐蛐也会随之暴毙。原以为这些蛐蛐会随着他一起迎来十年后的凯旋,然后再杀之换得委曲求全,以求国祚永固。谁曾想半个月不到,被他精心豢养的蛐蛐一个接一个死去,一命相系,也就是说,从秘宫中精心挑选出的那九个少年已有四人陨落。
“人与天斗,没人会是对手。可寡人想要的只是大匡命数,莫非连它,你也不肯留给我?”
牙齿摩擦的声音响起,在位已有二十二载的帝王猛地抬起头,锋利而暴虐的目光越过太清宫,直射天穹。
天穹高处浮云流转,在匡帝脑中拉开一幅连他都为之神迷的画卷。
月出佼兮,佼人撩兮,后宫名艳也有三千,却不及面纱跌落时的一瞥。
“司马家,这便是你们准备的大礼吗?想以此女祸我宗室……与其便宜那些宗室子弟,还不如送给寡人。”
闭起双目,匡帝深吸口气,似在嗅着什么,怒容渐渐收敛,轻笑道。
帝王者,左手天下,右手美人,自是缺一不可。
袁三郎和奇蝠客死于踏脚石之手,匡帝上了心,在派往吴、秦、中都三地的传奇命主身上植入秘境道符,传奇命主生时所遇所见皆能清晰无遗的传回上京,虽又折了鬼大和苦狐儿,却阴差阳错的见到了司马槿的真容,对于匡帝而言却也算是一番补偿,其中价值远超过两名传奇命主。
“手掌八百鬼军斥候,逼死苦狐儿……原以为司马家的冰公主只是个厉害点的少女,不想竟有惑乱世人的妖颜,还真是嘴严的世家……连鬼大都被迷惑,如此,就算仙神妖魔也无法全身而退。”
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重,匡帝轻点着手指,不多时,黄钟响起,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太清宫门缓缓推开,年老的内侍弓着腰,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目光落到把玩着蛐蛐的帝王身上,眸底闪过一丝嘲讽,跪地磕头,毕恭毕敬道:“陛下,今日可要上早朝?”
“早朝?”
玩得不亦乐乎的帝王抬起头,一脸茫然:“早朝是什么?”
内侍总管微微一愣,随后苦笑着闷下头:“那奴才就转告司空司徒两位大人,今个依旧自行商议。”
说完,内侍总管又磕了三个头,识趣的倒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