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间眨眼过去。
关东无名山洞中,布满青苔的石壁上溅起一圈涟漪,眨眼后一人一马从涟漪中跃出。
安伯尘面无表情,野马王则耷拉着脑袋,眼圈微微泛红。
对于自幼驰骋于无边草原威风八面的野马王来说,这三日可谓是从大喜到大悲,从它消瘦了大半圈的膘肉就能看出端倪。当安伯尘被上官婉儿带到野马王所在的马厩时,还未靠近,便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哀鸣。安伯尘刚一走进马厩,野马王就好似看见亲人一般,用足仅剩力气挣脱开那群母马,眼含热泪的扑倒在安伯尘身前,摇尾乞怜,不住的供着前蹄。
野马王虽然天生异种,每日交媾个十来次都毫无大碍,可三日时间里日日夜夜毫无喘息的被一头接一头的母马压榨,它原本就精疲力尽,三日下来早已苦不堪言。
安伯尘看见可怜兮兮的野马王,心中也是一寒。若是女国主将他强留下来,恐怕安伯尘也会如野马王一般,成为女儿国子民交媾的工具。安伯尘心生怜意,遂又多留了一天,用他驸马王的赏金买来燕窝灵芝为野马王恢复元气。
一日饱食,元气算是恢复了大半,可这如同噩梦的伤痛却从此深植在野马王心底,再无法忘记。
一人一马心有灵犀般同时回头,悻悻然的看了眼洞中墙壁,长舒口气。
就在这时,安伯尘只觉怀中似有什么在动弹,连忙取出铜马车。青烟蓬起,一身紧束武士服的上官婉儿出现在安伯尘身旁,野马王当即打了个寒战,满脸惊恐。
“驸马王,这里便是大匡了吗?”
“正是。婉儿姑娘还是先坐回马车,等到了东楚国,安某再将姑娘放下。”
安伯尘皱了皱眉道。
上官婉儿坐入她的铜马车后只要口念咒语,她便能和铜马车一样变小,很是奇异。此次前往大匡寻找男人,婉儿只带了两个丫头,一个心思缜密,一个身形壮硕,此时都好端端的坐在安伯尘手中的马车里,且不知道她为何跑出来。
“荒唐!本公身负重任,怎能一直坐在马车中。”
上官婉儿喝斥一声,随即看向目光躲闪的野马王,沉吟着道:“只有一匹马。也罢,本公先和驸马王共骑,等到了府城再购马。”
安伯尘无法,此时他只想尽快找个府城将上官婉儿丢下,她自寻她的男人去,安伯尘则继续一路杀向东海。
“婉儿姑娘请。”
安伯尘指着野马王道。
上官婉儿并没动身,反而古怪的看向安伯尘,蹙眉道:“不是应该你在前,我驾马吗。”
安伯尘气结,这上官婉儿虽算得上博古通今,机敏过人,可却固执得很,浑然不觉她已来到男子做主的大匡。
也不多言,安伯尘冷着脸走向上官婉儿,在她惊讶的目光中一把将她抱起,抡上马背,随后翻身上马。
“你……罢了!等本公寻到男人回转离国再和你计较。”
坐在安伯尘怀中,上官婉儿僵着俏脸威胁道。
安伯尘只觉好笑,或许在上官婉儿心目中,离国才是人人向往的天朝之国,所以她才会笃定等大功告成后,安伯尘定会随她回返离国。
怀中的女子不施粉黛,只有股淡淡的体香,上官婉儿身躯修长却不似大匡女子那般柔软,可也比不上男人结实,恰到好处的充满弹性。
紧贴上官婉儿,安伯尘微觉怪异,却也没多想,从珠链中抽出无邪,安伯尘双腿紧夹马腹,拐过山洞。
刚出山洞,阴冷的春雨扑面而来,野马王猛地止住身形,高扬前蹄。
在洞外细雨下,是一座座简陋的帐篷,帐篷外有战马,有手持刀枪的男子,还有数面旌旗。
“好多男人!”
上官婉儿张大嘴巴,惊讶的望向同样满脸诧异的匪盗们。
眉毛拧起,安伯尘双目中渐渐燃起风水火,银枪落地,“锵”的一声,战意随之爆发。
在女儿国盘桓四日,安伯尘只战过一场,和此前两个多月相比可谓轻松之极。战意收敛了四日,一张一弛,重回大匡,又将面对天下虎狼的围剿,安伯尘摇身一变,从女儿国中手足无措的少年人变回了那个穷尽天下虎狼却奈何不得的少年将军。
百败而不死,时至今日,天下英豪还有谁会小瞧从江南一路杀至关东的安伯尘?
“阁下可是安将军?”
山洞前,众骑渐渐聚拢,从南面阵营中拍马走出一将,面容粗犷,身形健硕,手提一双金枪,朝向安伯尘抱拳问道。
“正是安某,你是何人?”
安伯尘话音落下,山前众骑中响起哄闹议论声,目光逡巡在安伯尘和上官婉儿之间,有好奇,好嫉妒,也有不屑。
“驸马王,原来你在大匡这么有名。”
上官婉儿喜声道,既然驸马王这么有名,那她为离国选拔优秀男子的重任自然马到功成,毫无难处。
迎向众匪盗的目光,上官婉儿昂首挺胸,面露庄严倨傲之色,似想要摆一摆她护国公的威严,全然不知她一身凸显曼妙身形的武士服,兼之不假辞色隐隐透露高贵气质的俏容,对于久不见女人的关东众匪们来说是何等的刺激与诱惑。
第202章 初尝胜绩(上)
天峡关以北是中都行省,西出则上接漠北行省,下通落云行省,亦近齐陈平三国。往南是方邳邓三国,东南则有东原行省。唯独关东既无诸侯也无行省,走过上千里的群山平原才能到达东海边的楚国。因此,关东历来混乱,经久不治,已成乱匪大盗盘踞之地。自大匡初年至今,这里的匪盗大多是海捕榜上的要犯,逃到关东后呼啸山林,拉帮结派,也曾有兵马前来征讨,屡屡惨败空耗财力,只得作罢。
关东众匪或是骚扰东楚边境,或是劫掠东原、关南,春夏出,秋冬养,就好像冬眠的蛇熊,出则肆虐无忌,伏则难觅其踪,总而言之,关东匪患自成一害,乃是大匡历代帝王的心腹大患。也曾有帝王请神师出手,可当那神师杀败一路路匪盗,到达关东腹地后,却无功而返,回转后只字不提,引人遐想。
安伯尘前往东海势必要经过关东,本以为同被大匡所不容,应当不会招惹他才是,孰料才从女儿国逃出,便被数伙大盗围住。
一眼扫过,山前立有三面旌旗,每面旌旗下聚拢着两百余人,粗粗数去约莫有六七百骑,此时都虎视眈眈的盯向安伯尘。
手持双枪的大汉眯着眼打量起安伯尘,随后落向上官婉儿,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大笑道。
“某乃关东上将寇丹,安将军可曾听闻?”
望向寇丹身后书着“飞熊骑”三字的旌旗,安伯尘冷笑道:“关东皆匪盗,何来上将之说?”
话音落下,关东匪盗悉数变色,名叫寇丹的大盗更是阴沉下脸,眯成细缝的眼中掠过一抹冷光,沉声道:“好一个狂傲的百败之将,百战百败,哼,从古到今恐怕也就只有安将军你一人。本想同你交个朋友,可安将军似乎很瞧不起我等,如此,只好借安将军的头颅来换酒钱了。”
话音落下,三队匪盗同时举兵叫嚣,呼喝声传出,听得上官婉儿面色发白,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
心中生出一丝不对劲,上官婉儿回过头,盯着安伯尘冷若寒潭的眸子,疑惑的问道:“驸马王,你不是和他们交情很好吗……为何他们要借你的头颅?”
呼喝声渐渐变低,上官婉儿这句不高不低的问话堪堪被寇丹听入耳中。
“交情?”
寇丹面露怪异,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美人儿可是被安伯尘这恶徒诓骗了?如今天下谁人不知安伯尘叛将之名,陛下亲下旨,琉国安郎将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
上官婉儿娇躯一僵,张大嘴巴,满脸的难以置信。
恶徒……叛将……人人得而诛之……驸马王。
僵硬着身体回过头,上官婉儿怔怔地看向安伯尘,神色不住变幻。未等她开口,安伯尘左手猛扯缰绳,双腿紧夹马腹,从高坡上飞奔疾下,仿佛离弦的箭般直取飞熊盗寇丹。
若是关东匪盗不惹安伯尘,那自然相安无事,可眼下竟被一群无恶不作的匪盗说成恶徒。安伯尘莫名其妙被牵扯进这场祸事,东奔西逃,早已憋了一肚子火,面对山坡下洋洋得意的众匪盗,安伯尘只觉无比厌恶,怒意生出,将他的眸瞳点燃。
“驸马王,你做什么!快停下来!”
眼见驸马王不要命般扑向数百匪盗,上官婉儿面露急色,大声叫唤着,可无论她如何尖声大叫,安伯尘始终无动于衷。
女儿国里太平盛世,上官婉儿几时见过战场厮杀,顶多也仅是在史书中的只言片语里偶有一瞥,刚出女儿国来到大匡,便遇上这样的场面,上官婉儿花容失色,身体颤栗,绝望之情自心底蔓延开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驸马王竟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逃犯,早一点知道,她怎么也不会随驸马王前来大匡。在女儿国中,驸马王可是轻而易举的被上将军擒下,五花大绑的抬进宫里,现如今……
看向高举金枪,面露狰狞的寇丹,上官婉儿紧抿双唇,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绝望的闭上双眼。
“哈哈哈,买卖上门,兄弟们,等某取其头颅换酒喝!”
狞笑着看向安伯尘,寇丹高喝道,一对金枪前后举起,嘴角浮起得意之色。
三伙人马中,他是唯一的天品强者,这大功自然由他来摘,另外两伙人马的头领就算再眼馋也不敢和他争抢。安伯尘,琉国叛将,百战百败,也不知那些天品匡将都是吃什么长的,居然连一区区地品修者都杀不死。自己今日斩杀安伯尘,不单能换取大笔金银财宝,还能力压大匡虎狼,从此以后,飞熊上将之名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寇丹无比得意的想着,一双金枪轻轻摇晃,挑衅的望向从山坡上奔下的安伯尘。
就在这时,一阵大风从细雨间刮来,掀起雨珠扑入寇丹眼中。
眼睛一闭一睁间,寇丹神色微变,原本在三十步外的一人一马竟在刹那间加快,迅如雷霆,马蹄蹋落,溅起泥泞飞扬,此时距离他已不足十步。
细雨蒙蒙,在青山原野间披上一层褐氅,模模糊糊,看不明晰。
安伯尘的身影穿梭过雨幕,快得只剩一条乌黑的残影。
借风御马,再摧之以雷霆之势,安伯尘盛怒之下,魂体亦蠢蠢欲动,涌出一丝雷霆之势漫入安伯尘眸眶,压盖住风水火三势。
百战百败无一胜,从前与大匡虎狼交手,安伯尘只打算抽身脱险,不欲缠战。
现如今,被众匪盗堵于山前,安伯尘再想逃脱,难而又难。
更何况,败了这么久,安伯尘又何尝不想品尝一番胜利的滋味。
关东匪盗,罪大恶极,杀之无忌,这寇丹又对自己如此小觑,或许他能成为我百败之后,所斩的第一个天品强者。
细雨朦朦,泥泞飞溅,一人一马在群匪复杂的目光中直逼寇丹而去。
安伯尘眉宇间涌起浓浓的战意,双目利如鹰隼,目光刺破雨幕,仿佛出匣的宝剑。
两个多月来无数次交手的画面流转过脑海,汇成一股填满虎狼武技的河流滚滚流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已非水,看完这无穷无尽的山水后,纵览天地,还有什么?
这一瞬,安伯尘似又感悟到了什么,却无法描述。
就好像那年于墨云楼上神游归返后,初遇无华时的那一枪,若有所悟,难以明言,只能以枪道出。
弹指刹那间,安伯尘和寇丹只距三四个马身,野马王嘶鸣着狂奔而出,安伯尘右臂抡起,无邪旋转着,向前刺去,势若雷霆,笔直而无变化。
安伯尘初习枪道时,喜欢钻研招数中的变化,从两数变化到后来的九数变化,总以为变化越多,越能令对手难辨虚实。诚然,变招的目的是为了迷惑对手,出其不意间行以杀招。
可若太过纠结于变招,往往会变得华而不实,本该一招解决,非得拖上许久,相当于绕了一大圈。
安伯尘这一枪出手直取寇丹中路,枪势疾暴,无变化,只有一波强过一波的螺旋枪力,借以此前纵马雷奔之势,何等猛烈。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已非水。
此为安伯尘枪招一道上衍变走过的两层意境,看完林林总总的山水之后,品遍百将之兵,安伯尘回首再看去时,却陡然发觉天下兵道原是如此简单。
快者图快,力者图力,取尽自身优势迎战对手,压根无需那么多变化。
战场杀敌,只求一胜。
既是求胜,自然什么拿手用什么,招数无常,若拘泥于招数,又怎放得开手脚。
遍览千山万水,看到后来,依旧是山山水水,只不过此间山水心动即到,自成沟壑匍匐于安伯尘心底。
一朝明悟,安伯尘眸中精光闪烁,及腰长发被山风吹向脑后,身体陡然向前探出,无邪划过两点间最短的距离,旋转着,刺向寇丹。
雷鸣声响起,安伯尘这一招正是马上的雷霆啸。
雷霆啸乃是安伯尘的后手杀招,向来是战到后来扭转局势的绝技,悟通招式奥妙,安伯尘不再拘泥于故往,心意一动,将雷霆啸照搬于马斗。
人借马势,枪借人势,人枪合于一线,螺旋枪力轰然发出,竟在雨幕中甩出两条水龙,仿佛长鞭一般扫向寇丹。
直撄银枪无邪,寇丹满脸严峻,他本以为这一战当手到擒来,无比轻松。可当银枪扑面,枪意横扫,他只觉汗毛竖立,隐约间,竟嗅到了死亡的气味。
此时此刻,寇丹心中已无半点轻视,怒喝一声,拔起金枪一先一后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