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他没再祭出道符,道符价值千金,连番使用纵然长门高徒也承受不起。
早在安伯尘被三虎纠缠之时,他已开始默念咒语,指影连连,不断捏出复杂的手印。待到安伯尘摆脱三虎,手印已成,风萧冷走着七星步,盯着三虎相搏之地,身上渐起一丝出尘味。
“急急如律令,满城百草生!”
咒语吐出,风萧冷扬起双臂,衣带翩跹,就见一颗嫩芽从他脚底生出,转眼后,长长的朱雀街百草生长,不多时化作无数荆条藤蔓,一股脑的向安伯尘蹿去。
繁华的京城街市转眼变成蛮荒之地的穷山恶水,安伯尘虽化作无形之水,可藤蔓荆草密密麻麻,安伯尘刚有动作就被百草化作牢笼困于当中,脱身不得。
安伯尘心中微懔,看向不断收缩的藤蔓荆刺,眸中闪过星星点点的水光,猛一咬牙,撕裂般的疼痛传遍全身,无形长水陡然间溅洒开来,化作一颗颗细密的水珠,从百草间毛孔般大小的缝隙中钻出,悄然无声的游走于一旁的依云客栈,聚合成长水,攀爬而上。
始终无法突破到地品,修为停滞不前,安伯尘练枪之余,反复琢磨他所拥有的神通功法。秘术虽已打通海底轮和脐轮,却只能聚满一轮,等到突破地品炎火化青火才能向上修行脐轮。百般无奈下安伯尘只得研究真言和手印,真言无所进展,反倒是手印安伯尘已掌握十来种,每一种皆能在三字真言时分别使用,效用却有着微妙的区别。除了真言外,安伯尘还有水火匿形术,日夜琢磨,虽未能更进一步,可也将这两等身法研究透彻,比如眼下散水为珠之法足以称得上神乎其神,《鬼影功》中并没记载,却为安伯尘自己挖掘出来。
放眼望去,百草丛生,已将无邪居士先前所在之地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风萧冷面色一喜,就听一阵刺耳的笑声自头顶传来。
“小辈,可曾玩够?”
风萧冷身形一颤,下意识的倒退两步,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眼见风萧冷失魂落魄,战意全无,安伯尘心中欢喜。虽说让他两招险而又险,可若是成功撑过两招,定会令风萧冷心生畏惧,信心不存,大势转手落到安伯尘一边。
看来这长门高徒擅长的只是道法,如此而已,只需近身便能将他杀败。
安伯尘不作犹豫,飘飘然游走而下,中途加快,卷起一阵长风,飞速流淌向风萧冷。
转眼后安伯尘和手足无措的少年只差三步,无邪不在,臂亦成枪,安伯尘扬起右臂,风水火三势旋转着涌上臂膀,出手如叼蛇,迅猛灵动,一往无前。眨眼间,携着枪势的右手便已袭至风萧冷喉口处,就在这时,却见风萧冷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慌乱瞬间散去,眸里闪过一丝厉光,手捏印法倒仰着抽身而退。
莫非还有后手?
安伯尘眉头拧起,可大好战机就在眼前,他又怎会错过?
“咄!”
安伯尘欺身而上之际,酝酿许久的咒语终于从风萧冷口中吐出,一抹冷光刺破夜色,滑过安伯尘眼帘。
月华如水,裹着一柄短匕从少年口中飞出。
冷如寒冰,快若闪电,防不胜防。
直到此时安伯尘才知道,风萧冷预谋已久,佯装示弱,只等这一刻的杀招。
近在咫尺,安伯尘招式已然用老,匕首迅猛如虎扑,直斩向安伯尘化作枪尖的手腕。
电光火石,异变生出,安伯尘促及不放,心头一阵疾跳,魂不守舍之际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田。
命悬一线间,就算再玄妙安伯尘亦无暇去感悟,生死成败就在这一招,无数念头闪过脑海,安伯尘毫不犹豫的发力袭向风萧冷,却是在和那柄匕首拼快。只要能率先杀败长门高徒,就算再被匕首斩中手臂也无妨,大不了忍着点痛罢了。
可风萧冷抽身疾退,安伯尘在后追赶,本就慢上一线,匕首飞来,自然比安伯尘的手枪快上一线。
仅仅是毫厘之间,匕首“锵”地一声击中安伯尘手腕。
下一刻,两人同时一愣,风萧冷看着跌落在地的匕首难以置信的张大嘴巴,而安伯尘则惊魂未定的看向腕边为他挡下一刀的珠链。
余光中,风萧冷已回过神,向后飞退,不断的张口喝吐匕首,意欲逼退安伯尘而遁逃。
安伯尘又怎能容他就此脱身,倘若“无邪居士”连一个后辈也擒不下,岂非笑煞人。
水火风三势聚合奔涌,安伯尘闪身而上,不断有匕首向他射来,几个躲闪间,风萧冷已越来越远。
就算风萧冷落荒而逃,可不将他擒住,便是自己输了。
安伯尘心中清明,却又无可奈何,陡然间脑中浮现出他许久没有施展过的那招,一败龙子,二败厉家军,却因琉京太平,这三年来安伯尘暗藏胸怀,一直未曾使用。
第174章 地品
水火二势携带阴阳之风奔涌上右臂,安伯尘凭空跃起,腾于半空,眸中光影流转,魂游于臂,只留一半存于体内,另一半发动雷霆之力携着安伯尘疾飞向风萧冷。
眼见匕首被一股看不见的螺旋之力卷向两旁,无邪居士的气息越来越近,风萧冷脸色微变,狠下心祭出一张黎山神君风行符,向天头飞去。
即将追上时却被风萧冷祭符而飞,安伯尘的心一寸寸冷了下来,浓浓的挫败感将他淹没。
可就在这时,随着天地双魂回转右眼,无意中经过风水火三势,那丝奇妙的感觉再度生出,与之相伴的,还有令安伯尘再无法按捺的喜悦。
他明显觉察到那扇阻挡了他三年之久的“铁门”猛地一颤!
玄而又玄的感觉涌上心头,安伯尘立于当场,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和喜悦,凝神屏息,任由风水火三势绕魂而游。
心有灵犀一点通,打破瓶颈破魔障。
安伯尘清晰的感觉到风水火三势的轻灵畅快,也能感觉到随着雷力从魂体中剥离出来,体内周天正悄然发生着一种奇妙变化。
心头扑通扑通直跳,安伯尘整个人沉浸在歇斯底里的狂喜中,直到此时他再无半点怀疑,从开平七年至今,苦等了三年之久,安伯尘终于迎来了他人生中最期待的那一刻。
“轰!”
雷力落入风水火三势中,却仿佛火上浇油般,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被风水火裹挟着流转过体内周天,来自魂体的雷力渐渐转化成浓稠的紫浆,已然和三势融为一体。
寻常修行者只修炎火,体内周天以炎火为主君,只需聚满经络顺势突破地品当为水到渠成之事。而安伯尘则有所不同,体内周天共有三名神君,风水火三势共主神仙府,奇妙归奇妙,可缺一主事者,在突破时候力势分散,无法像单修炎火者那样心无旁骛、一往无前。
倘若就这样下去,安伯尘突破之日必将遥遥无期。
幸好今晚机缘巧合下施展出一招“雷霆啸”,魂为安伯尘万念之主,魂中有雷,雷力化液融入三势,亦相当于魂体发号施令,令行禁止,给了风水火一主心骨,顺势冲向横亘在安伯尘命途中的那座玄关。
至此,风水雷火四势第一次在安伯尘体内周天聚合,游转一圈,自下丹田而出,顺着周天经络缓缓流淌过诸方经络穴位,待到中丹田陡然加速,猛地奔涌向上丹田。
安伯尘身躯一震,只听一声无比清脆的声音在体内某处响起,仿佛打破一盏悬于头顶的琉璃灯,又好似推开了一扇期盼已久的大门。
浓浓的喜悦流转五脏六腑,安伯尘清晰的感觉到冉冉升腾的炎火正发生着难以道明的变化,无形之水如是,阴阳之风亦如是。
双眼一闭一睁间,飘舞在上丹田的炎火已然聚缩成一颗青冥的火苗,虽不如先前的炎火雄壮,可却无比坚韧灵动。与此同时,无形之水也变得浓稠如浆,从无形变得有形,每一颗都仿佛晶莹剔透的珍珠,流淌起来却又真真确确是水。想到神仙府中定比从前更加妖艳美丽数筹的水神君,安伯尘淡淡一笑,再看那阴阳之风,阴时黑如墨云,阳时光晕灿烂,合而阴阳时透着几丝神秘,仿佛从天宇尽头鸿蒙之初诞生的奇风,愈发与众不同。不单如此,阴阳之风跃出海底轮,涌入三年前早已开辟好的脐轮,也就是说,随着安伯尘突破地品,也可以开始修炼二轮秘术。
唯一没变的却是雷势,相助三施冲破玄关后,雷液重归魂体,消失在周天经络中。
天地之魂隐约间似生出一丝变化,可此时此刻安伯尘却无暇理会,他还有一件事没做。
古往今来,突破时候体内元气往往会攀升至巅峰,一瞬间实力倍增,大多数越级胜出都在突破时候发生。突破时候的快感难以用言语描述,安伯尘只觉浑身上下无不充满力量,苦等三年一朝突破,莫名的感动从心底生出。
强压下那丝激动,安伯尘抬头望向夜穹,眸里闪过一抹青华。
今晚的夜色格外动人,群星璀璨,月华如瀑,可在安伯尘眼中只有那个骑鹅飞逃的少年。
元气横流于周天经络,安伯尘身体中亦仿佛藏着熊虎猛狼,咆哮狰狞,逼得他只想大吼一声。
风萧冷骑鹅而飞,距离街面已有五六十丈,也就是两个七层墨云楼那么高。
还未等风萧冷缓过气来,耳边突然响起雷鸣般的暴喝。
“小辈休逃!”
心头大惊,风萧冷只觉一股猛烈的气息从六十丈的地面高高跃起,转眼间竟蹿到他身后,回头看去,风萧冷惊骇万分。
凭着突破时候那股距力,安伯尘平地跃起,仅凭肉身硬生生跳到半空中,双臂之力已有三千余斤,一把便将风萧冷从鹅背上扯了下来。
可就在这一刻,水火风三势缓缓回落,降至下单田,突破时的虎狼之力也荡然无存,安伯尘只觉体内空空,再无法停留于六十丈高空。危急关头,安伯尘急中生智抱着风萧冷压上鹅背,顷刻间,两人一鹅从天头坠落,“扑通”一声砸落地面。
安伯尘摔得四仰八叉,可身下垫着一人一鹅倒也无碍。而风萧冷则鼻青脸肿,最后一丝出尘味儿也被安伯尘压得荡然无存,身下那头为他保命的大白鹅已成一滩肉泥。
长舒口气,安伯尘从风萧冷怀中取出降雨珠,看向目光呆滞悲恸万分的少年,犹豫片刻,低声道:“今次我饶你一命,你和长门中人即刻退离琉国,若再被本居士遇到,休怪我手下无情。”
重得降雨珠,大功告成,更令安伯尘欣喜万分的却是今夜的突破。
修出青火,突破地品,他终于可以走出七十里琉京。
怔怔地望向西南方向,此时安伯尘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作犹豫,安伯尘化水而行,直向西门而去。
安伯尘走后许久,白衣少年却始终没有起身,他跪在圆坑前,茫然的看向已辨不出模样的白鹅,鼻尖一酸,眼眶中的泪珠止不住的流淌出来,梨花带雨,粉妆尽湿。
第175章 魂体生变
夜白如昼,愈发衬得西郊城门黢黑幽寂。
城门口,安伯尘变回原形,仰头看向月光下斑驳陆离的城墙,心头一阵狂跳。
七年前他心怀忐忑来到琉京,只想安安分分当上几年小仆僮,学得一门手艺赚点小钱回家帮着爹爹耕地种田。却不想这一走便是漫漫七年,三年前他本有机会回家,从此远离这座不属于他的城池,却因耐不住刚刚生出的少年轻狂,现在想来很是可笑的雄心壮志,毅然决然回返京城,随波逐流于杀局暗流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九死一生终于成为琉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中郎将,亦踏足传说中的修行之途。
可在他心底深处,仍有一个永远放不下的地方。
“谁!安……安郎将!”
见着白衣如雪的安伯尘,守城的将士们无不行礼致敬,眼中的崇敬远胜好奇。
那年苟且偷生,悄悄回返琉京,今夜安伯尘却想光明正大的走出,此中的微妙也只有他自己能懂。
走过城门,安伯尘走向城郭,停在城前五十步处,在那有一条看不见的分水岭,琉京七十里之地亦从那算起。
安伯尘闭上双目,捏紧拳头,深吸口气,迈出脚步。
这一步毫无阻碍的迈出,安伯尘身体剧颤,睁开双眼,眸子微微湿润。
眼见安郎将忽然疯了似的大喊大叫着向远郊跑去,城门口的兵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的莫名其妙,任凭他们想破脑袋也无法明白安伯尘此时的心情。
在琉京虽然如鱼得水,也能神游而出,可肉身困缚于此,这七十里琉京在安伯尘心中和三年前呆了一晚的牢笼又有何区别?
一朝得出,困龙逍遥游,能体会安伯尘此时此刻激动的,或许也只有远在吴国的司马槿。
狂奔了两三柱香,安伯尘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站在山包上,那个宁静安详的小村庄就在眼下。圆井村之所以得名,却因昔年一来此游玩的士子站在山包上远眺,见着山下的小村庄形如井口,遂和陪于身边的村正说道,村正回转后二话不说将村名改成圆井村。圆井村里最大的官便是村正,见着微不足道的士子也需点头哈腰,区区一士子便能为圆井村命名,而今从这座默默无闻的小村庄中却走出了一个二十岁都不到便当上中郎将的佃户儿子,若被村里人知道,还不要乱成一团。
嘴边浮起柔柔的笑意,安伯尘摇了摇头,悄然下山,化作水影游入村庄。
夜深人静,村民门忙碌一天,此时都已睡得呼呼响。
挨家挨户的走过,七年时间,这圆井村却没丝毫变化,也就两百多口人,每家每户安伯尘都能叫得出名字,李员外的家算是最大的了,共有五间房子,瓦砖明亮。在李员外家旁,还有一间崭新的砖房,看向那间不是很大却比其余房舍舒适很大的砖房,安伯尘鼻子一酸,苦笑着摇了摇头。
三年前叛乱平定,安伯尘当上中郎将,没了二蛇倾轧,安伯尘让平子、阿福回村送钱物也再无顾忌。不说墨云楼名下所剩的那五六间商铺,光是安伯尘的俸禄他自己也花不完,隔三差五的令平子、阿福送钱财回去,却没让他们说出自己如今的身份。安伯尘也想将自己当官的事告诉爹娘,不但光宗耀祖,还能让爹娘在乡亲里倍有面子,可若说了,他却无法回去,岂不是会让爹娘胡思乱想,村里人少,乱嚼舌根的却不少,安伯尘可不想爹娘受委屈,只让平子说自己生意做得好,赏钱多,让他们多花点钱盖间舒服的大房子。眼下看来,爹娘还是舍不得,只建了这么一座放在琉京都不配仆僮住的房舍,估摸着是把那些钱财攒起来,好让自己以后娶媳妇。
平子和阿福从村里回来,还和安伯尘说了一件“趣事”。
三年前的平叛安伯尘是首功之臣,册封七品中郎将,自然要诏告整个琉国。消息传到圆井村,却没一人想到那位杀将阻敌的少年将军安伯尘会是安家娃子,安伯尘常常送钱回去,乡亲里鲜有不眼红者,常常提起此事,言道同样姓安,那安伯尘便可做大将军,安娃子只能当一伙计。安家两口子一笑了之,自家娃子能混出个人样,不单自己衣食无忧还常常给他们送钱已让他们喜出望外,很是有出息,哪还指望其他。平子和阿福虽忿忿不平,几次想要道出安娃子就是琉君身边大红人,虎贲中郎将安伯尘,却碍于安伯尘的叮嘱,只能硬憋着,愁眉苦脸的回转琉京。
私底下连着李小官都会问安伯尘为何不回去,安伯尘总拿藉口来搪塞,心中的苦涩非是李小官三人所能知晓。
搁着窗棂,看向屋里睡得正香的爹娘,安伯尘嘴角含笑,犹豫着,还是没进去。
这三年里他常常想象着回去时的情形,却是披甲跃马,带上他手下五百儿郎,亲口告诉爹娘安娃子已经当了大官。虽然有耍威风之嫌,可只要能让爹娘开心,在乡亲面前涨足面子,安伯尘也不介意在这尘世中显一显大将军的威风。
“爹娘的气色比七年前还要好许多,看来我送来的蛟龙肉是真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