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市,你们的伯尘大哥虽有本领,可无权无势,也只能如此避祸。”
男子笑着的说着,他的笑很干净,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看了眼阿福,又看了眼平子,男子放下酒盏,站起身,离席而去,走过圆井村“双杰”身边,却忽然停下脚步,笑吟吟道:“在下精通望气观相之术,不知两位可愿让我一观?”
闻言,阿福长叹一声,拍着大腿道:“搞了半天,敢情你是跳大仙装瞎子的……”
还未说完,就被身旁的平子止住;“敢问先生,卦金几何?”
“本人批卦看相,还从未收过钱。”
男子玩味的一笑道。
“如此就烦劳先生为我二人算上一卦。”
听说不要钱,平子暗舒了口气,故作镇静道。
双眼眯成一条缝,男子上下打量着满脸期盼的平子,又看了眼歪着嘴一副不信之色的阿福,哂笑一声道:“两位都是命中注定大富大贵之人,一位征战沙场,为万夫长敌万人,一位出入车马随,封侯拜相。只不过……”
“不过什么?”
听得男子说的神乎其神,两人都是一怔,齐声问道。
“没什么,跟定眼前人罢了。”
说完,男子甩袖丢落一锭银子,玩味的笑了笑,转身而去。
眼前人?
阿福和平子大眼瞪小眼,一头雾水,就在这时,只觉眼前突然停下一个人,抬头看去却是李小官打酒回来。
“老大,老大就是眼前人!”
阿福先是一呆,随后兴奋地大呼小叫起来。
“我说阿福,你还真信?”
“要是不信你干嘛还问他?”
“他这不是不要钱嘛,不问白不问。”
“你……”
两少年叽叽喳喳争辩了半天,渐渐的,眼里都闪过古怪之色,他们在这争吵,李小官却只字未说,甚至都没动弹半下,这也太不像老大平日里咋咋呼呼的作风。
“老大……”
平子转眼看去,就见李小官张大嘴巴,怔怔地看向前方,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似有吃惊,有不信,还有一丝恐慌。
连叫了三声,李小官方才回过神,提着酒壶,忧心忡忡。
“平子,阿福,刚才和你们说话的那人是谁?”
“是个算命先生。”
阿福答道。
“算命先生?”
李小官狠狠瞪了眼一脸无辜的阿福,随后坐下,倒满酒杯,兀自饮着,神色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怎么,老大认识他,他算命到底准不准?”
平子好奇的凑上来,开口问道。
他刚问完,李小官一口酒喷出,满脸通红。
“不吃了,你们俩先回铺里,我有事去找伯尘。”
猛地站起身,李小官推开身前的酒菜,大步走出酒肆,看得身后的阿福和平子一愣一愣,苦苦琢磨着自己究竟哪里说错。
走出酒肆,街上人头攒动,李小官不由加快脚步。
酒肆里的那个人,虽只有个背影,看不清眸子的侧脸,可李小官又怎会认不出。
一身布衣,嘴角总是含着笑意,走起路来不急不缓,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待人处事温文尔雅。这些倒碍不着李小官,最可恶的是,他让李小官为他扇了四年扇子,四年里玩不得,睡不安的,日日夜夜巴望着回家。
离公子……哼,就算化作灰,我李小官撒泡尿也能将你照出。
咬牙切齿,李小官恨恨的想着,可走着走着,他心底愈发冰寒。
这大半个月里,安伯尘“卧床养伤”,李小官整日吃不香睡不着,跟在萧侯身边忙里忙外,焦头烂额,很罕见的没有半句怨言。直到前天,有着一头红发的少女将他叫住,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最后方才冷笑着对他说,勉强算你考核过关。
考核过关?
李小官心中疑惑,思索起这古怪的话,可接下来,却从少女口中听到一个令他无比震惊的秘密。
原来离公子那日是真的被杀害了,而这些日子里,他所见着的离公子,是少女变出的……是一个假公子,而伯尘也是假受伤。
想到那日被戏弄的场景,李小官正要发作,可见着少女笑吟吟的打量着他,立马没了脾气。这女子连离公子都敢假冒,和伯尘的关系又……总之,不是他能惹得起。
转念又想,她既将这么大的秘密告诉自己,显然对自己很是放心,李小官心中暗暗欢喜,红着脸,当即拍着胸脯保证绝不说出,就连阿福和平子也不告诉。
李小官并不知道,非是司马槿信任他,而是安伯尘见着他为自己操心,整日愁眉苦脸,于心不忍。况且这些日子里即便安伯尘失势,李小官也没有心生去意,做起事来反倒更为上心。思索周全,安伯尘方才求得司马槿告知真相,司马槿起初并不情愿,可想到楼里人手紧缺,这李小官虽是个浑人,却对安伯尘极好,想来不会说出去,索性应下。
第073章 公子现琉京 墨云楼中议
既然离公子已经死了,那他又是谁?
秋雨绵绵,李小官举着油纸伞,匆匆而行,胖嘟嘟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和不安。
想到离公子“生前”那些离奇之事,李小官打了哆嗦,冷风携着雨水飘入衣领,李小官头皮发麻,猛地转身,喘着粗气打量着路旁的行人,目光闪烁,惊疑不定。
一路走来,李小官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始终盯着他,可转身望去,路人或是疾步而走,或是找地儿避雨,谁会注意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胖子。
越是如此,李小官越是慌张,走了一路,提心吊胆了一路,待到朱雀街墨云楼前,他索性丢下油纸伞,撒丫子狂奔了进来,却险些撞到开门的那人。
“小胖子,你慌个什么劲?”
退后一步,司马槿瞅着连连喘息、面红耳赤的李小官,蹙眉问道。
“我,我……他……”
李小官惊魂未定,结结巴巴,不住向门外望去,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上下打量着李小官,司马槿冷笑一声,抱起双臂:“难不成小官人又招惹了哪家姑娘?”
墨云楼还没出事的那几天,李小官闲来无事,想起他的伟大“理想”,偷偷摸摸跑到朱雀街上,借着安伯尘的名号大肆渲染,嘴里抹了油般,说得天花乱坠,倒也“骗”了一两个生意人家的女儿。然而,未等李小官问出人家的芳名,就被路过司马槿逮了个正形,当场揭穿,出师未捷名先败。一想到那日司马槿凶神恶煞的模样,李小官心有余悸,却不想她还惦记着那事,此时只觉哭笑不得。
深吸口气,李小官颤抖着面庞,指向门外道:“离公子,我看到离公子了……活的离公子!”
话音落下,司马槿也是一怔,转瞬恢复平静,许久没再开口。
“随我上楼。”
又过了许久,司马槿开口道。
她的声音出奇的平静,落于李小官耳中,却似冷风吹过。
打了个寒战,李小官屁颠屁颠的跟在司马槿身后,向七层而去。
墨云楼七层,少年人蜷着腿坐于卧榻上,执卷而读,案边放着清茶一壶,檀香一炉。
青烟缭绕,平心宁神,看着书中道理,品着手边香茶,这些日子里,除了修炼外,安伯尘都是如此度过,不是神仙胜似神仙,好不轻松惬意。
安伯尘所看的大多是道书,其余的都是萧侯筛选出的谋略经典,早在那日比试归来,安伯尘隐隐知道,他之所以无法留住那些天地玄奥,却因自身学识浅薄,根基不实。不了解阴阳,不通五行,不知世间人情道理,即便能在昼夜分割的一瞬捕捉到天地玄奥,也无法有所领悟,无法领悟,自然难以留住,转为己用。
那些天地玄奥虽和修为无关,也难以提高修行,可安伯尘隐隐感觉到,天地玄奥所带来的好处非同小可,今日难以派上用处,只因安伯尘自己还未有资格用上,假以时日,若能用上,想必大有不同。
至于哪里不同,安伯尘无法道明,就如那些玄奥一般,能看见,能感觉到,却不知如何描述。
脚步声传来,安伯尘放下书卷,看向面色凝重的司马槿,又看向气喘吁吁的李小官,笑了笑道;“你们这是……”
还未说完,就被李小官打断。
“伯尘,离公子他还活着!”
神色微变,渐渐恢复平静,安伯尘凝神静气,看向升腾盘旋的青烟,目光闪烁,半晌道;“亲眼所见?”
李小官忙不迭的点头,通红着脸没有开口。
和司马槿交换了个眼神,安伯尘走下床榻,来到李小官身前,强作镇定道;“小官别担心,或许是你看走眼了也说不定,即便不是,他也是有意将墨云楼留给我们,自己做那等闲云野鹤。还有,此事切勿和别人提起。”
闻言,李小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心下略安。
果然,离公子只是假死。
见着李小官魂不守舍的模样,安伯尘已有几分确定,小官看到的那人应当是离公子无疑。他们贴身服侍了离公子四年有余,即便隔着人群,也能一眼认出,安伯尘如是,李小官亦如是。
令安伯尘不解的却是,离公子这一出戏究竟有何意图。
在自己眼前诈死,不知所踪,置霍国公死活于不顾,也不顾墨云楼的安危,直到今日方才露面。若在从前,安伯尘只会以为自家公子仅仅是一个手段高超的巨贾而已,今时今日,经历了这么多变故,看到了《大匡神怪谈》里的那张纸片,安伯尘在无法将离公子当成一寻常人。
或许早该想到,若他只是一寻常商贾,又怎会留下铜马载金银的传奇。
且不论离公子的真实身份为何,眼下最紧要的,却是搞清楚,离公子对于自己“霸占”墨云楼,究竟抱着怎样的态度,是乐见其成,还是心怀愤怒,亦或是……
陡然间,安伯尘心头一动,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从心底浮起。
而此时司马槿也向他看来,两人相视一眼,若有所思。
“小胖子,你先回铺子里。”
转目朝向李小官,司马槿开口道。
李小官一愣,探询地看向安伯尘,就见安伯尘也点了点头,这才悻悻然转身而去,心里却暗自思量,这红拂女和伯尘的关系果真不同寻常,啧啧,或许以后还要改口叫……总之,是自个得罪不起的人物。
待到李小官走后,安伯尘方才轻叹了口气,眉宇间伏着几丝忧色。
“你可是和我想到一块了?”
耳边传来司马槿的声音,安伯尘点了点头,看向缭绕的檀香,低声道:“从一开始就处处透着蹊跷,到现在基本上可以肯定,这一切都是离公子有意为之,包括霍国公之死在内。只是不知,我能从王馨儿手中生还,在不在他原先的计算之中。”
“不论在不在,总而言之,如今你所做的一切已超乎他之前的设想,也因为这点,他才现身于李小官眼前,却是想传递一个信息给我们。”司马槿面露深思,接口道。
“信息?”安伯尘皱了皱眉,转瞬明了,“你所说的这个信息无外乎两个意思,要么是警告,要么是提醒,又或是两者都有。”
目光相触,两人同时一惊道:“九辰君?”
司马槿身躯微颤,一脸动人的神采层层剥落,仿佛凋零的枯叶,这一瞬竟难以自持。
她不远千里,冒着重重危险,只身来到琉国,为的就是仙人秘籍,而仙人秘籍藏于离公子临死前所写的首绝句中。倘若离公子真的有意设计假死,琉国无人敢动他,只得由异国人出手。想要引诱人生出杀意,必须以重宝为饵,有把握将离公子神不知鬼不觉杀死的,只有诸侯世家,最近的自然是吴国,吴国主万万人之上享尽荣华富贵,唯有传说中的仙人秘籍才能打动……步步推衍下来,司马槿心慌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