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夜半,她捧着它们一件一件摩挲,才终于明白了它们的原本所在,以及……他留给她的用意。
那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儿啊,每一件都是旧物。有木头削成的小手枪,有残缺不全的乐高玩具,有改装成奇怪模样的铁皮金刚,还有林林总总许多的汽车模型;甚至还有磨秃了的迷你尺寸的马鞭、穿了底的童码皮靴……更为奇怪的是还有一枚损坏了的、女性的发卡,以及不成对的两只耳环。
当中唯有一样东西是她曾经有所印象的:一个古老的啤酒罐。那样静谧的午夜最适合回忆往事,于是她隐约想起仿佛曾经在他的树屋里,见过这样风格的物件儿。
彼时她内心对他充满了防备、厌恶和蔑视,所以他树屋里的所有物件儿她都只是极快扫过,不想让自己留下任何的印象,所以才使得那啤酒罐并没能第一时间开启她的记忆。
那晚忽然想起,她莫名地忽然泪盈于睫。
因为啤酒罐就是钥匙,可以打开灵识,她既然想通了那枚啤酒罐的意义,其余那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儿就也都找到了解释。
这些看来陈旧的物件儿,应该都是他小时候用过的、亲手制造的,以及用心收集的。
尤其是听过小嫂子讲过他少年时候的经历之后,她就越发明白,这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儿虽然看起来已经都没什么价值,可是它们集合起来却代表了他那个还曾经亲情完整、还曾经从未受过伤害时候的、无忧无虑的他。
以他的身份,以他现在的能力,他是可以拥有更多的财富和权势,可是对于他来说也许现在的一切都不珍贵;而唯一珍贵的,只是他那个猝然失落、再也没有机会找回来的、无邪的童年啊。
而他的家、他的父亲、母亲、兄长,也都还在那个童年里陪伴着他。后来童年结束了,他曾经拥有的珍贵的一切,便也都一去不复返。
那个夜晚,那个他迎娶了其他女人的婚礼之夜,那个他接下来发生了致命枪击案的晚上……他却竟让将这些物件儿锁进银行保险箱里,留给了她。
其中的万千情意,其中的殷殷托付,纵然没有明言,她那一刻却也终究都明白了。
只是……
就算明白了,可也已经太晚了。
况且事易时移,那晚虽然发生了枪击案,却并没有朝他所担心的方向去发展。
他受了致命的重伤,可是却并没有因此死去。他活下来了,而且救了他的,还是他的新娘……
既然幸运活下来了,那么这些托付便都没有了意义;
既然他有了新娘,那他就应该将这些物件儿都留给他的妻子,而不是她。
这才是……她应该做的事。
忍住难过,她将那些物件儿一件一件都装回大信封,重又封好封口。
她不知他为什么还任由这些物件儿都还放在这里,她宁愿相信他是还没有时间来取走——他正在享受他的新婚生活,况且他也还在养伤。等他伤好了,腾出时间想起这件事,到时候他自然就会来取走了吧。
她闭上眼,将那大信封推回箱子里去。然后摘下脖子上的钥匙,准备一并放回去。
她来的时候是夜晚,保险库里的灯光也不甚明亮,她在打开保险箱的时候并未细看,却在这时指尖莫名触到箱子里面的柔软之物。
她一怔,伸手向内。
取出来看,是以绉纱精美包装的物件儿。像是一个代表惊喜的礼物。
燕翦怔住,之前好不容易平复下的心潮重又翻涌开来。
她能保证,上一回这巷子里绝对没有这个物件儿。那么也就是说,是后来又有人来过,将这物件儿放进保险箱里的。
虽然不能确定那个人一定就是詹姆士本人,毕竟他还受枪击一月,身子远未复原;可是她却也相信这个保险箱他理应不放心别人来处置才是。
如此说来,他不是没来过,不是没看见她送回在箱子里的那些物件儿……是他看过了,却没有取走,像个赌气的孩子似的近乎执拗依旧留下。
同时,还另外多留了这样一个物件儿。
捧着那包装精美的大大“礼物”,她捂住嘴,忍住哽咽。
更反复犹豫,是否该打开这礼物。
终是抵不住,还是想知道他来过、又留在里面给她的,究竟是什么。
就仿佛曾经心下的不忿和不甘,他凭什么就能笃定她在婚礼那晚终究还是会来银行取走这些物件儿;更凭什么笃定,她此时还会再来,还会在这里看见他留下的这个“礼物”。
如果说上回她还有一点线索,毕竟知道里面会有照片;那这一次他又留下了什么,她却没有半点线索可言。
她也恨自己的好奇,可是却控制不住自己,还是打开了它。
金色花结解开,琥珀色绉纱徐徐散开,燕翦只看了一眼,便猜到了里面放着的是什么。
登时,心头又是哽咽轻颤。
她轻轻展开那里面的织物——正是她发布会那晚丢失了的那套衣裳,也正是曾经她与他在街上初遇、明明那么宽敞的大街,可是两个人却没能绕开彼此,反而撞了个满怀的那套衣裙……
发布会那晚她自己没敢穿,只提前准备了缩小版由解忧穿出镜。事后以为丢了就丢了吧,就仿佛代表她跟他孽缘的结束……谁能想到,竟然今晚,这套衣裙又出现在了这里?!
如此前后贯通,她便自然猜到了发布会当晚,是谁偷走了这套衣裙!
原来那晚——他的婚礼前夜,他没有陪伴他千娇百媚的新娘,他也没有筹备自己的单身派对,他竟然是躲过了所有人的目光,悄悄来到了她的发布会后台。
他公然出入,公然带走这套让她又爱又恨的衣裙,他还是想让她知道,他那晚其实来过了!
他更将这套衣裙,于今晚放在这儿,笃定了她在毕业舞会前夜一定会来,一定会打开它……这个混蛋,他始终笃定他仍能牢牢将她握在掌心,仍能毫不费力猜到她心念的一举一动的,是不是?
她气急,又委屈极,恼得索性将那衣裙团成一团重新塞回去,锁好了转身就走!
不,她才不上当,她才不要称他所愿!
可是走出保险库,却被那银行经理拦住,盯着她空空的两手,讷讷问:“汤小姐怎么果真没将里面的东西都带出来么?”
燕翦听出话里有话,便吞回泪意,紧紧盯着他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经理叹了口气:“这箱子佛德先生只是租用,租期到今晚24时截止。我们已经事先通知过了佛德先生,可是他说这里面还有东西,等你今晚来取空。”
果然,果然……那个该死的笃定的家伙!
燕翦跺脚:“我才不管,你们去找他,让他自己来清空!”
银行经理叹了口气:“可是佛德先生说,那些东西只是留给汤小姐你的。若你不肯清空,就让我们到时候全给扔了就是了。他说他送出去的东西,就再也不会收回,既然没人要,就宁肯都毁了。”
燕翦咬住唇钉在原地。
喵的,她不是看不穿他的用意,可是——她却还是着了他的道儿。只因为她是真的舍不得那些物件儿就这么被清空了。虽然谅那银行也不敢轻易都给扔了,可是如果只是这样废弃在角落里,就此蒙尘,她也还是舍不得。
她攥紧指尖,闭上眼睛狠狠吸一口气:“好,如你们所愿,我拿走就是!”
那晚她抱着那套失而复得的衣裙,了无睡意。
毕业舞会的早晨,她先去找了小嫂子时年。
小嫂子拈了几款疏朗清雅的手制首饰给她,拍着她的手嘱咐她:“这不是我给你的,是大姐的嘱咐。她说你们虽然是姐妹,可是从情分上她甚至将你当做小女儿。所以你这样重要的毕业舞会,她如果不是此时还在狱中,她必定要亲自陪你参加的。”
“可是今天只能遗憾,所以她要我将她珍存的首饰找出来,替你妆扮。这些都是大姐多年来在亚洲搜寻来的老件儿,虽然淡雅,却每件都是手工精巧绝伦。大姐说,有它们陪着你,就像是大姐也陪在你身旁。”
燕翦无声落泪,抱紧了那几件首饰。
其实……这些首饰她小时候也见过的,是大姐最最的珍藏。她猜,那是大姐留在大姐自己婚礼上用的。可是今天,却都给了她。
她垂首从中拣了件最小件的压鬓,其余的拢起来放回小嫂子掌心:“我戴这一件就够了。其余的,我等着大姐出嫁,亲手替大姐戴上。”
听燕翦如此说,时年便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收起首饰,转着眼珠儿凝着小姑子:“你来找我,是有话说。”
燕翦垂首:“……马克定罪,会怎么量刑?”
时年故意嗬了一声:“一级谋杀啊,不是电椅,就是无期徒刑不准假释。”
燕翦便一闭眼,伸手捉住小嫂子的手腕。她的指尖儿,冰凉冰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