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的话音落下,旁听席里顿时一片交头接耳。
燕余黯然的眼里突然现出一缕亮光。
却轮到了燕翦皱眉:“小嫂子难道是遗憾詹姆士没死?”
时年缓缓起身,又向法官鞠躬:“对不起我的话暂时不做人道主义考虑,只是客观推理案情——我本人觉得如果第一被告是蓄意而来,那么就不应该失手。以他的‘专业’能力,更完全还有时间从容地给凯瑟琳补上一枪。”
“可是他竟然都没能做到:没打死詹姆士,也好像压根儿就忘了再给凯瑟琳一枪。这一切细思极恐,内里存在太多的不合理。”
时年这样一篇长篇大论说完,陪审团里渐渐有人听出了真味,开始徐徐点头。
向远一看颇为皱眉,急切一拍证人席横栏:“时记者,你这篇充满了个人主观臆测的证言,占用了法庭这么长的时间,可是我根本就没听懂你想要表达什么。能否请你尊重法庭,也尊重你作证之前郑重许下的誓言?”
时年回望向远的眼睛:“正是因为尊重法律,期待法律能揭开真相、正本清源,我才会愿意将我的个人见解倾囊见告。也许是主观色彩颇浓,也许是缺乏相关证据,可是我可以拍着自己的良心说:我的证言没有半句偏颇,我完全是基于法律公义才发表的上述言论。”
法官转头望过来:“控方证人,我想你这长篇的证言需要一句主题思想:你想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
时年深吸口气,迎上陪审团12双审视的眼睛。
“我想说的是:我觉得当时第一被告的精神状态不对劲。而这种不对劲背后,怕正是隐藏着本案的真相!”
时年说完从公事包里掏出一张照片,呈送给法官过目。
“口说无凭,幸好我当时手疾眼快拍下了这张照片。”
照片是正对着本沙明的方向,距离近、视角正,于是清晰抓拍下了本沙明正面影像。照片里,本沙明的面部表情、肢体动作,全都一览无遗。
法官看了后,准予放到显示屏上,放大展示给陪审团。
时年亲做解释:“各位请看,照片中第一被告的精神状态,合理么?正常么?”
照片中的本沙明果然如时年之前所说,一脸恨意,两眼森冷。
便有陪审员狐疑地朝时年望过来,显然是不知道时年在说什么。
时年请求法官再放上几幅剧照。
“本沙明的神色和表情,可能大家看似也挺合理的。可是请大家再看我拿来做参考的几幅剧照——这些剧照都是经典影视剧里的职业杀手形象,大家可以仔细看他们的眼神、面部表情以及肢体动作,与本沙明的做以比较。”
12名陪审员来自社会不同阶层,他们的受教育背景、职业背景等皆有不同,于是领受的能力也有参差。一部分陪审员已经立时明白,却还有一部分眼神迷茫。
而旁听席里,燕翦和燕余也是如此。燕翦几乎立即便明白了过来,忍不住悄声喝彩:“小嫂子太牛了!”
燕余则还是关心则乱,目光只锁在那冷然坐在被告席里的人身上,没能立即省悟过来。
时年仔细观察着12名陪审团的反应,心下小心计算自己已经能争取过来的比例,然后耐心解释:“虽然用作参照的照片都是剧照,而不是真实的职业杀手的照片——也并不是说表演的都是假的,而只因为我们无法轻易得到真正的职业杀手的照片而已。”
“我选取的都是著名的影视剧里的经典形象,都是大导演的作品,而大家都知道,这样的经典作品和大导演的指教之下的表演,虽是表演却都力求逼真。所以大家能看到,职业杀手的眼神是冷而锐利,面部表情是坚定却平淡的。”
“也就是说一个职业杀手的素质,要求这个人一要行事果敢坚决,同时又不能在面部和肢体上泄露出过多痕迹,以免被人察觉,暴露自己。”
“大家请横向比较第一被告的照片——虽有相似,可是细节上却相差太多。照片中的本沙明虽然够冷够阴,可是显然表现得过于明显,完全没有一个职业杀手应该具备的模样。”
时年苦笑一声:“那天本沙明就这么到新郎面前来了,就连我都看出来了他是寻仇而来……太明显,太不符合他该具有的level了,所以我才会忍不住觉得好奇怪。”
时年深吸口气,望向众人:“所以我忍不住怀疑,当日本沙明的精神状态异常。也就是说,虽然开枪的的的确确就是他,可是他的动作却不是受他本人的思维所支配——他虽然做出了枪击的动作,却其实没有犯罪的动机!”
满场登时大哗。
向远一脸震惊和愤怒,朝时年怒吼:“你在胡说什么?!”
时年却不搭理他,只看向陪审团:“正如法庭此前无数判例里关于枪支持有的那个经典判定:虽然是枪支杀人,但是犯罪的不是枪支本身,而是持枪的人。也就是说,判定有罪的是犯罪动机导致的犯罪行为,而无犯罪动机、无意识犯罪的行为却不被认定是有罪的。”
“婚礼现场的情形正是如此,第一被告本沙明的表现只是机械的完成枪击动作,可是这动作却不是他自身自愿自觉发出的!”
马克失去自控,起身拍案大喊:“时年,你是在胡说八道!”
庭上彻底乱了,法官只好宣布暂时休庭。
退到堂下,检控官卢卡斯也一脸的严肃。
“时年,你是我控方的证人。可是你上庭前从未告诉过我,你会在庭上做出这样一段证言。”
卢卡斯也颇感头痛:“作为控方,我们的任务是认定两个被告有罪,可是你的证言几乎等于是在替第一被告脱罪。”
时年目光清冽:“是么?检控官的职责只是认定被告有罪么?难道不应该是,维护法律公义,让真正有罪的嫌犯受到惩罚,却会让无辜被牵连的人免于冤枉么?”
卢卡斯也被问得一愣,皱眉道:“可是,第一被告也承认自己有罪。你别忘了,他甚至放弃了聘请律师,更在我盘问的时候直认不讳!”
时年摇头:“他这样做不等于是他承认自己有法律意义上的罪责,也许他只是承认了他在情感上的重罪——也许是他事后才意识到他竟然亲手伤害了自己最在乎的人。那个人险些送命,就算现在暂时逃过一死,可是后面还依旧有性命危险——所以他不能原谅自己,他情愿为自己造下的后果去死。”
卢卡斯皱眉:“你这样说未免太过主观,这样的话只会给庭审带来困扰,甚至会让法官大人和陪审团认为我们控方只会主观臆测,缺乏足够的说服力。从而影响到最终的判决。”
时年长叹口气:“卢卡斯,我不是主观臆测。我之所以敢于这么说,是因为我自己也曾经历过与本沙明相同的事——你还记得我当年曾经失踪过17个月的旧案么?我彼时就曾被人催眠。我比任何人都明白那种虽然仿佛是自己的身子,仿佛是自己想做的事,可是其实都不是真正听从自己的内心,而只是为人控制的感觉。”
时年认真面向卢卡斯:“我可以向你负责地说:本沙明枪击的时候,已是被人催眠。我建议你向庭上请求为本沙明做精神状态鉴定,以追溯最终的真相。”
“虽然婚礼现场是众目睽睽,可是随着犯罪手段的不断升级,眼见也未必为真。”
那一边,马克和向远回到休息室,马克暴怒之下,竟然抬手就扇向向远的面颊!
次席律师想上前拦着,却还是晚了一步。
可是马克的这一记却没能扇到向远的面上去,因为虽然事发突然,可是向远却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他只是信手轻抬,便轻而易举攥住了马克的手腕。
马克一惊,便更是狂怒:“向远,你到底在庭上都干了什么?!那个女人,你难道又败在她手里,你为什么不打断她的话,为什么让她喋喋不休说了那么多?”
向远冷冷盯着马克:“我怎么没有打断?况且,你此前又做了什么,你又对我隐瞒了什么?马克,我是你的律师,只有你对我坦诚相告,我才能更好地为你辩护。而如果你连我都骗,我又怎么能控制法庭上的局势?”
“我……!”马克紧咬牙关,眸光如狼。
向远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催眠了本沙明?”
马克咬牙切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催眠,谁能证明?”
“我!”向远眯起眼来:“你就曾经催眠过我!”马克不以为忤,反而如恶计得逞般大笑:“哈哈,你终于知道了吗?向律师,我还以为永远都不会发现。”
向远眯起眼来。
马克轻哼:“可是你就算发现了,又能怎么样?你是我的律师,你跟我之间有保密协议,所以你不能说出去,更不能出庭作证,否则你就违反了律师条例,你日后会连律师都干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