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三代人都是谦和有礼,家庭相处和睦,那么就证明那个要结亲的孩子自身的脾气和秉性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就也知道自己家的孩子嫁过去的话能过上一种大体什么样得生活。”
“反之,如果上三代有性子乖戾,或者作奸犯科之人,如果家庭相处矛盾不断,那么这家的孩子自身的脾气秉性便也可能有相似的问题,而自家的女儿嫁过去的话,也会受到那样的环境的煎熬。”
燕翦心下又是一颤。
虽然祖父一直没直接说到她和詹姆士之间的关系,但是她如何听不出祖父的话实则句句都没有离开佛德家族。
以詹姆士论,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他的家族都存在很大的问题。就连他自身的性子,也分明是存在着许多的缺陷。
她的心莫名悬了起来,也不知是在紧张什么。
老爷子始终凝视着孙女儿,目光温柔却存蓄满了力量:“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句俗语备受诟病,但是客观来评价的话,这句话却一定程度上说出了基因遗传的普遍常理。一个孩子基因里带来的遗传信息,一个孩子成长所处的家庭环境,是不可避免一定会影响到这个孩子的性格养成,以及未来看待世界和人生的视角。”
燕翦点头:“我同意。”
老爷子这才转开目光去:“所以,当年咱们汤家那位老祖宗才不答应自己的女儿与佛德家的儿子结亲。倒不止是因为他是外国人。当年老祖宗派人赴欧陆调查佛德家的背景,就曾知道那个家族曾有过许多被阴云笼罩的过去……所以他们后来才离开欧洲大陆,到了m国。”
燕翦咬了咬唇。祖父说出的事情,果然让她也有一点意外。
汤老爷子坐下,声如轻尘地说:“……所以你也一定懂了爷爷的意思。佛德家族不是联姻的好选择,百年前我们汤家如此认为,时到今日,爷爷我也难免还要持如此的观点。”
燕翦踉跄一步:“爷爷,您老误会了!我跟詹姆士,不是您以为的那种关系!”
怎么就说到联姻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老爷子的目光却无声地漫上来:“那就最好了,你就当爷爷今晚只是给你讲了个故事而已。”
老爷子捉过孙女的手,慈爱地轻拍着:“你是爷爷最小的孙女,爷爷舍不得你受苦。所以爷爷也许是多心了,既然不是,那我就放心了。”
老爷子的话点到即止,燕翦走回自己的房间,却在这深夜里的楼栏之间,一步一失神。
爷爷一向都是通达的人,爷爷一向很少用世俗的眼光看人看事。
在时年这件事上,虽然时年曾经当过世交向家的儿媳,还带着解忧进门,可是爷爷却也还是第一个举双手赞成,并且将家里那一定程度上象征着家族传承的老罐陈皮都交给了时年。
于是爷爷今晚的态度让她十分意外,仔细回想来就更觉沉重。
原来詹姆士虽然两次厚着脸皮主动登门而来,虽然詹姆士事实上曾经在亚洲的事情上救了小哥和小嫂子的命……可是对于汤家来说,他永远都是不被接受的人。
燕翦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她自己的房门里,薛如可远远望着,才叹了口气,脚步无声走回老爷子的书房,都忍不住埋怨:“老爷子,您老这是何苦?燕翦那孩子自己心里都够烦了,您没看她这些日子都消瘦了多少?您还来演这一出!”
老爷子却悠闲自得地兀自整理那些故纸:“咱们汤家也算大家族,身为大家族的掌门人,我不是理应该唱一出这样的戏,才符合人设么?如果一辈子一次都不唱,那该多遗憾。”
“啊?”薛如可都有些愣:“您这话儿说得……”
汤东升抬眸,得意一笑:“你都被绕迷糊了是不是?小靴子,你这颗脑袋瓜儿子,跟你老子还差得远。你啊,好好修炼着。”
老爷子将那些故纸重新妥善地收拾好,又封存起来。
他给孙女儿讲了当年的故事,又向孙女儿掀开了实情的一角,让她多看到一点不同于外界猜测的内里;可是,他说的依旧不是全部啊。
他故意没告诉孙女儿的是,尽管背负着家族的不认可,尽管是用私奔的姿态从中国来到m国,尽管最初的那些年那位老姑奶奶也很难得到佛德家族的认可……可是,她和那位老佛德却相爱一生。
别人眼里的幸福,与自己想要的幸福,其实从来就都是两回事。
詹姆士那个孩子,虽然带着佛德家族所有的缺陷,可是他冒冒失失自己上门来的那一刻,却让汤老爷子仿若穿越时光,回到了百年前,自己也仿佛化身当年那位汤家的老祖宗,看见了那个蓝眼睛的外国青年不知天高地厚地走进高高宅门来。
隔着百年,两个蓝眼睛的佛德,走进汤家的大门,却是带着一模一样的神色。
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冒冒失失,单枪匹马地闯进来,完全无视汤家的门第,也对汤家大家长的威严毫无惧色……为的,只是汤家深闺中的一个女孩儿啊。
詹姆士与凯瑟琳的婚礼,准备得紧锣密鼓。詹姆士甚至将一部分忙于公事的时间也挪出来去筹备婚事。对此公司董事们颇有一些微词,可是林奇和马克父子却全都持着宽容的态度,还劝说其他董事多多体谅。
对于马克来说,这段时间詹姆士留出的空当,也正是他一步一步蚕食公司权力的最佳时机。詹姆士来的越少,他的机会就反倒越多,于是他自然乐见其成。
这日詹姆士来公司办公,终于发现送到自己手里的公事越来越少了。
他有些迟疑,叫来布瑞问。布瑞只能据实相告:“……有许多急事,既然等不到您的批复,下头人就也只好直接送到马克那边去了。”
詹姆士心情有些差,偏这个时候外头有人通知,说汤燕翦来了,要见他。
他坐在办公室里拧起长眉:“问她什么事。现在是我处理公事的时间,如果她带来的不是公事,那就叫她另约时间。”
布瑞知道詹姆士心情不好,便亲自过问了一下,然后打内线过来:“她说是公事。”
布瑞亲自帮燕翦推开办公室的门,用眼神悄然提点了燕翦一下。
燕翦也深吸口气,迎着詹姆士的目光走了进来。
他那蓝色的目光,仿佛能将人冷凝。
燕翦心下庆幸:幸好这办公室是她亲手设计装修的,所以她对这环境熟悉,才让她的恐惧感降低了下来。
否则,她会颤抖。
詹姆士盯着她,缓缓问:“公事?你最好带来的是公事。汤燕翦,不然我会亲手将你丢出去!”
燕翦心向下滑去。
不过也不意外,今天就知道见他不会是个云淡风轻的场面。
她自己又这么送上门来,的确算是自找苦吃。
“当然是公事。”燕翦深吸口气,淡定跨过小桥,走上前来。
“什么公事?”他叠起指尖,眯眼凝向她。
数日不见,她又瘦了,一双大眼便显得更大。
可是她的神色却越发平静淡然,眼中倒仿佛撇去了从前面对他时候的怨怼。
是不是因为那份契约不存在了,所以她对他的恨就也自然可以减少了许多?
这么说来,他从前做的事,岂不是真是太傻?
燕翦抬眸与他平视:“工作室的事。凯瑟琳的项目投资来自你,所以我在接手工作室之后,除了要偿还她的投资,商定将来项目上马之后她的红利比例之外,我理应先行偿还你的原始投资。”
詹姆士挑起眉来。
怎么,连这件事都要清算得这么清楚,是当真要一刀两断了啊。
他“嗤”了一声:“这么说,你是来还钱的?”
燕翦面上一红:“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没有那么多钱,所以今天不是来还钱的。”
他眉头挑得更高:“怎么会?!你是汤家的孙女儿,你不会连那区区三百万美金都拿不出来。”
他一脸的讥讽,燕翦心下生寒。
她克制着想要转身而去的冲动,努力站稳:“你真是财大气粗,三百万美金都可以这样轻描淡写说成‘区区’。真可惜我们汤家没有你这么视金钱如粪土,我们汤家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的汗水换来的。我自己还没毕业,拿不出来,我也不好意思跟家人借这么一大笔钱出来。”
她句句讥讽,他又岂能听不出来。他便阴沉地转开目光去:“既然不是来还钱的,那就是来跟我商量拖延的?想要让我宽限你多久,你又肯支付多少利息,说来听听。”
那笔钱他本不用她还!
那本来就是……他为了她才肯拿出来的。
可是她偏要来还!
她是真的要跟他算得清清楚楚才肯开心,哈?
燕翦要紧嘴唇,无法忽视他冷漠的脸色之上,那双眼睛里全然的轻蔑。
“我也不是来请你宽限和通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