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她甚至可以赌气地希望这个项目就此完蛋,那她就不用在乎詹姆士的那个威胁,不用将她最后那张设计呈现出来,放大在众人面前。
可是……她深吸口气,抬起头来盯住自己的眼睛。
扪心自问:汤燕翦,你真的愿意为了一己之私,就希望这个项目彻底倒了么?
你难道真的就为了那么一个混账,视你曾经所付出的热爱和心血为无物?
汤燕翦,别人的眼光和企图是别人的,而所有的设计和灵感却是你自己的。是最珍重无价的宝物,不该被这样随便遗弃。
她平静下来,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走回去向那个同事表示了同意。
全体同事投票通过,大家一起去见凯瑟琳。
凯瑟琳听完就笑了,目光只落在燕翦面上:“果然是你,现在连我的工作室也要夺走了。”
燕翦心下很不舒服,可是虽然她自己心下的本意并不是这样,可是形式上看起来却的确有这样的误会……她便没多做解释,深吸口气说:“你前期付出的资金,我会请会计师事务所核算出金额,然后补偿给你。而且我也答应你,等这个项目上市之后,我会保留你的红利比例,而且我也会在整个项目的介绍里,依旧保留你的名字;你名字的排位依旧会在我前面。”
在商言商,这已经是最大的诚意。
凯瑟琳怆然地笑:“汤燕翦,你不愧是汤家的孙女儿,字字句句都是依法办事。看样子你早就提前做好准备了,就等着这样的机会出现吧?我的车祸,对我来说是灾难,可是却是成全了你。”
凯瑟琳怎么都无法忘记那晚汤燕翦与詹姆士携手而来……
她怎么都无法忘记,那晚上就是因为她一直在分神想之后反身回办公室的事,想汤燕翦和詹姆之间的关系……才会出的车祸。
她的怨,她的恨,此时再无法掩饰。
燕翦深深吸气,迎向凯瑟琳的怒意:“成全二字不敢当,因为现在这个项目的前途谁也还无法预知。可能大获成功,也可能无人问津,所以‘成全’说得太早了。”
“只是,我想告诉你,我愿意这样做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梦想。这个项目是我们大家的,所以我愿意代替你将这一切尽力做到更好。”
凯瑟琳碧色的眼睛紧紧盯住燕翦,扬起傲气抱着手臂笑:“好啊。说不定将来有一天,我还要为了另一件事谢谢你。”
凯瑟琳所说的“另一件事”,燕翦已经不想深究。她只是淡淡一笑:“你放心就是。那件事,我原本就不感兴趣。”
凯瑟琳的工作室易主,本沙明的工作也发生了变化。
毫无预警,詹姆士忽然将本沙明外派。派回欧洲分公司,送回法国,让他重新在那边任职。
对此外人只表示奇怪,觉得既然本沙明是总经理带回来的亲信,而且一直都在身边,这么忽然远派有些不通常理。
可是也有人觉得,也许欧洲分公司既然是总经理的老巢,那他一定希望那边的业绩稳定,且能再创新高,所以派自己的亲信回去坐镇,也说得通。
只有本沙明在接到调令的时候,那一瞬,面色苍白。
詹姆的这个决定,他事先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而当知道的时候,已经是调令直接送了过来。
詹姆终于不肯再信任他,终于还是因为凯瑟琳的车祸而怀疑他了。
那些相依为命的时光,那长长的超过了十五年的岁月,终究也要成为一场泡影。
他没理同事们惊讶的目光,也没理迎上前来的布瑞,甚至都没进詹姆的办公室去一问究竟。他只是扯下了脖子上的吊牌,团在一起掷在地上,然后大踏步踩过去,朝向大门。
公司安保尽职地堵过来,责令他将吊牌捡起来,说佛德集团的员工都要爱重这个象征身份的吊牌,这是对公司的尊重。
他朝他们冷笑:“调令我不接受,我不干了,总行了吧?”
安保没敢再拦,惊愕地目送他走进门外的蒙蒙雨雾。
天地昏暗,又下雨了。
本沙明漫无目的地沿着街边一直走下去,不知不觉走到了酒吧街。他钻进一间酒吧喝酒。
这样雨雾绵绵的午后,酒吧里的人们都有些慵懒,漫不经心地喝酒,有的干脆坐在角落里一边打瞌睡一边发愣。
他坐在吧台前,连续喝了几杯烈酒。
身边的空椅子上渐渐坐满了人。其中一个人忽然向他的方向横过身来,打了个招呼:“本?”
本沙明微醉,抬眼望过去,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
年轻的大男孩儿,25岁上下的模样,有一双灰蓝色的眼,兼之清晰的东方人轮廓。
漂亮的混血儿。
虽然那双眼有些面熟,可是本沙明并没兴致去挑破。
此时此刻,他不想被人打扰。
那个大男孩儿却凑过来,英俊的脸上满是真诚,向他伸出手来:“嗨,我是马克。马克·林奇。”
本沙明盯着马克那双家族遗传的眼,晃了晃酒杯:“可是林奇家的儿子不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马克跟本沙明身旁的顾客友好地换了个座位,在本沙明身边坐下来,敲了敲吧台,跟酒保要了一杯跟本沙明一样的酒。
不疾不徐做完了这一切,他才不慌不忙地朝本沙明歪头一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林奇家的儿子还在蹲监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么?你要么怀疑我是冒名顶替,要么担心我是逃犯?”
漂亮的大男孩儿,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满脸的淘气,便整个人都是闪闪发光的,跟着酒吧里所有晶灿灿的酒杯一样耀人眼目。
本沙明眯了眯眼,别开头:“看样子你都不是。”
马克明亮地笑,捉过酒杯大口喝:“我刚出狱。”
本沙明忍不住又歪头看他:“刑满了?这么快?”
马克回眸,盯着本沙明的眼睛,缓缓笑开:“对啊,媒体之前的大肆报道,都说我是谋杀罪。自然不该这么早出狱。”
他说着调皮地眨了眨眼:“可是事实上我承认的那桩谋杀罪,真正的凶手不是我。你是佛德集团的人,相信你也知道了,真凶是皇甫华章。他死了,他生前做过的事也都被警方重新定案。所以我就没有谋杀罪了,只剩下一个伤害罪。”
“可是我的伤害罪伤害级别很低,现在已经是刑满了。”
本沙明眯眼盯着马克一脸的释然和闪亮:“承认本不是自己做的谋杀罪……为什么?”
马克笑起来,仰起头望向头顶那迷离的灯光。
有某一瞬,本沙明看见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忧伤。
“因为……想要成为另一个人啊。皇甫华章,佛德集团的前主席,是我的偶像和信仰。我希望能做他那样的人,能做出他所作出的事;我更不希望他被警方抓住,不希望他死,所以我将自己当成了他,将所有的是都当成是我自己做的,也心甘情愿替他去死。”
本沙明皱眉,指尖不由得在桌面上画了画:“你……爱他?”
马克笑了,笑声十分清亮,眸光亮晶晶地盯紧本沙明:“爱情么?我承认我爱男人,但是对先生,不仅仅是爱。我甚至觉得,如果我爱他就反倒是亵渎了他。他是我的信仰,我的偶像,所以我对他的情感高于爱情。”
本沙明听得心下莫名惆怅。
他对詹姆士,何尝不是如此?
爱他,却更是珍惜他,仰望他,守护他。
而皇甫华章和詹姆士,尽管关系不睦,却从血缘上来说是亲兄弟。于是从这一点上来说,他跟马克微妙之间找到了共同点。
本沙明便没说话,只举起酒杯与马克相碰。清脆的碰杯声后,他仰头将杯中酒一口喝干。
也许是酒喝得有点多,膀胱有些胀,本沙明起身进洗手间。
马克含笑目送本沙明的背影淹没在门后,他没有在原地等待,而是笑了笑起身尾随而入。
立在门口,马克大胆地直勾勾盯着本沙明看,反手锁上了洗手间的门。
门锁上锁的声音在洗手间里回声清亮,本沙明还来不及结束,惊愕地盯着马克。
马克走过来,拥抱住本沙明。
马克在他耳边呢喃:“……我告诉过你,我刚出狱。所以,我好想要。”
本沙明身子一个激灵,马克笑起来:“你也想,我知道。”
狭仄的空间,本沙明死死闭住眼睛,绝望地撞击。
对马克,他不必有半点的迟疑和珍惜。
而他脑海里都是詹姆的“背叛”。詹姆身边女人一个又一个,最后为了凯瑟琳,终于要将他赶走……
那被背叛的痛楚,在此刻化作了汹涌澎湃的力量。
马克,漂亮的混血大男孩,与詹姆一样出身高贵的公子哥儿……只有辗转嘶哦的份儿。
一切进行了很久,结束后,本沙明觉得累。
心却并未因此而舒畅。
他甚至都没看马克一眼,径直回座位交了两人的账单,捞起外套走进门外的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