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燕卿听着手机,忽地问:“有谁在你身边?”
詹姆士也小小吓了一跳,目光划过燕翦,然后尽量平缓地说:“没人。”
随即他又反击回去:“怎么,担心我身边有乔治的手下?那你还这么冒失地直接打电话过来?不是应该先查明白了再说么?”
汤燕卿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没错。可是那个孩子的安危,比什么都要紧。”
詹姆士眯了眯眼:“比你自己的性命还要紧么?”
汤燕卿毫不犹豫说:“是的。为了她,就算要我的命,我也毫不犹豫。”
詹姆士霍地怪声而笑:“那又不是你的女儿,是那个私生子的,你又何必?”
汤燕卿声音平静:“那孩子是时年的女儿,这就够了。况且没有警员在救人之前,还要问问她是谁的孩子的。”
詹姆士微微扬了扬眉。
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当年。当年他受了伤害之后,知道不能去向母亲哭诉,也不能去告诉乔治,可是他也没想过要去报警。现在听见汤燕卿这么说,他忍不住做了一个假设:倘若当初他去报了警,警方会不会保护他,会不会帮他惩治了那个老东西?
想了一下他就笑了。都过去多少年了,这种假设还有什么意义?
汤燕卿追问:“依你来看,乔治的人最可能将孩子带到哪里去?”
既然乔治和詹姆士还能心意相通,也许詹姆士的意见会更有参考性。
詹姆士再眯起眼睛来,目光落在燕翦面上,一字一顿说:“我,不知道。”
燕翦恼极,弯腰抓起自己的鞋子便扔向他。
她可真是不留情,鞋跟直刨向他面门来。詹姆士蹙眉,一个闪身,堪堪避了开去。
汤燕卿也听见了,再追问一声:“詹姆士,你身边有谁在?!”
行为分析不仅仅是用眼观察,听其声息也可判断。他此时跟詹姆士谈论这样要紧的话题,他自己都是全神贯注,可是显然詹姆士却在分神。
这种分神不是来自詹姆士的傲慢和轻视,而是客观情形之下的分神。他能凭借詹姆士现在的声音情态想象到詹姆士此时所处的场景:詹姆士的眼睛一直在目不转睛地望着什么。
詹姆士对那个人所投入的专注,分明比对他还多。
汤燕卿是不自觉地想到了燕翦。
在办案过程里,燕衣提出了也不能放松对詹姆士的警惕,而派出去的人手并未发现詹姆士有何异常。在彼时警方没办法再调集更多人手来监视詹姆士的情形之下,燕翦在一个夜晚不声不响地递给他一个移动硬盘。他打开看,里面是密密麻麻的音频文件,点开听,竟然是詹姆士在办公室里所说的话。记录十分详细,几乎一天24小时都囊括了,不管何时,只要詹姆士出现在办公室,说过话,便都被记录了下来。
燕翦悄无声息地帮了他大忙。而城堡里有时候是乔治,而不是皇甫华章本人;以及莫涯村的名字便是这样被他知道。
他大喜过望,也小心地追问过燕翦是怎么得到的,燕翦只说因缘巧合替詹姆士装修办公室,就这么埋下了窃听设备。至于燕翦跟詹姆士之间是怎么认识的,燕翦就不肯多说了,只是说在店里偶然认识罢了。
对此,汤燕卿心下情知有事,可是这一段时间的实在太多,他就没能找出一块独立的时间来跟燕翦说个清楚。只是心下一直存着歉疚,从当初处理小声的事情的时候就开始了。
那时候大姐忽地被卷进案子,便所有人都同情大姐,都设法想将大姐营救出来,于是在大姐、小声和燕翦的三角关系上,便无一例外都站在了大姐一边,心下未免对燕翦有所指责。
其实现在想来,燕翦爱上小声,这也是最朴素的感情,与心机无关,本来也并没有什么错。更何况她是家里的小妹妹,从小都习惯了被长辈和兄姐捧在掌心的,当初她孤立无助的时候又该是多么悲伤……
可是她没有就此消沉,反倒自己扛起了大姐的店,更悄然无声地拿出了詹姆士的录音。这叫他这个当哥哥的,总觉情有不堪。
于是直觉地,他十分担心燕翦和詹姆士在私下里还有交易。詹姆士也是佛德家的孩子,他绝不可能是燕翦能这么简单就能对付得了的,他最怕的是燕翦受詹姆士蒙骗。他绝对不希望为了自己的案子,为了自己的事,而让自己的家人、尤其是这个最小的妹妹付出什么沉重的代价。
他便沉声问:“是燕翦么?”
詹姆士也吓了一跳,不由得望住燕翦,朝手机冷笑一声:“你疯了么?”
汤燕卿朝手机大声喊了一声:“燕翦,是不是你在?”
房间里好静,尽管詹姆士没开免提,可是燕翦还是听见了小哥那一声厉喝。
宛如重锤砸下,她的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她不想被家人发现的,尽管此时小哥并不是就在眼前,而只是在手机里猜测,可是她也觉得无地自容。
她真没用,竟然没办法瞒过小哥。小哥现在正是这样生死关头,她怎么能还叫小哥为了她分心?
她含着泪用力朝詹姆士摇头。
绝不能被小哥发现。
詹姆士便冷笑着朝手机嗤声地笑:“汤sir,你真是够了。我身边是有人,女人,花钱买来的那种。我刚刚的好事被你突然打来的电话给搅了就算了,你怎么还能胡乱猜是你妹妹?”
他顿了一下,说了一句狠话:“难道在汤sir你的心里,你妹妹就也是那种可以出来卖的?”
他说罢就挂断了手机,直接关机。
扔下手机,却看见燕翦绝望地望着他,目光破碎。
他便是一皱眉。
他方才说出那句狠话,也不过是想要打消了汤燕卿的念头,不让汤燕卿继续猜是燕翦……他真的不是想故意羞侮她。
可是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她此时也还是误会了。他解释还有什么用。
他便冷笑一声:“怎么,又觉得委屈了?既然委屈那当初就被答应我,答应了我就得忍着委屈也得做到了。我没兴趣对着一个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女人。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本来是件应该开心的事儿,你如果这样,就没意思了。”
燕翦又抓起另一只鞋来朝他丢过去:“你去死!”
詹姆士又是微微侧脸就轻松避过,燕翦顾不得自己未着寸缕,只绝望地流泪:“你带走了时年的孩子!你不是人!”
詹姆士眯起蓝眼来盯着燕翦:“什么是人呢?我也想知道。我想也许是你这种的:父母双全,家庭和睦,兄弟姐妹彼此关爱;而不是像我这种,有爸等于没有,有妈也完全无法依靠,有哥哥却反要勾心斗角……”
还有一句没说话,都涌上了舌尖儿,他自己却心惊胆战地狠狠咽住。
他还想说的是:“有想爱的人却偏偏要彼此仇恨”……
他自己也被吓到了。他想到的字眼是“爱”么?他难道觉得自己已经爱上眼前这个小姑娘了?
他疯了么?这是汤家的小孙女!
他蹙眉,连忙后退一步,捂住嘴转开了头去。
不会的。
就算是……他也绝不会向人承认。
他眯起眼来望向窗外的夜色,目光和夜色同样地幽深迷离:“所以也许你说得没错,我这样的存在不该是‘人’,或者适合当鬼。”
是鬼就不必担心她会不会伤心,是鬼就只知道将她生吞活剥就够了。
亚洲某国。
戒备森严的旅店,完全不像个旅店,守卫的级别倒像个监狱。
“汤燕卿”居住的房间,门被人敲响。
伏身小睡的男子只一声便起身,悄无声音地裹好了头巾,将枪上了膛,攥在掌心。然后猫一样无声走到门口,伏地,将脸贴在门下面的缝隙,借那一点点的空隙去观察门外的来人。
人做伪装,一般的顺序是从头到脚,最后的才是脚。也就是说伪装最可能忽略掉的细节反倒可能是脚。所以真正观察力极高的人,不看脸,不看装束,看脚就够了。
看过一眼,“汤燕卿”就松了口气,打开门,将门口那个也包着当地特有的大头巾的人给拉了进来。
“汤燕卿”盯着那人问:“怎么还是来了?”
两人面对,各自打开了头巾。外头进来的才是真的汤燕卿,而在本国当了好一阵子“汤燕卿”的人,讶然竟然是汤燕犀。
这世上若想找一个相貌身量跟汤燕卿最自然相像,而且对汤燕卿的言行举止、甚至小习惯全都了若指掌、可以毫无生硬信手学来的,这世上除了汤燕犀之外,早已不做第二人想。
可是身为律师的汤燕犀,平素太过高冷、言行也十分中规中矩,所以反倒没人会想到他能将弟弟扮演得如此惟妙惟肖。毕竟在外人眼里,他们两人的性子简直是天差地别。
汤燕卿在启程赴莫涯村前,对于由谁来扮演他,并且能够骗过皇甫华章去,当时想过好几个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