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它……这里会不会有皇甫华章的人在监视。
她这个时候什么都顾不上,她只想在他最孤单无助的时候,握住他的手。
她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打圈:“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证明与大声姐有关,你会怎么办?你会亲自逮捕她么?”
他点头:“我会。”
时年再柔声问:“就算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你现在还是不知道怎么问她,是么?”
他苍凉地笑笑:“其实……我也挺没用的,是不是?”
时年拍拍他的手:“那就交给我,让我去问。”
他抬起头来。
她却轻轻地笑:“我都告诉过你喽,在这方面你们当警察的都比不上我们当记者的。我会比你问得更好。”
他手指收紧,将她小手反扣在掌心,紧紧攥住。
原来在他害怕的时候,她始终都挡在他前面。
一如曾经。
时年翌日在公司交待完了工作,就开车去了“中古”。
汤燕声见时年来,有些意外,却也仿佛早有心理准备。
时年也忍不住先细细打量了簪花和小楷这两个孩子。
汤燕声便叫两个小孩儿提前午休,自己去锁了店门,挂上午休的牌子,然后回来烹茶。
“你跟燕卿一样,言行都有伏笔。他上回来盯着簪花和小楷看个没完,你这次也是,所以我就知道你来得跟他是相同的缘由,而且是你替他来。”
时年便笑了:“什么都瞒不过大姐。”
时年先坐下来喝茶,举目四望,忽地抬手指墙上:“大姐那边原来的一幅字呢?”
墙上挂久了卷轴,墙面就会留下印迹。现在那块地方实则也被填满了,但是因为纵横轴不同,尺幅也不一样,所以还露出从前那卷轴的印迹。
汤燕声看了一眼:“哦,原来的卖了。你忘了我这里是开店做生意,店里所有的陈设都是商品,遇见有眼缘、肯出价的,就卖了。”
时年却还是托着腮看那边:“原来是什么来着?”
汤燕声扬了扬眉:“是一幅东瀛高僧的字,写的是‘心动’两个字。”
时年抚掌:“对啊,想起来了。从前就觉着那幅字跟在大姐这里喝茶的意境特别般配。茶是静,心却是动,动静结合,却都无声,颇有妙境。”时年说着抿了一口茶:“不过可惜,怎么卖了啊。”
汤燕声抬眸望过来:“怎么,你原本有兴趣?”
时年点头一笑:“其实上次就喜欢,只是当时是面对着沈阿姨,紧张得不行,就反倒忘了这件事儿。大姐不如告诉我,那字是卖给谁了,我跟人家聊聊去,看抬一口价,对方肯不肯割爱。”
汤燕声微微蹙了蹙眉。
时年明白,这也是商人的规矩,不能随意泄露买家的身份,否则人家若是因此而受到打扰,那就是店家的不敬了。
时年垂眸微笑:“我知道这样问是坏了规矩,可是大姐一向讲缘。既然是我先看见那幅字,先起了眼缘,那若这么失去了,怎样都觉得遗憾。大姐比我更明白,人这一生虽然有许多事、许多人不得不失去,可是却有些事有些人,不该那么轻易便任凭因缘错过了,应该尽力去找回来的。”
汤燕声便又望了时年一眼。
然后才垂下头去喝茶:“或许你说得对,那幅字是当真与你有缘。所以就算你自己是错过了,却还是有你身边的人替你收回去了。那物件儿你现在虽然眼睛还看不见,却其实就在你身旁近处。”
汤燕声的话说得颇有禅意,时年微微挑眉,却也听懂了。
心下也是悄然的一跳:“大姐的意思莫非是那幅字被皇甫华章买走了?”
汤燕声放下茶杯:“不是买,是我送给他。”她说着幽幽抬眸:“这世上还有机会心动,未尝不是一件幸事。更何况是皇甫这样心如古井度年的人。”
时年便笑了:“可惜先生没对我说起,那幅字也不是送给我的。”
“可是他买那幅字却也都是因你一念而起。”汤燕声轻轻笑笑:“若没有你,他看都不会看那幅字一眼。他与那幅字的缘,都是应在你身上。”
时年垂眸看茶叶在水中伸展腰身:“大姐对先生颇有回护之意。”
汤燕声倒也淡然:“同生共死过的人,自然会有这样的情分。就像战场上同一个战壕幸存下来的战友。”
时年歪头看回那面墙:“倒是想起一件事。原本没曾联系在一起过,现在忽然灵犀一动。”
“哦?”汤燕声静待下文。
时年浅浅而笑:“这次孟初雁的案子,我也去新加坡采访。见到过一串风铃,紫铜的,想起外祖教过那叫铁马,若是在佛教里更有深奥的寓意。于是方才这一刻也不知怎的,就想起那个著名的典故,问风动、幡动,还是心动。实则无论风与幡,高僧听见的都只是檐角下的铜铃在动罢了。”
古时檐下风铃,首先是为了测风。风若起,尚未入人耳,风铃却会先作声,用以提醒。所以无论是风动还是幡动,用以判断的工具都只是檐下风铃罢了。
时年恬淡垂眸:“所以可以说,是铃动为缘起,心动为缘应。”
大声是这样的人,她便尝试用这样的方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大声是红尘中的隐者,若是汤燕卿真用审讯犯人的方式来谈,那只会叫大声更紧关上心门。
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是每条路却都不同的。
汤燕声便也听懂了:“你也是想说,那风铃是一定与我有关系,而且你说得比燕卿还要有理,还要笃定。”
时年没否认,倒是促狭而笑:“其实我比他说得还延展——我说了,铃动是缘起,心动为缘应;虽然风铃和那幅字曾经都是属于大姐的,但是现在已经都不在大姐这里。风铃成了犯罪现场的信号,出现在香港和新加坡;那幅字却被先生带走了……”
汤燕声眯起眼来:“所以,你想说什么?”
时年也是黯然,努力一笑:“万事有缘,所以我想这件事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所以最后不是应在大姐这里,反而是应在了先生那处。”
每个人的心灵感应程度是不一样的,就像小声和汤燕卿都将风铃和偷运孩子们的事情直接想到了大声这里,可是她却不是,她是直接想到了皇甫华章。
风铃和偷运孩子就算大声都做过,但是凭皇甫华章与大声的生死之交,他也完全可以参与其中,或者以资利用。
风铃的事倒还罢了,总归孟初雁是自杀,但是偷运孩子的事却必须要分辨个水落石出。
时年垂下眼帘,望杯中冉冉茶香:“所以我想,汤sir和骆先生都错了,真正主导偷运孩子的,是先生。”
如果她猜对了,如果大声肯站出来作证,那么这便是告倒皇甫华章的一条铁证!
汤燕声微微一怔,却摇头:“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可是偷运孩子的,的确是我。从法律层面来说,我是罪犯。”
时年也一惊:“不是先生利用了大姐的货运渠道而偷运的么?”
汤燕声叹息摇头:“怎么会。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且难得你的话饱含禅理,那我倒愿意与你说说。时年,其实你误会了皇甫。偷运孩子的事是与他有关,但是无论我还是他,我们都没想过要伤害孩子。”
“哦?”时年心下也感觉迷茫:“那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保护孩子。”汤燕声回答得简洁而笃定:“这些年我在那些战火纷飞的地区寻找古董家具,他也在搜集和保护战火中的文物,我们以为做到这些就可以凭借我们的力量在战火之中保护下百年甚至千年的问明。可是渐渐地我们却发现,其实战火中最无助、被破坏得最严重,也原本是最可贵的,不是那些文物和古老的物件儿,而是——当地的孩子们啊。”
时年一愣,心下豁然开朗的同时,也是陡然一疼。
汤燕声轻轻闭上眼,可是时年还是在她眼角看到水痕:“我跟皇甫在信念上都慢慢发生了动摇。我们保存下那些文物和古老的物件儿,这本身是值得做的;但是只保护下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却要眼睁睁看着那么多鲜活的生命在战火中死去,或者受到伤害么?”
“时年我相信你能够理解,却也因为没有真实看过而无法与我们有相同震撼的那一刻:有的孩子,也许只有三四岁大,前一刻还无忧无虑地微笑着,下一刻一颗炮弹飞过来,她的家顷刻变成瓦砾,她的亲人变成了死尸……那一刻那孩子的眼睛由光芒晶亮就会瞬间变成绝望和空洞。就那一瞬间,那个孩子的童年已经结束了,她用这样的眼睛看未来,看世界,见到的奖永远是仇恨和恐惧。那个孩子……虽然还活着,其实已经毁了。”
“所以我跟皇甫都无法再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在眼前发生,我们便决定在运送货物的同时,尽我们所能也将那些孩子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