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娴熟地上网查地图,然后锁定几个地点,吩咐司机。待得到了,时年才发现是修车厂。皇甫华章只让夏佐下去询问。
修车厂的人见门外停的是黑色的劳斯莱斯,都有些惊愕,仿佛像夏佐解释本厂不修劳斯莱斯。时年只隐约听夏佐问该修车厂能不能喷宝马的蓝色漆。便又有工人一脸惊恐婉转地望住夏佐,认真问真的是要把门外这辆黑色劳斯莱斯喷成宝马的蓝色漆面么?真的不是开玩笑的么?
时年便也忍不住微笑,可是心下却已经明白了皇甫华章的用意,不能不暗叹皇甫华章好厉害。
罗莎将车漆改换颜色,为的只是与向远一致,而向远开的是宝蓝色的宝马,所以罗莎选用的车漆必定也是指名要的宝马的蓝色漆,要一模一样的。
于是夏佐这样去问喷漆的问题,便能找到罗莎当日修车的厂子,且比直接问该厂是否修过米亚达,来得更隐蔽和稳妥,不至于打草惊蛇。
时年深吸口气转头望皇甫华章:“我怎么没想到要从修车厂入手?”
罗莎的车子进过修车厂,那么有机会接触过她车子的自然还有修车厂的工人。而且要那样从容地在风挡玻璃上画出小丑的笑脸,必须要有足够的时间、足够的安全。所以车子停在路边的时候,实则没人有这样的机会,至少没办法做到长久作画而不被任何路人发现。
皇甫华章淡淡一笑:“没什么的,毕竟你是女人。女人往往都对修车厂没什么兴趣,所以当你联想的时候,往往也会忽略掉这样的地点。而我们男人就不同了。”
他偏头望过来:“只是遗憾,警方那么多男探员,怎么竟然也会忽略了修车厂。”
如此这般询问了几个修车厂,终于圈定了其中的三间可以喷宝马的蓝色漆。皇甫华章在地图上将三个车厂的位置标出来,便伸手指向其中一间:是这间叫‘彩虹’的。”
时年也凑过去看地图,便也点头。
三间车厂,一间远在市郊,另一间则完全不在罗莎的工作和生活半径之内。而这间叫“彩虹”的,恰好在罗莎家和华堂之间连线的途中。从人的习惯思维模式来说,首选一定是这家。
劳斯莱斯掉头驶回“彩虹”,时年赞叹皇甫华章思维缜密的同时,忍不住淘气一笑:“其实不必这么麻烦的,我直接打电。话问罗莎在哪里修的车好了。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她不至于不告诉我。”
此言一出,车子里忽地一静。
夏佐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回头去看,可是还是忍不住担心先生,便还是接着车子转弯的机会,悄然转头去看。
果然先生的面色有些尴尬,嘴唇抿紧。
夏佐也只能悄然叹息。
先生为这个女人悄然做了这么多,结果被她一句话便将这一切都抹杀了。
实则夏佐投来的那一眼,时年自然看见了。
她尴尬笑笑,转头望皇甫华章紧绷的侧脸:“不过还是要多谢您。您的时间那么宝贵,却还陪我做这样的事,真是抱歉。”
皇甫华章凝眸望过来:“做记者,尤其是你这种做刑案追踪的记者,本身都是高危性的职业。从前你有警方的24小时保护,倒也罢了。以后我会陪在你身边,陪你一起去寻找真相。”
“先生……您的时间那么宝贵,怎么能叫您陪我去做事?”
他轻笑:“一个经营有道的公司的健康运转,不是依靠领头人一个人的力量。靠的是一个科学的经营管理机制,靠的是一套班子各司其职。所以我本人并不具体去负责公司的运营,我有大把的时间空闲下来。我与你说过,从前那些时间都用来阅读,而现在……那些时间终于找到了它们应该托付给的人。”
时年怔住,心中一时乱云飞过,无从整理。
他却一笑握住她的手腕:“走,我们去找那个画小丑的人。”
夏佐想要先下车去打前站,却被皇甫华章喝止。
他亲自下车,绕过来给时年打开门,然后握住时年的手腕,目光不疾不徐落在一脸担心的夏佐的脸上。
“现在是我们两个人的时间。我不需要你保护,我可以保护她。”
夏佐虽然不放心,也只能坐在车内。
时年跟随皇甫华章走进车厂,这一路走着她才发现他的腿略微有一点点的不稳。她忙低声问:“先生你的腿……”
他望过来,高高的个子正好帮她挡住刺眼的阳光:“没关系,那天跑了几步有些疲惫。再养几天就没事了。”
时年心下一动:“您哪天跑的?”
以他的性子,何曾会为了何人何事要跑起来?
时年问出口,实则自己也已经有了答案。
微微愣怔,她抬头望住他的眼睛:“莫非是……庭审那天?”
她想起那天她焦急地站在法庭外头打他的手机,就在将要绝望的时候,他忽然宛若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她面前。一向优雅稳重的男子,那一刻鬓发之间仿佛有晶亮的细碎汗珠,而他握住她的手,掌心也有温濡的汗。
他便点头微笑,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那天,恰好马克的那段视频刚修复出来。负责修复的是我特别聘请来的专家,是这个行业的权威。我亲自陪同着他在操作室里,所以为了表达对他的尊重,而将手机调成了拒听。”他目光黑亮地向她殷切望来:“那天害你着急了,对不起。”
原来是这样,不是他故意不听她电。话。时年释然而笑,轻轻摇头。
“从操作室出来,我调整手机,采发现拦截的记录里有你的十几个未接来电。因为我知道那天是开庭日,我知道你找我的目的,所以我便带了刚修复出来的视频资料,急匆匆赶到法庭。”
“开庭日,法庭正门口的路边不准停车;而且正门口等候的媒体也太多,我就让司机将车子停在法庭背面的路上。我知道你在等我,我也怕你着急,所以就也不顾上这两条废物的腿,一路跑过去……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没辜负你的一场期待。”
时年有些鼻子发酸,忍不住垂首去看他的腿。
他可真是骄傲的人,纵然腿从小得过那样的病症,可是在她面前永远站得笔直,完全看不出来有一点后遗症的迹象。甚至他的手杖也只握在手里,走路的时候并不用以支撑,害得她彼时在医院里第一眼看见这手杖,还以为这是个怪人,没事儿手里拎着条手杖做什么……
“先生,那您的腿,现在疼么?”
皇甫华章笑了,得她这样一声,得她面上自然流露的疼惜,他便觉一切都值得了。
他垂首,歪头看她:“疼。”
时年有一点点意外,忍不住抬头看他。
他是那种从来喜怒都不形于色的人,又是骄傲到骨子里的男子,所以她以为他会告诉她“不疼”;却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坦率地承认了。
看见她眼中的惊讶,他有些狼狈地避开她的目光,尴尬一笑。
这样近的距离看过去,才发现他的睫毛竟然是这样柔软,这样长。让时年忍不住想起网上正在流传的一个长睫毛宝宝的照片,让她都想勾起手指去刮一下。
就在时年刹那的迷惘间,他忽地抬眼迎上她的目光:“嗯哼,你猜对了。我从前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承认过我疼。无论是医生,是助手,甚至是……家人,我都没有承认过。”
时年心下一跳,慌忙垂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先生……谢谢您。”
“没事。”他笑起来:“知道么,我从前疼得厉害了,用什么来鼓励我自己?”
时年歪头去看他。
他的个子不矮于汤燕卿,更因为他的气质比汤燕卿还要高卓一点,于是从时年的这个角度望过去,便只能看见他高高扬起的下颌线条。优雅纤薄,没有一点赘肉,线条完美得像是只有漫画里才会走出来的清贵模样。他高高地扬起这样的下颌,微微抬眼望向天际,诉说着他即便是悲伤却也都是高贵的悲伤。
“我便告诉自己,是在为了一个人去走向刀山火海。我能走过刀山火海去,能忍住这疼,就能终于走到她身边。”
他说完,缓缓垂下头,向她望来。
时年又一慌,忙垂下头去,却是慧黠一笑:“您又逗我呢。这病是小时候就落下的,也就是说疼都是从小时候就开始的,那时候您刚几岁啊,就能生出这么浪漫的想法。”
他扬了扬眉:“小的时候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在脑海中有一个假想,可是却也知道那个人早晚有一天会出现在我面前。”
“而后来……我就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他的目光清凉明净,在此时耀眼的阳光下恍若拢起薄薄的雾,笼罩在她身周。仿佛将她带回了当年,带回了那一条弥漫着花香晨雾的小巷。
时年忙深吸一口气:“如果您不愿意用手杖的话,那让我扶着您吧。”
她伸手到他臂弯,帮他分担了部分的体重。
他便笑了,无比舒心。
她扶着他向前走,他则用掌心轻轻地盖住了她扶在他手肘处的小手。
走进修车厂的车间,几十个工人都在开放式的大车间里忙碌着。有的在洗车,有的在修车。
皇甫华章目光扫过那些人,拍着时年的手低缓嘱咐:
“我们要找的是一个25岁左右的年轻人。他虽然也会穿跟其他工人一样的工作服,可是他的衣服却会是最独特的……因为别人的工作服上难免会沾染污渍和油渍,可是他的一定整洁如新,甚至还被熨烫得平整,一丝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