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就是优雅周正的小绅士。与他现在的气质和形象颇为吻合。
只是……支撑着他身子的却不是他自己的双腿,而是夹在手臂下的一副拐杖。
接下来的照片分别是他在复健室内做器械时的画面。他的额头全是汗,头发都是汗湿的,可是他面上并无表情……或者说面无表情本身也是一个表情,是一种超乎他本身年纪的冷静与坚忍。
最后还有一张,是透过窗帘缝拍摄到的。照片中的小男生忽地抬头向镜头所在的方向望过来。从那抬头的姿势、视线抬起的角度,可以看出几乎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将看见拍摄者的镜头。可是快门抢先按动,小男生的视角还没有完全对上来,所以照片的定格瞬间,他还没有看见拍摄者。
可是即便如此,照片还是留下了绝大悬念,看得人寒毛都要树立起来……因为悬念是,就在快门定格之后的几分之一秒之后,画面里的小男生究竟有没有发现拍摄者?
“他是皇甫华章?他怎么会是这样子的?”汤燕衣有些无法相信眼睛看见的这些。
照片里的小男生的确是皇甫华章无疑,那即便小小年纪便一派清冷的面色和神情,即便与今天依旧是如出一辙。
只是,他怎么那么消瘦又苍白?与他现在的苍白还不一样,是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
关椋又调出几个几间医疗机构的就诊记录,有内地的,也有香港的;有公立的医院,也有私立的专项诊所。那些或者机器列印,或者手写的诊疗记录里,都有同样一个字眼“小儿麻痹后遗症”。
汤燕衣惊讶得张大嘴巴:“他竟然是患过小儿麻痹的,而且看样子复健了许多年,年纪很大了还不能走路?”
关椋凝视着汤燕衣的震惊,心里有些小小的满足感。当初他乍一看见这些资料的时候,他自己也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汤燕衣对皇甫华章的疑心很重,她甚至将康川大学的案子都与皇甫华章联系在了一起。可是因为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所以她藏在心里没说过。为了叫他帮她查找相关线索,她的疑心也只对他说过。
所以可以说这个在抽丝剥茧之下一点一点掀开面纱的皇甫华章,是他和汤燕衣两个人单独拥有的秘密。
他便悄然笑起:“怎么样,这些资料够劲爆吧?”他转椅子过去凝视她:“够不够……让你笑一笑?”
汤燕衣惊讶侧眸盯他一眼,随即蹙眉别开脸去。面颊有些红,眼神却依旧清凉而锐利。
关椋心下黯然叹了口气,收敛了微笑,转回去继续盯着显示屏。
也许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帮她多多找到皇甫华章的线索,帮她解开心里这个疙瘩。至于其他的,现在凭他在她心中的分量,还不到时机。
“皇甫华章具体的患病时间已经查不到,那时候中国内地的医院还没有全部普及电脑,所以有些东西还都只是手写的,还没有录入到机器中来。不过凭小儿麻痹症的主要发病时间,可以推断皇甫华章也应该是在1……6岁之间发病。这个发病时间听起来年纪很小,仿佛对人的一生产生不了太大影响,可是如果仔细分析,发病时间却有可能对他的性格养成产生巨大的影响。’
“1……6岁,我们可以划分成两个时间段,以3岁作为一个界点。若是3岁以前发病,可能会影响到他的生理发育,比如正常的站立、行走机能;而若是3……5岁之间发病,则可能影响到他社。会性格的养成。因为这个时间段正好是一个人开始接受幼儿园、学龄前教育,乃至上小学的时间。如果他发病在这个时期,很可能错过当中的一个,甚至是全部的教育机会。”
关椋又十指翻飞查皇甫华章在各个教育阶段的学籍,当画面一个一个打开,他便也深深叹了口气:“小衣,你能想到么,他竟然没上过幼儿园、学前班,甚至整个小学!”
“大学期间也曾有长达一年半的休学时间……这样支离破碎的教育经历,他竟然也在27岁那年拿到了两个硕士学位和一个博士学位!我的天啊,就算正常的受教育,27岁也才能拿到一个硕士学位而已,那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汤燕衣没有被那三个学位吓到,只是眯起眼问道:“你是说他有可能13岁以前的时光里,因为小儿麻痹后遗症的困扰,而都是一个人在家里度过的。没有上过学,也没有过同学,没有过跟同龄朋友交往的经验?”
关椋点头:“好像是的。”
汤燕衣起身,凝视之前那几张照片里的小男生。身上每一根线条都笔直优雅的男孩子,却有超乎年纪的隐忍和平静。他那紧抿的嘴唇,几乎没有一点表情的神色,都向人透露出一种孤傲和决绝,仿佛拒人千里之外。
可是反过来,那其实也是一种孤独的写照。他是因为没有机会走入人群,没有机会结交同龄的孩子,所以他才变得那么早熟,才会有那样拒人千里的表情。
汤燕衣缓缓点头:“是的,一定就是这样的。”
好难想象,一个在幼儿期、儿童期,甚至青春早期一直孤单生活在孤单世界里的小男生,他的内心该有多么寂寞和绝望。
汤燕衣轻轻闭上眼睛,试着想象自己就是年少时候的皇甫华章,孤单地坐在窗子里,透过窗子看见其他的同龄孩子在蓝天之下自由地奔跑,热烈地欢叫。而他被自己的腿,也许还被自己的骄傲永远困在大盒子似的房子里,与外面的世界永远隔开一扇窗。
“那是不是说,他从前不被佛德家族接受,不仅是因为他是私生子的缘故,也有大半是因为他本身是这样的情况?”
“一定是的,”关椋也忍不住叹息:“任何家族都不希望自己的继承人是这样的情形吧。更何况是佛德家族那么一个拥有贵族背景的家族,他们不容许一个无法正常站立和行走的小男孩儿来代言自己家族的骄傲。”
汤燕衣没说话,只是将那照片再度放大,只盯住那少年冷漠而锐利的眼睛。
“关椋,如果你是那时候的皇甫华章的话,你的心境会是怎么样的?你会因为无法战胜的疾病而认命么?”
关椋想了想:“也许开始都是不肯认命的吧,可是毕竟他还是个孩子,那个年代小儿麻痹后遗症在那个年代无法查清病因,所以不认命又怎能怎么样呢?”
汤燕衣却摇头:“如果是我的话,我非但不会认命,我还会抗争。我甚至会因此而更加憎恨那个不肯承认我、接纳我的家族。因为如果不是他们,我也就不会出生在这个世上,不会遭受这样的痛苦;所以那个家族没有资格抛弃我、无视我。我今天所受的所有痛苦,都是他们带给我的。若我有机会,一定会将这种痛苦也叫他们亲身尝尝。”
关椋惊讶地望向汤燕衣,睁大眼睛。
汤燕衣转头望他,清冷一转:“吓着你了吧?可是我汤燕衣就是这样性子的人,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女生。”
汤燕衣说罢径自转身走出了电脑室。
时年跟着皇甫华章走进他的家。
建在山上的城堡,依旧带着欧洲中世纪的气质,叫人走入其间仿佛穿越了时光长河,回到了那个属于贵族和骑士的年代。
实则来之前,时年也曾经想象过佛德家族的模样,也大体能想到那种与身份相称的豪华和高贵。可是当真亲眼看见的时候,还真着实是吓了一跳。
门口两个身穿笔挺制服的男子躬身,一左一右打开大门。皇甫华章忽然停住脚步,半侧身向她回望过来:“还好么?”
时年尴尬一笑:“还好。”
皇甫华章绅士地向她递过臂弯来,时年连忙跨上半步去,伸手跨进他臂弯里。有了他的支撑,之前那种脚底下没根儿的感觉减轻多了,终于脚踏在地面上,而不是踩在云里雾里。
他微笑偏首望她:“怎么做到的?”
时年眨眼一笑,指着那两个开门的男子:“我就当他们两个是酒店的门童,就当你的城堡只是欧洲中世纪主题的酒店就好了。”
皇甫华章颇有些没想到,高高地挑起眉:“那我呢,你觉得我该是什么角色?”
时年想了想,莞尔轻笑:“大堂经理吧。”
这一刻天高云淡,阳光如金,一向不苟言笑的皇甫华章竟然禁不住站在自家大门口仰头笑出声来。
“还好,是大堂经理。其实刚刚有那么一刻,我还担心你会将我设定成拎行李箱的礼宾呢。”
这样一来,时年那颗高高悬起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眼前那扇通往神秘古堡的大门,也仿佛不再那么不敢走进了。
两人走进大门的刹那,那两个男子齐齐躬身:“先生。”
他却笑了,挑眉望时年一眼,然后左右吩咐:“今天……叫我大堂经理。”
时年也没防备,“噗”地一声笑出来,皇甫华章自己便也随之轻笑出声,手肘微微用力,带着时年一步便迈进门去。
时年来到m国的时间不长,而且那四年的婚姻里走出家门的机会也并不多;而从前在中国的时候,也没出国去玩儿过,所以对于欧美的古老建筑并没有太多的见识。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也仅仅见过康川大学、燕舞坊这两座百年的西式古建筑的缘故,便觉得眼前这座古堡的整体风格跟康川大学和燕舞坊极为相似。建筑样式、结构,甚至木料的使用都觉得十分熟悉,只是这里的装修和装饰更为不计工本、更华丽耀眼。
大厅里挑高的天棚上,甚至四壁都是华丽的瓷砖镶嵌成的笔画。有宗教的主题,更多的是宫廷的画风与内涵,全都是色彩浓丽、线条丰。满,极富视觉冲击力与极强的装饰效果。
时年忍不住上手摸了摸那些瓷砖表面,只觉那釉色较之一般的瓷器更为润泽鲜丽。
皇甫华章明白她在疑惑什么,便轻轻点头:“你猜的没错,这釉料里是掺入了宝石。是在模仿中国瓷器里最贵的汝瓷技法。汝瓷的釉料里就是加入了玛瑙,才会产生那么润如玉、透如冰的效果。”
时年只能暗暗啧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