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深吸一口气:“我想我找到了罗莎出车后的原因了。”
时年带汤燕卿走向罗莎的车子。老乔闻声也跟了过来。
三人走到车边,时年便俯身钻进驾驶室里去,望向风挡玻璃。
汤燕卿和老乔也都跟着一起望过去,老乔咕哝了一声:“什么都没有啊。”
时年征求老乔的意见:“我想把车子移动一点位置,您看行吗?”
老乔眯眼望她:“你想移到哪里?”
时年回眸望刚才她站过的位置:“大致就是那个点的附近。只是可能还要具体调整一下。”
汤燕卿闻言微微一怔,原地退后一步,俯仰观察,左顾右盼一下,随即便笑了。迈开长腿走回来,伸手轻轻拍了拍时年的肩。
时年回眸望他,看见他点头一笑。
时年便也笑了。他是在赞同她的想法呢,她的心便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老乔还是打量时年,仿佛有些不愿意被她支使。她又不是警方的人,现在这辆车又是关键的物证,凭什么她说叫动就动,况且还没有个确定的地点啊。
汤燕卿便含笑凑了过去:“乔前辈,让她试试吧。就算我求您了。”
老乔继续拿乔:“你说了也不行。我再说一遍,这是我们组的案子,我们有自己的办法,凭什么听你们摆布啊。”老乔说着一指时年:“再说,她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汤燕卿忍着,没说时年是记者。
坦白说警员在办案的时候是挺讨厌记者的,有时候记者会很碍事,将警方的线索提前公布,或者故意写些夸大其词的文字,形成相当的误导。
汤燕卿就挨在老乔身边顾左右而言他:“您知道我为什么总管您叫老乔吗?我给您讲个故事哈,您看过我们中国的武侠电影吧,知道金庸吧?金庸笔下就有个义薄云天的盖世英雄,就姓乔,江湖人都尊称一声‘乔帮主’。”
“在我心里,老乔你就是我心里的乔帮主。”
老乔白了汤燕卿一眼:“就凭你跟我说这话,我就反倒觉着这事儿更不应该答应。”
汤燕卿大笑:“好好,我都收回。您就答应吧,拜托了。”
从前汤燕卿一向是桀骜的小子,在老乔眼里总觉着这小子仗着是汤家的子孙不将他给放在眼里。过去这四年里,这小子何曾与他这么低三下四说过话;每每见面不横着膀子直接撞过去都算不错了!
老乔便叹了口气:“行,看在你小子今儿这么懂礼貌的份儿上。”
老乔亲自过去问了鉴证科的同事,是否可以挪动物证车辆了。恰好鉴证科和交通局方面的警员已经结束了现场勘查的工作,便点头同意。
汤燕卿又上前拜托了在场所有警员同事,一起将车推向时年指向的位置。
时年面色紧肃,坐进驾驶座看了一下,顾不上客气又招呼大家:“往左一点。”
“再往右30厘米”
“再向后15读角。”
都是看在汤燕卿的面上,诸位阿sir才听从一个非专业人员的指挥,十几个人推着这个大家伙,前后左右几厘米、十几厘米地移动。
终于时年一声欢呼:“好了!汤sir你快来看!”
大家都给吓了一跳,便也都拥过来看。反倒是汤燕卿并未太过惊讶,从容不迫地凑过去。
小小的驾驶室,十几个人自然挤不进,于是站在外围的警员便压根儿什么都没瞧见,忍不住嘟囔:“到底什么呀?故弄玄虚的。”
只有两三个能跟时年挤到几乎相同观察点的警员才低低惊呼出来:“我的天啊!”
而汤燕卿则一副了然的微笑,并未露出任何惊讶的神情。
老乔也有些忍不住好奇,狐疑盯着时年:“到底怎么了?”
时年便下车,将驾驶位让出来,请老乔坐进去。
老乔不明就里,便也坐进去。坐好了之后,正想歪头出来问时年。就在冷不丁一抬头的当儿……阳光从对面的房顶忽然倾天而下,照在面前的风挡玻璃上。一片强光闪过,老乔下意识地眯眼。待得强光闪过,老乔重新睁开眼,便也是惊得一声低呼!
从老乔的视角望过去,只见之前还一片透明、视野良好的风挡玻璃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彩色的小丑头!
小丑十字星形状的暗色眼睛,尖尖的白色下巴,配着血红的嘴。原本能给人带来快乐的小丑脸,这一刻莫名地从风挡玻璃上浮凸出来,叫人只觉寒毛都根根立起!
老乔急忙从车子里钻出来,惊愕瞪住时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余的鉴证科警员也都赶紧钻过来看,挨个坐在驾驶位上,找到了方才的角度。可是只可惜阳光的位置也不断在变换,几分钟过后,阳光的位置发生了偏倚之后,风挡玻璃上的小丑脸便也自动消失了。
老乔不解,鉴证科的同事却在最初的惊讶之后,立即动手开始检测风挡玻璃上的物质。
时年盯着老乔,十分理解他的震惊:“乔sir,首先得说这个不是来自行为分析,是我误打误撞。刚刚我们三个站在这边说话,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物证车辆。那时候正好角度和光线都合适,我就看见风挡玻璃上五光十色的一片。只不过当时并没能看出是一张小丑的脸。”
“试想伤者本来正在好好地开着车,目视前方,注意路况;或者也有小小的溜号,因为要分神去想待会儿公司要召开的合伙人会议。就在这个时候,也许是小小打了一下方向之后,就冷不丁看见面前出现一张巨大恐怖的小丑脸……她怎么可能不吓坏了。出车祸便也是顺理成章。”
老乔不由得点头:“可是这是怎么回事?”
汤燕卿一直手插裤袋轻松地站在一边听着时年的讲述,此时才勾起唇角接话,抬手指了指天空:“阳光。”
“随着时间的不同,阳光的角度也会随之变化,在车子行驶到适当的角度,便会因为阳光的变化而出现画面。”
鉴证科的警员也走上前来:“乔sir,我们在风挡玻璃上找到了透明的胶质成分。因为它是透明、无色无味的,之前我们便没有留意到。”
鉴证警员用玻璃棒沾了一点那种物质,举到老乔眼前:“这种胶质能造成阳光的散射。如果阳光正好转到了合适的角度和高度,白光会散射成彩光,宛如雨后的彩虹一般,骤然在玻璃上出现彩色的影像。”
汤燕卿点头补充:“不止这种胶质本身,如果阳光的角度和高度都合适,风挡玻璃的弧面,以及风挡玻璃上贴的太阳膜,也都会一定程度上造成阳光的散射。与这种胶质合在一处,可能造成二次,甚至三次的反复散射、折射,构成多彩的小丑脸图像。”
“这么复杂的手段!”老乔都吓了一跳,急忙询问:“可找到指纹?”
鉴证科的警员只能遗憾摇头:“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指纹、脚印,甚至是毛发和皮屑。足见这个人是有备而来。”
汤燕卿慵懒点头,伸手搭在老乔肩上:“老乔,多此一问了。试想能熟练利用光线的散射和折射角度,从容地画下小丑脸的嫌犯,该是何等的智商。那样高智商的人,又怎么会愚蠢到留下痕迹或者基因线索给警方呢?”
老乔也忍不住抬手擦了擦汗:“这个罗莎究竟是得罪了什么样的人啊!太诡异了!我得去跟她谈谈。”
鉴证科的警员和老乔都走了,时年抬眸静静望住汤燕卿。
“你怎么看?”
汤燕卿垂首看腕表,然后从车祸现场向后倒退回罗莎家,一边走一遍用手机上的软件粗略记录距离和角度的数值。
测了一圈,他走回来,目光凝肃。
“你先说说。”
时年深吸口气:“首先从那小丑脸本身,可见嫌犯对于物理学、材料学的功底之深厚。还有小丑脸的构图,比例严谨,线条流畅,可见勾画的时候一气呵成,极有自信,且笔法熟练。”
汤燕卿含笑补充:“他在绘画方面的造诣,也许要更深厚一些。这体现在他对色彩的苛求,甚至迷恋上。”
“你瞧掌握阳光在胶质物质里的散射本身已经是个玄奥的事情,就像彩虹,只是光带的平均分配;可是小丑画呢,却是黑眼、白脸、红嘴,每一个部位的颜色都不失真,且色块的过渡流畅自然……这是他利用胶质、玻璃弧面、太阳膜之间的反复散射和折射才能达成。这般费心费力,可见他不能接受胡乱的调色,可见他对色彩的迷恋。”
“甚至可以说是将风挡玻璃当成了他专用的调色盘,以阳光为颜料,完全酣畅淋漓地自由勾画,乐在其中。”
时年闭上眼睛,将自己想象成嫌犯,想象那人那一刻面上的神色。
“那一刻他一定是在微笑,仿佛都忘了画下这样一幅画是要去害人的,他那时只在享受作画本身的快乐。甚至……”时年说到这里一皱眉睁开了眼睛,没有继续说下去。
汤燕卿便偏首过来:“怎么突然停住了?”
时年摇头:“我可能是想多了。”
“说。我不笑你就是。”他纵容地鼓励着她。
时年皱了皱眉:“也许是我变……态了,我总是觉得嫌犯作画乐在其中的另外一个很大的原因是……他希望他的观众会喜欢,会称赞他的高超画艺。于是他那时候的微笑都是因为想象着那个观众才起的。”
“他仿佛都能想到,他这幅画的观众会是谁。而他画下这张画,甚至就是为了展现给其中的一个特别的观众看的……他很期待那个人的惊讶。”
说完她用力甩了甩头。
作为这幅画的观众之一,她只希望她自己不是那个嫌犯期待的那个人。
真是好古怪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