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奉天听到吕方的话,不由得羞愧难当,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这时王佛儿走了过来,他换上了旧时的装束,两层铁铠,手中提着短刀铁椎,站在吕方马前,笑道:“今日便让末将站在大王马前,只要某家还有一口气在,就决不会让一矢及大王之身!”
大侵攻 第594章 决战(5)
第594章 决战(5)
史俨坐在马上,腰杆笔直,浑然不似已经在马背上颠簸了好几个时辰的模样,数千甲骑在他两侧展开,如果从高空看下去,就仿佛一只巨大的大雁,而史俨就在雁首的位置,一里外的镇海军本阵就好像一尾鲜鱼,横陈在淮南铁骑面前。
“吁!”随着一声嘶鸣,史俨勒停了坐骑,仔细观察战局起来:镇海军已经达成了对己方中央阵线的突破,正向左席卷,想要将己方赶入运河中一举歼灭,看眼前敌军的旗帜仪仗来看,应该就是敌军本阵,甚至吕方本人应该也在阵中,与其去和阵势严整,人数众多的镇海军主力厮杀,不如猛攻敌方本阵,反正只要斩杀俘获吕方本人,整个镇海军这股割据势力也就不复存在了,想到这里,史俨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骨笛,猛的吹了起来。
随着一声尖锐的骨笛声,沙陀骑兵的速度慢了下来,开始向中央靠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三角形,而尖角就指向一里外的镇海军本阵。相距镇海军阵虽然还有里许开外的距离,但巨大的压力依然让阵中不少人口中发干,手足颤抖,连手中的长枪都拿不稳当。
“这是淮南军最后一口气了,顶过去了,他们就完蛋了。斩首一级赏桑田五亩,子弟复役三年,战死者子弟除其役五年,家中免其粮赋!”王佛儿行走在行列中,大声呼喊道,身后的亲兵校尉高声重复着王佛儿的话语,十几个口音不同但同样浑厚的声音在行伍上空回荡,镇海军的士卒们在将佐们的打气下渐渐平复了下来。
很快史俨就将自己的骑兵整理好队形,开始向镇海军本阵冲击过来,相较与平常,淮南军骑兵的队形要密集的多,左右两骑之间的空间只容得下一人侧身而行,原因无他,史俨知道时间紧迫,容不得像平时一般先试探进攻,再投入全力一击致命。反正己方占有巨大的优势,索性承受一定的损失,冲垮敌军阵型,就算不能斩杀吕方本人,也要夺取大旗,扭转整个战局。淮南军一开始的速度并不快,也就和步卒小步快走的速度差不多,但随着距离的靠近,速度越来越快,就好像一堵移动的厚墙,向镇海军本阵冲去。
“弓弩手上前!”随着校尉的号令,弓弩手走出军阵外,首先是弩手发射,接着是弓手,射完箭矢的弓弩手们退回阵中,换上大棒和长柯斧,这两种兵器在近身肉搏中更为有效。
稀疏的箭矢落在沙陀骑兵的行列中,大部分箭矢被骑兵身上的甲片弹开,少数被射中马匹或者盔甲间隙的骑兵惨叫的跌落在地上,被后面的骑士踏成肉泥,但相对于如同奔流一般的沙陀铁骑来说,这种程度的抵抗连针刺的程度都算不上,沙陀铁骑还是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的气势压了下来。
“救命!”随着两军间距离的缩短,镇海军阵中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丢下手中长矛,转身逃走,督战的校尉立刻将其按到立即斩首,由于这些军队都是已经苦战经日的疲卒,建制也被打乱了,老卒军官战死了不少,抗压能力自然是差了不少。就在这当口,沙陀铁骑的三角尖便一头扎入镇海军阵中。
如同绝大部分冲阵一般,混乱在这一瞬间统治了一切,惨叫声、金属的撞击声、嘶鸣声充斥了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可是两边的士卒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向敌人砍刺着。鲜血就好像清水一般喷洒着,不少身负重创的沙陀骑兵不但不退,反而挥刀刺入自己战马的马股,连人带马一头冲入前方如同树林一般密集的长矛阵中,硬生生的撞死了四五名镇海兵方才罢休。即使在十余年后,不少已经是一州刺史的镇海军将佐,重新提起这场铁骑冲阵之战,依然是脸色惨白,如同梦魇一般。
眼看在沙陀铁骑的冲击下,镇海军的防守已经摇摇欲坠,侍立在吕方身旁的高奉天脸色越发惨白,好几次要开口说话,可看了看吕方的脸色,却又说不出口,他也知道此时和方才不同,如果说方才吕方退入大营中尚属可行的话,吕方现在一动,就是土崩瓦解的下场,虽然身后两三里外就是大营,恐怕也是可望不可即了,眼下之策,只有咬牙死定,剩下的只能指望神佛保佑了。到了此时,高奉天不禁下意识的默诵其已经多年未曾念过的《金刚经》来,祈祷奇迹会出现。
吕方听到诵经声,回头看了一眼高奉天,也不多言,只是莞尔一笑。也不知怎么,高奉天看到吕方如此镇定,心下的惊惶顿时便少了三分,正向开口说什么,耳边却传来一声巨响,下意识的回头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
原来沙陀军终于冲开一个口子,数百骑正从哪个口子中汹涌而出,正向吕方帅旗所在那个小土丘扑了上来,最近的已经不到七十步了。
“大王,你快将身上袍服脱了,换给微臣穿!”高奉天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伸手就要替吕方解身上的紫袍,这件华贵的锦袍在待会的激战中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此时吕方脸色有点惨白,但看上去却无甚惊惶,他伸手拦住高奉天的动作,问道:“若是如此,你怎么办?““天下可少我高奉天,可少不了大王!”此时高奉天早已心急如焚,厉声道:“来人,快将大王衣衫脱了,换上普通士卒衣衫,送回大营去!”
土丘顶上正忙乱间,沙陀骑兵已经冲到了土丘下,史俨正在其中,他正准备当先冲上土丘,突然土丘下的灌木丛后闪过一阵红光白烟,接着便只觉得右肩被雷打了一下一般,半边身子顿时没了知觉,身前两侧的骑兵顿时倒了一片,顿时乱作一团。
“吕方难道真的有天命在身,有鬼神护佑?”在史俨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念头,不禁惊惶无比。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将白烟吹散,史俨立刻看到灌木丛后有不少人影闪动,依稀正是先前自己在武进城下镇海军攻城使用的奇怪兵器。史俨顿时精神为之一振,他知道这玩意固然威力无比,但发射两次之间的间隔很长,只要乘他们还没有准备好第二次发射之前杀过去,就能取胜。
“儿郎们不要慌,镇海军就这一下子了,大伙儿冲上土丘,斩吕方之首的,赏钱万贯,绢五千匹,官升州刺史!”史俨不顾右肩传来的阵阵剧痛,用左手高举佩刀,嘶声喊道。这些骑兵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生死之间是见惯了的,方才遭到神秘兵器的突袭一下子被打乱了阵脚,这下看到主帅无恙,又悬下如此高的赏格,士气不降反升,纷纷驱赶着战马向土丘顶部大旗所在冲去,一旁灌木丛的臼炮阵地反倒没人管了。
“好厉害的家伙,挨了一次霰弹齐射,居然还这么有劲头,果然是野蛮人!”吕方看着土丘下的沙陀铁骑,不由得喃喃自语道,一旁的高奉天也不再拉扯他的衣衫了,看到主公有所预备,自己却被蒙在鼓里,他脸上满是被欺骗的不平之色。
“神机营鸟铳队预备,目标——”吕方拖长了声音,他已经看出了冲在最前面的史俨,虽然半身浴血,但胯下的神骏战马和盔甲服色已经暴露了他的身份。“就是那个骑黑马的,一定是个大人物,用一伍兵集中射杀那人!”吕方高声下令道。
按照吕方的命令,火绳枪射手们立刻瞄准了起来,原来虽然在战前镇海军的火绳枪已经试制成功,但时间太短,累计起来也不过一百五十条,这么点武器在数万大军的战场上能起的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吕方索性将其编为两个队,留在身边禁卫之用,正好碰到史俨冲阵,便派上了用场。
随着一阵巨响,沙陀骑兵们仿佛被巨雷猛劈了一下,纷纷落马身亡,尤其是被集中瞄准的史俨,更是身中五弹,他虽然身披重甲,但在六七丈的距离内,大口径火绳枪铅弹携带的巨大冲量,即使没有击穿铁甲,也足以将他的内脏全部震碎,更不要说身中五弹了,自然是当即身亡。王佛儿乘机领兵发起逆袭,将余部尽数消灭。
“大王,大喜呀,大喜!”
吕方正在丘顶看着远处的战局,却听到身旁有人高声叫喊,回头一看,却是高奉天,身旁还站着手捧一枚首级的王佛儿,也是满脸喜色,正要开口发问,却听到王佛儿沉声道:“大王果然慧眼,方才那骑黑马的贼军头领正是淮南贼左翼主将史俨,已然被我军士卒斩杀。”
“当真?”吕方闻言大喜,方才虽然己方歼灭了那一小股敌兵,但土丘下形势还是岌岌可危,但想不到那史俨勇猛的过了头,被自己的火器击杀,当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不错,末将手中首级便是史俨本人的,我方才询问过四五个淮南贼俘虏,都说是他,还从他尸首上搜出好几件东西来!”王佛儿从怀中取出几样东西来,放在吕方面前,都是些印信,兵符之类的东西,吕方一一细看,一颗悬在喉咙的心这才完全放了下来,笑道:“太好了,看来这一仗咱们总算拿下来了,佛儿你且将首级用长矛挑了,选几十个嗓门大的士卒,喊话给淮南贼听听。
“喏!”王佛儿干净应了,快步下去了,不一会儿,“史贼首被斩!”的喊声便回荡在战场上空。
“什么?史将军战死了?”运河河畔,朱瑾的脸上满是不肯相信的神色,这个豪勇盖世的汉子此时双手竟然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正是!镇海军那边喊的声音震天响,还挑了一枚首级,旁边还有些印信盔甲,说是史将军的。”禀告的校尉说到这里,再也不敢说下去,只是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且起来说话!”一旁的李简劝解道,自从开战以来,他所领的右翼和对面的罗仁琼打得便是不温不火,原因无他,运河岸边的土地崎岖不平,无法投入大量军队结阵而战,运河的存在又限制了迂回侧翼的可能,两边都在你推过来五尺,我推回去一仗的拉锯战。一直到被王自生突破了中央阵线,席卷过来,李简才越发焦急起来,虽说那运河不过四五丈宽,深也不过两丈深,可这几万人想要越过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更不要说在几万如狼似虎的镇海兵围观下了,如今唯一的指望就是史俨所统领的左翼了,毕竟朱瑾一开就就把几乎全部的骑兵和相当大一部分步兵都给了他,打得就是从那边迂回的目的,可打到现在,却传来史俨身死的消息,实在是蹊跷得很。
“朱相公,我们还是去阵前看看吧,说不定是吕方那厮效王世充故智,扰乱我方军心。”李简所说的王世充故智,乃是唐初时王世充与李密在北山大战,王世充预先选一容貌与李密颇为相似之人,在战场上斩杀,悬其首称已经斩杀李密,李密士卒在激战不辨真假,一时大溃,王世充由是击破李密,据有中原之地。
朱瑾闻言,并不说话,点头上马前去,李简却故意拉后了十余步,低声对李遇到:“如今形势不妙,我等须得准备后路,公可速速到河边,准备船只。”李遇会意,点头离去。
此时的战场上,大局已经底定,完成了中央突破的镇海军已经从东、北两面包围了淮南军,南面是江南运河,只有西面,镇海军打了围三缺一的主意,不欲逼得对方太紧,回头死战,反而造成太大的损失。至于史俨所领的淮南军左翼,由于主帅身死,其骑兵主力看到战局对己方不利,不少都独自退走了,史俨生前知晓这些沙陀骑兵乃是自己在淮南安身立命的根本,不容外人插手,形成了一个派他性很强的小集团,结果就是一旦他身死,朱瑾又不在身边,那些沙陀骑兵看到战局不利,便将友军丢下自顾离去了。结果就是左翼剩下的淮南步兵没有他们的支援,也拿屯在小丘固守的王许余部没有办法。
朱瑾来到阵前,眯起双眼,只见十余骑镇海军在阵前来回驰骋,为首那人手中的长矛挑着的一枚首级,身后几骑拿着便是头盔、印信之类的东西,依稀便是史俨的物件。他心下不由得一咯噔,左翼拖到现在都没有结果,定然出了变故,就算这首级不是史俨本人的,只怕这迂回左翼的计划也不太可能,那眼下自己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将更多的败兵带回润州,甚至江北,以待再战,想到这里,朱瑾便转身回去了。
大侵攻 第595章 决战(6)
第595章 决战(6)
朱瑾回到帅旗下,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稍一留意才发现李简、李遇二人都没了踪影,随口询问一旁的虞候道:“李都统与李常州到哪里去了?”
“禀告相公,二位将军方才带着亲兵往河岸那边去了!”
“什么?河岸?”朱瑾心中立刻咯噔一下,升起一股不详的感觉,他竭力将胸中的那股烦躁压了下去,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对那虞候下令道:“你且去河岸那边招二位将军过来,就说本帅有事要与他们二人商量,要快!”到了最后,朱瑾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又强调了一遍。
“是!”那虞候叉手行礼,便快步向河岸那边跑去。朱瑾看着那虞候离去,在原地踱起步来,心中满是不安,在这个节骨眼上,李遇和李简二人的突然离去,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自从领兵渡江以来,他便在和李简、李遇二人的相处上颇为留意,生怕内部不和导致战事不利,一直来倒也还过得去,但在这个危机关头,莫不是他们两人要生出生么幺蛾子吧?
过了约莫半刻钟功夫,那虞候便赶了回来,脸上满是惶急之色,离得还有十余步远便嚷道:“相公,相公,不好了!”
朱瑾一听那虞候叫喊便知道大事不好,赶紧断喝道:“闭嘴,过来说话!”此时战事不利,淮南军军心本就不稳,这虞候一嚷嚷顿时惹起了一片哗然,虽然立刻被都头校尉弹压下去,但看士卒们个个惶然的眼神,就知道爆发出来是早晚的事情了。
那虞候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快步跑到朱瑾身旁,压低嗓门道:“不好了,我过去的时候李简和李遇正领着他们的亲兵上船,看样子是要乘船独自逃跑的模样。”
朱瑾闻言眼前顿时一黑,一个趔趄几乎跌倒下去,吓得那虞候赶紧伸手扶住朱瑾,一边连声急呼,一边伸手去掐朱瑾的人中。现在淮南军数面受敌,李简和李遇二人又撇下士卒逃生,局势糟糕到了极点,唯一的主心骨可就是眼前的这人了,若是他再有个万一,可叫这里的数万士卒还有什么指靠?
朱瑾伸手挡开那虞候掐自己人中的手,闭目沉思半响,方才重新睁开双眼,目光中又重新闪现出勇武果决的光芒,沉声道:“来人,传令下去,让三军饱食,待会全军向东!”
“向东?”身旁的将佐开始一愣,接着才会意过来,镇海军的阵地在淮南军的东、北两面,南面是江南运河,看上去向西面撤退是一条生路,可如果朱瑾直接下令向西撤退,数万大军在镇海军的两面追击下,必然是争先逃跑,自相践踏,恐怕最后除了少量的骑兵以外,绝大部分士卒都会葬身此地;唯一的一条生路就是在剩下的白天里先向敌军发起猛攻,重创敌军,和镇海军拉开距离,然后乘夜色丢掉辎重,轻装后撤,这样才是唯一的生路。朱瑾不愧是老于戎行的名将,虽然连番遇到变故,可行军布阵还是缜密无比,毫无半点纰漏,两旁的将佐看在眼里,本来绝望的眸子里反倒多了几分希望。
镇海军中军,帅旗所在的土丘上满是欢喜的气氛,莫说是罗列两厢的将佐,就连抗旗的小卒脸上也掩不住笑容,个个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出师也有一个月有余了,背井离乡,眼看敌军已经被三面包围,胜利就在眼前了,淮南南线之兵几乎扫数在此,只要打垮了他们,江东之地便可传檄而定,将军校尉老爷们可以升官进爵,咱们小卒也可以得些田亩恩赏,听说勾当殿前左右二厢军事的王小将军没投入大军前也不过是个浪荡汉,不过让大王看中了,又给王都统当了义子,连连立功,不过二十出头便已经显赫无比,眼看放出去就至少是一州刺史的前程。若是咱们等会破敌时让阵后的大王看中了,也放到殿前左右二厢去,历练个几年,放出来不说是州刺史,也是个县尉的勾当,也让乡里那些只知道戳牛屁股的土蛋看看,咱家的威风煞气。
正当此时,丘下一骑飞驰而来,背后的认旗被扯得笔直,护卫的士卒早认出来是传递军情的军使,赶紧让开道来。那传骑冲上土丘,跳下马来,赶到王佛儿面前,高声道:“禀告都统,淮南军突然发起逆袭,攻势极猛,罗将军报说请让中军配合进击,分散压力或者增加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