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四天傍晚,狱卒送来饭菜,这一次却把一个大盒交给了那壮汉。盒子里放了一壶酒,一只烧鸡和几碟菜肴。
那狱卒笑嘻嘻对壮汉说道:“知道这是啥意思吗?”
那壮汉呆了,傻傻的盯着盘子里的那些酒菜。这不是卓然给他的,而是属于他自己的,他嘟哝道:“断头酒……”
“知道就好,慢慢享用吧。明日午时就是你上法场的日子,有什么要交代的,今晚就把它写下来。需要纸笔就跟我们说,不过也许不需要。因为明天上法场你的家人会允许到法场上见你一面,有什么话那时候可以交代他们。”
“当然,你要觉得那时候说不完,或者担心说不全,现在写下来也未尝不可。不过你认识字吗?嘿嘿!”
壮汉没有笑,嘟哝了一句:“不用写了。他们就算来见我我也不会见他们的,叫他们不用来了。”
“这个我可管不着,我只负责送饭。”
一边说着,一边又从食盒中取出了卓然和那老头的饭菜。当然都是按照卓然的要求,一只烧鸡,一壶酒,还有几盘菜和米饭。在往常,那壮汉拿到酒都是一口气喝半壶儿。以前都说的很豪迈,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是真正见到断头酒的时候,他却呆了。眼睛直愣愣的瞅着,半晌不说话。
老头好心的说道:“吃点吧。你不是满不在乎吗?明天就算死了,也比你那些战死在沙场的兄弟多活了这么多年呀!这可是你说的,开心点。”
壮汉还是不说话。呆呆的瞧着那些饭菜,甚至都没伸手去碰一下。
卓然慢慢喝了酒,啃着鸡腿,瞅着他。心想,这家伙该不会是说一套做一套吧!嘴巴上说的慷慨激昂,真正死到临头还是害怕了。不过换成谁都是这样,又有谁不贪恋生命,不惧怕死亡呢?
便在这时,一个狱卒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书简,问卓然说道:“你是开封府捕快杨二郎,对吗?”
“是的,有事吗?”
“国子监祭酒带着他女儿捎了话,让我传给你,说你们的婚约就此作罢。他女儿已经另外许人家了,让你别惦着,安心在这坐牢吧。这个是退婚的婚书,希望你能帮帮忙,在这退婚书上签个字,如果你退婚,他们愿意送白银二十两。作为你在牢房中的用度开支。”
卓然开始笑了,越笑声音越大。笑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无趣,这才停下来。这还是他有史以来结交过这么多女孩子第一次被人这么对待的,这无异于落井下石。
卓然很想知道,如果将来这国子监祭酒和他的女儿知道这只是演了一场戏,而自己又得到加官进爵,那时候会作何感想?
卓然二话不说接过那婚书,拿过毛笔,笔走龙蛇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狱卒接过婚书,告诉他那二十两银子交给牢头了。要用什么吃什么尽管说,从里面开支。
卓然说道:“麻烦你把这二十两银子拿去买肉包子,然后装到一辆马车上,送到他家门口去。就说是我给他千金小姐送的陪嫁。”
那狱卒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说:“有意思。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照你的要求这么做。”
狱卒笑着走了。
旁边老者一条挑大拇指,对卓然说道:“好,有气魄。对了,原来你跟祭酒的闺女有婚约呀!看来你混的不错嘛。这家伙眼高于顶,而且极其的市侩。会把女儿嫁给你?想必如果你没有犯事,说不定你们这婚事还就成了。”
旁边壮汉插话说道:“幸亏没有成。不然这种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夫妻,那还不知道会惹多少气呢。兄弟,我现在知道了,原来你比我还苦。”
“你居然被人落井下石当场退婚,相比我掉个脑袋算得了什么?谁不会死啊?但是又有几个人会被退婚呢?因此你比我苦,想想这我心里就平衡了。哈哈哈,只要找到平衡,我就能吃能喝。”
说着,抓过酒壶咕咚一口喝去大半。便拿过那只肥肥的烧鸡,狠劲的啃了起来,吃的满嘴都是油。
卓然不尽苦笑,瞧着他,心想哪有这样的逻辑,居然把被人退婚看的比掉脑袋还要丢人还要可怜?想想也是。人生自古谁无死,掉脑袋和死在病床上还不都是死吗?早一天迟一天而已。但是被人退婚那就是当着面打耳光,这种羞辱只怕不是谁都能够忍受的。
对于这壮汉这样的血性汉子而言,他是宁可被砍头也不愿意被人羞辱。所以他认为卓然比他更惨。
老者也充满同情的在卓然肩上拍了两下,说道:“没关系,就像刚才这大哥说的。你若真是西夏的细作,用不了多久会跟西夏交换。把你交还给西夏,你就能活命。说不定到了西夏还会成为英雄,好酒好肉加官进爵。甚至还会娶到娇妻美妾。所以不用在意那么多。”
壮汉也一边嚼着烧鸡,一边宽慰卓然说道:“正是如此,想她作甚?这种蛇蝎女子退了最好,虽然被她这么退婚很丢人。但是你就当她是个屁,放了就是了。”
卓然不尽苦笑。他根本不在意这件事,但是被他们俩这么说,还真觉得心里有点憋屈。虽然这是他希望的结果,但是这个结果是以这种方式出现,让他还真觉得有些丢面子。
那壮汉似乎找到了平衡,吃完饭便在那借着酒兴唱歌,唱到嗓子都沙哑了,这才倒头大睡。那些歌在之前曾经告诉过卓然他们,是在战场上将士最喜欢唱的,围着火炉,特别是在大顺城内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冰天雪地中,饥寒交迫还要拼死厮杀,唱首歌来提精神。而现在他却要唱这歌上刑场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亮,那壮汉便戴上了长长的木枷,被带出牢房去了。
走到门口,他对卓然说道:“兄弟,你是个好人。不管遇到什么事看开点,想想老哥说的话,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没什么大不了的。多谢你好酒好肉款待,若是有缘,咱们下辈子做兄弟。”
说完拱手大踏步的往天牢外走去了。
他前脚刚走,随后狱卒来了,对卓然说书枢密院来人提审。
几个狱卒押着卓然出了大牢,来到了一间审讯室。审讯室里墙角有不少刑具,上面血迹斑斑。卓然心想,奶奶的不会假戏真做,给老子来一顿拷打吧?那这戏演得有点太过了。
正仓惶间,见到坐在审讯桌前的是一位身穿官袍,目光冷峻的老者,正盯着他,却不认识。老者让所有人都出去,要单独审讯。
其他人退出之后,老者上前把门关了,这才快步来到卓然身边。低声说道:“杨捕头,你受委屈了。我叫曾公亮,是枢密院的枢密使,奉官家之命来提审你,实际是来探望你的。你的事官家已经告诉我。官家让我转告你,希望你再忍耐些日子。”
卓然这才松了一口气。曾公亮他当然知道,当朝宰相之一,枢密院的枢密使,国防部长亲自前来审讯,却原来是传达宋神宗口谕的,看样子枢密使也知道事情真相。这让卓然一阵兴奋,因为这也就意味着宋神宗准备动用军事力量。否则他应该叫韩琦之类的宰相去说这件事,而不是枢密使。
卓然赶紧微微欠身,说道:“多谢大人。小人在狱中过得挺好,也完全理解官家的决定。小人会配合官家所有举动的,请官家放心。”
枢密使微微点头,然后说道:“我后面要盘问你如何当西夏间谍之类的话,你一声不吭也就是了。”
卓然赶紧说道:“你可不能假戏真做,给我上刑哦!”
“哪会呢,官家说了,把你打入大牢就已经让你很受委屈了。怎么还能动刑呢?又不是周瑜打黄盖,也没那个必要。打入大牢的很多官员也都没有被刑讯的。”
卓然这才把心放了下来。
随后枢密使曾公亮朝他眨了眨眼,快步走回长案坐下。将惊堂木一拍,呵道:“大胆细作,还不把你如何刺探军情的事情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卓然却不说话,只听得曾公亮一个人在那儿时而大声威胁,时而好言相劝。然后还不时的抛出一些优厚条件,包括美色,卓然却还是不说话。
曾公亮演着独角戏整整半个时辰,才气馁的站了起来。走到卓然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好了,戏演的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杨兄弟,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交代的跟我说,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帮你办。”
卓然想了想。忽然说道:“今天上午要处决一个犯了死罪的将军,他好像运粮草迟了两天,要被斩首。我听说他曾经在西夏浴血奋战,杀过不少西夏兵士,立过战功,从一个普通的小兵,靠着战功一路升到了将军的位置。”
“这次耽搁了两天,也不是懈怠。而是路上被西夏军队袭扰,加上天寒地冻,情有可原。所以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能否免了他的死罪,让他到西夏前线去戴罪立功。”
枢密使笑了,说道:“你说的是他呀?他叫呼延奎,作战倒也凶猛,的确是靠着战功从一个兵士升到现在的职位。只是这一次罪行十分重大,耽误了军机,造成我军大败。死伤数万之众,龙颜大怒,这才将他处死。不过既然是你说情,我就马上把你的想法禀报官家,看看官家是否给他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说到这儿,看了看窗外。又说道:“我还得赶紧,不然只怕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