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上完洗手间，洗手的时候看了眼镜子的自己，镜子里的人朱唇粉面，神态微醺，活脱脱一副任人宰割的小白兔模样。
顾盼捧水拍了拍自己的脸。
冰冷的温度，让她有些昏沉的意识瞬间清醒过来。
今晚还是喝太多酒了。
她酒量再好，此时也有点醉意上头了。
顾盼又掐了一把自己的脸，确定神志能保持清醒后，才走出洗手间。
习静拿着她的包，正在门口等。看见她出来，立即说：“顾姐，江总说晚上他喝了酒，没办法开车送我们回去，让我和你打车先回去。”
顾盼讶异，“大家都走了？”就这么一会功夫？
习静摇头，“没有，大家都还在。江总让我拿你的包出来，和你先走。”
顾盼明白这是江裴看她喝太多，怕她断片了，等众人一起散去的时候，她不知道会被谁接走。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刚才撞见了程行止搂着她的那一幕，江裴担心她会被梁安当成物品一样送给程行止，所以索性让她先走了。
毕竟这样的事，以前不是没有过。
顾盼从习静手里接过自己的包，“那我们走吧。”
习静问：“那我们要和梁总说一声吗？”
公司聚餐，她们要先走，不和领导说一声，实在说不过去。
要是和梁安说，那她可就走不了了。
习静还是太单纯。
顾盼笑起来，说不必：“江总会和梁总说的。”
两人离开，一起上了出租车后，顾盼让司机先送习静回家。
习静家里住离公司五个公车站的小区。
和顾盼住的小区是反方向。
习静下车后，顾盼让司机再等等，确认习静回到家，给她打电话报平安后，顾盼让司机开车。
司机夸她细心周到。
很多人送人回家，等人下车后就走了。
殊不知有时候危险通常都是人下车后上楼的那一段时间。
顾盼笑笑，没说她这种周到，都是因为自己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所以才格外注意。
到了自己住的小区，小区安保做得很好，是不允许外来车辆进入的。
顾盼在门口就下车了。
小区的保安认得住在这个小区每一个住户。
见到顾盼回来，门卫处的保安立即走上前，招呼了一句：“顾女士晚上好，欢迎回家。您今晚又加班啊？”
“是公司聚餐。”顾盼慢步走着。
保安嗅到她身上浓重的酒气，有些不放心，便跟着她。
一直到她楼下，亲眼看着她进了大楼，拿出别在腰间的对讲机，呼监控室注意一下2栋28楼的顾女士是否安全进家门，这才转身离开。
顾盼进了家，却发现客厅里的灯亮着。
客厅沙发正坐着一个人。
是江裴。
“你不是应该还在向府吗？”顾盼面露惊讶，在玄幻处换了双拖鞋。
“找了借口，先走了。”江裴起身，去厨房给她端了一碗醒酒汤，“刚煮的，还烫着，你晾一会再喝。”
顾盼“嗳”了一声，眉开眼笑的接过来，边吹气边说：“那我谢谢江总了，竟然劳你纡尊降贵，亲自煮醒酒汤给我喝。”
“少贫。”江裴伸手耙了一下头发，没好气的开口：“喝完醒酒汤，赶紧洗个澡去睡觉。要是被我妈知道我让你喝成这样也不拦着，她肯定打断我的手。”
提起长辈，顾盼顿时收起了玩笑的心思。
她放下醒酒汤，从包里掏出一个u盘，递给江裴。随后，又进卧室拿出自己的电脑。
“我找到了当年那个项目的一些资料，你看看有没有有用的东西。”
江裴打开电脑，把u盘插到电脑上，随口问了一句：“你在建安四年了，都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这u盘又是从哪里找到的？”
“u盘是我自己的。”顾盼端起醒酒汤，一边喝一边挨在江裴身边，“里面的资料是我从梁曦月电脑拷贝出来的。”
“梁曦月？”江裴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
“就是梁安的堂妹，在财务部当出纳。”顾盼说，“半年前进的公司。”
一说是梁安的堂妹，江裴就有印象了，“哦，那个喜欢嗲声嗲气的土拨鼠。”
“噗——”
顾盼险些被呛到，伸手拍了一下江裴，“你这是什么比喻？”
“她那尖叫声可不就是跟土拨鼠一样。”江裴眼睛落在电脑屏幕，头也没抬，“你赶紧去洗澡，一身酒气味。记得把头也洗了。”
顾盼也不喜欢自己一身酒味，把醒酒汤喝完，就去洗澡了。
等她洗完澡吹干头发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江裴坐在沙发上，手里夹着根抽到一半的烟。
矮桌上的电脑依旧来着，旁边烟灰缸里有几根烟蒂。
显然，江裴已经抽了好几根。
他很少抽烟。
尤其是在自己面前，更是一根烟都不会碰。
此时却一连抽了好几根。
听到她的脚步声，江裴将手里的烟按在烟灰缸里，随后他抬起头，神情像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阴郁暗淡。
“我想，你是对的。”江裴哑声说，目光紧紧盯着电脑屏幕，“你爸，确实是被冤枉的。”
顾盼怔在原地，许久都不动一下。
“但是u盘里的资料，并不能作为证据。”江裴说，没得到回应，喊了她一声，“顾盼？”
顾盼这才回过神，走到江裴身边坐下，声音听起来很平静，“这里面都有什么资料？”
“一份挂牌生产协议。”江裴顿了一下，“还有一份晨安建材和你爸公司签订的建材购销合同扫描件。别的都是些销售清单表，没有什么价值。”
他让了让身子，把电脑转到顾盼面前，让她自己看。
确如江裴所说，她拷贝的所有资料里，有用的只有这两样。
挂牌生产协议的内容，是程方建材公司作为授权方，授权许可晨安建材公司挂牌生产并出售他们公司的产品。
而晨安建材和她爸公司签订的那份扫描件合同，顾盼略看一眼就关上了。
这份合同，她早在四年前就看过原件，合同条款里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顾盼又重新点开挂牌生产协议看。逐字逐句地看，每一个条款都看得认真仔细，企图看出什么不对来。
江裴看她这样，心里愈发难受，低声劝说：“好了，别看了。你今晚喝了不少，现在也不早了，先去睡觉。有我在，一定会帮你查清真相的。”
“不。”顾盼抿着唇，转头看着江裴，“这不对。”
“不对？”江裴愣了愣，“什么不对？”
顾盼指着电脑里的这份挂牌生产协议，一字一句的说：“这份协议不对。我虽然没见过程方公司的合同，但像他这样的大公司，每一份合同都会经过法务部审核，对己方不利的条款，一定会改掉。而这份协议，连基本的权利义务条款都没有写清楚，走签字盖章流程时，法务不可能会给过。”
也就是说，这份协议要么是伪造了签章，要么是压根就没走正式的签章流程。
总之这份协议，绝对有问题。
要想找出当年这个真相，或许可以从这份协议找起。
江裴说：“协议你发一份到我的邮箱。程方公司是程氏集团旗下子公司，我找个合适的机会让季秋阳帮我问问程氏集团的人，先查一下这协议上的签章是不是伪造的。他和程少熟，让他帮忙找人查这个协议是否有备案存档应该不难。”
顾盼却摇头，不太赞同他找季秋阳。
“季总监那点心眼，只怕事没办成，反而坏了事。”顾盼把电脑合上，“梁安这个人，性格多疑，我进建安整整四年了，至今都没有完全得到他的信任。他私底下做的那些事，至今没透露一点风头。”
季秋阳那心眼确实是……有那么一点一言难尽。
才跟梁安见了几次面，就眼也不眨的砸了七百万给梁安，还喜滋滋地说梁安对他好极了，和他掏心掏肺称兄道弟的。
典型的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江裴扶额“唉”了一声。
也不知道这傻小子是哪家养出来的，他在绿城打听了一圈，愣是没打听出来。想提醒他家里的家长，都没辙。
“这事我自己来吧。”顾盼以为江裴唉声叹气是在愁协议的事，便说，“不是说想拿下程氏航空员工公寓楼的项目吗，我就以这个为借口去接近程行止。”
“我来吧。”江裴皱眉，想起程行止搂在顾盼腰上的那只手，整个人就不好了，“这种大人物，你一个女孩家被他占了便宜，只能咽在肚子里，拿他没有办法。”
“你去？”顾盼仔细端详江裴，“你长得也不赖，万一人程少是个男女通吃的，你去了也照样得忍气吞声白让人占便宜呢。”
江裴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我替你操心，你倒拿我开起玩笑来了。”
顾盼弯唇哈哈一笑，笑意染上眉宇，整个人平添了几分娇俏。
难得看到她笑得这么轻松，江裴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顾盼笑够了，正色开口：“程行止人不错的，今晚我差点摔倒了，多亏他扶了我一把，不然我说不定摔成骨折呢。”
“扶人都扶到腰上去了？”江裴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心道，她还好意思埋汰季秋阳缺心眼，她自己都是个被人占了便宜还替人说好话的傻子。
“那是意外，谁扶人还注意是不是扶错了位置。”顾盼对程行止印象很好，就忍不住替他说好话，“再说了，他长得这么好看，别说是搂腰，就算亲亲嘴，那我也乐意，我也不亏。”
顾盼说着，回想了当时的情景，嘿嘿笑了两声，“我跟你说，就他扶我腰的那一幕，放到电视剧里就是三百六十度旋转慢镜头，拉近回放，并且配上粉红泡泡的特效，放到小说里也能写个两千字篇幅，少女心爆棚从此沦陷不能自拔。”
江裴：“……行吧，你高兴就好。”
“上周五，我在亭江饭店被张择老婆骂小三的时候，也是程行止帮我解围。”顾盼说，“我看人向来很准，程行止肯定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纨绔富二代。你就放心吧，我不会吃什么亏的。”
江裴瞥她一眼，呵笑一声，“是，你能耐大着呢，你什么时候吃过亏啊。”
顾盼鼓起腮帮子，一脸无辜的神情。
她既然已经下了决定，那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动摇的。江裴放弃劝她打消念头，只说：“那你自己掂量着，有搞不定的事，就和我说。”
顾盼笑着说好。
“凡事都要慢慢来，你不要太急。”江裴不放心的再三叮嘱，“一急就容易坏事。”
顾盼也再三保证，“你放心，我不急。我等了四年，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江裴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行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睡觉。”便起身离开。
顾盼送他出门，倚门看着他走进电梯后，才把门关上。
客厅静悄悄的，刚才的热闹仿佛都跟着江裴一起走了，只剩一盏泛着白光的吊灯，冷冷清清地照明这一方寂静。
孤独，便无处可藏。
顾盼走进卧室，打开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拿出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全家福照片。
十八岁的她站在中间，爸妈分别站在她两侧，三人笑容如出一辙，都是笑眼弯弯唇角上挑。
那时候负责拍照的摄影师还夸道：“顾小姐长得像顾先生，也像顾太太，不论跟谁出去，都不像是父女母女，更像是兄妹姐妹。”
那时候她年少轻狂，最是讨厌别人说这种讨好的话，便调皮的怼了一句：“那我爸妈要是带我一起出门，他俩岂不就是成兄妹了？”
噎得摄影师差点自闭。
如今再看照片，爸妈那时候的精神样貌看着确实年轻，站在她身边，真就像哥哥姐姐一样。
哪能想到仅过了两年，两人就鬓白如雪佝偻衰老得像五六十岁的老人。
顾盼伸手在照片上摩挲，眼神恍惚。
直到手机忽然震动，她这才回神。
打开手机一看，是一条未读的新消息。
“早点睡！”
顾盼瞬间失笑。
她回了两字：“晚安。”
照例把聊天记录清空，然后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抱着相框躺下。
关灯，睡觉。
这一晚，她做了一个长而踏实的梦。
梦里她爸伸开双手，蹲在离她仅几步开外的地方，一脸温柔的哄着她：“盼盼，走到爸爸这儿来，爸爸在这里等你。”
妈妈跟在她身后，也张开双手，随时准备只要她一摔倒就抱住她。
她还在蹒跚学步的年纪，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她却踉踉跄跄走一步停三步，走了很久，才成功走到爸爸的怀里。
爸爸一把抱住她，朝天空抛了抛，开怀大笑：“盼盼真棒！”
妈妈在一旁轻斥：“你轻着点，别把孩子吓到了。”
直至天光破晓，爸妈的声音渐渐消弭，顾盼梦醒睁眼，发现枕头上淌着一片未干水渍。
美梦如旧，让人留恋。
顾盼抱着被子，将头埋在枕头上，半天不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