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雨后天晴,天光明澈。
昨夜刚下了一场雨,池塘里的芙蕖都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几尾红鲤在荷叶下追逐嬉戏。
贺兰徵负手而立,安静地站在阑干一侧。
他垂眸注视着那些残败的芙蕖,聚精会神,面色变幻莫测。
过了片刻,他叫来秦夜:“将这几条鱼送到放生池去吧,”
秦夜诧异,红鲤是阿渔姑娘最喜欢的,以前在骊京的质子别院喂养了好多。
自打贺兰徵从西秦回来,为了纪念阿渔,他也养上了红鲤。
如今,却不要了。
秦夜脑子转得快,隐约猜到原因,当即应下。
“太子殿下,有人想要求见您。”
贺兰徵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袍袖:“何人?”
“这个他没说。”内侍道:“只说太子在等他。”
贺兰徵的眸光再度移回池塘,微微一敛,笑道:“果然是耐不住了。”
言罢,贺兰徵轻轻一展锦袖,转身离开。
一路走走停停,贺兰徵悠游自在地进了正厅。
一抹修长的身影自右向左倾斜,那人迎着光,冷峻的容颜浸润在金色的光圈中。
贺兰徵挥手屏退内侍,独自闲庭胜步地入内,声音绞着笑意:“距离骊京一别没多久,想不到这么快就得见故友,总算没辜负我们守望相助的那几年。”
萧凤卿长身玉立:“本王不是来找你的。”
说话时,他略略侧身,脸上依旧戴着假扮长留的人皮面具,通身气度却贵不可言。
贺兰徵笑吟吟的:“王爷?孤还以为你最近忙着升官发财死老婆,怎么说也该是太子了。”
萧凤卿眸光骤冷:“她还没死,不但没死,还做了你们西秦的安阳公主。”
“是啊,她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贺兰徵含笑的语气多了一丝冷嘲的意味:“难不成,你万里迢迢追过来,是想再杀她一次?”
萧凤卿冷笑:“拙荆流落西秦,这阵子多亏了姜皇后的照拂,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本王改日一定亲自登门拜谢,也请贵国完璧归赵。”
“为何不回答孤的问题?”贺兰徵好整以暇地看着萧凤卿:“心虚了?”
萧凤卿朝贺兰徵走了几步,凝眸淡瞥:“这是本王与她之间的事,外人不必插手。”
“外人?”贺兰徵嗤笑,说实话,这真是个不怎么美妙的形容,让他心里的郁气越来越深。
“就是孤这个外人在她九死一生的时候,把她救下来,也是孤这个外人在她一蹶不振满心求死的时候,始终陪在她身边,孤是外人……”
贺兰徵眼里犹如淬了寒冰,冰凌径直射向萧凤卿,质问道:“请问你这个‘内人’在她濒临绝境活不下去之时又在哪儿?又做了什么?”
萧凤卿一怔,迟钝地理解着这串话,耳畔心底皆是雪虐风饕:“求死?”
“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不了解?”贺兰徵勾唇讽笑:“她那么要强,来去自由如风,结果双腿却废了,还要承受你那么大的伤害,她是个普通的女人,不是刀枪不入的战士!”
杀人不见血的字句在萧凤卿心口划下了狠狠一刀,他的睫毛猛然颤动,背在身后的手倏地攥紧,血管似乎随时能被巨大的力量撑破。
原来她这四个月是这么过的……
她独自面对天崩地裂的世界,而他什么都不知道,比起她,他确实没资格说自己痛苦。
心底燃起了一股漫天大火,很安静地焚烧着,那把火蔓延到他眸底,烧出妖娆的血红。
“是,我了解她……”萧凤卿低哑的嗓音仿若胸腔飘出的羽毛,他眸光恍惚了一瞬,很快又变得深邃坚定,凉眸晲着贺兰徵:“正因为本王了解她,才要带她离开,她不属于西秦,更不属于皇廷。”
贺兰徵盯着萧凤卿,笑了笑,唇畔掀起冰冷的弧度:“萧凤卿,你也要点脸,你把她的人生摧残得支离破碎,是孤一点一点耐心拼凑好的,孤还没做什么,你倒是跑出来坐享其成了?”
“你没做什么?”萧凤卿的双目陡然升腾起冷冽的火焰,厉声道:“卫国公府已经把晏凌是晏瑄的真相昭告骊京,本王不相信你的暗桩没告诉你,可晏凌直到现在还被你蒙鼓里!”
贺兰徵愣了愣,随即淡然自若地颔首。
“孤不觉得骊京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地方,孤确实没坦白,但你既然来了,你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洗清自己罪孽的机会,可惜你料错了,她不会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