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公主,请留步!”
参加完宫宴,晏凌由婢女护送着回到马车边。
木板刚放下,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娇糯女音。
很熟悉。
晏凌睇了眼菖蒲,菖蒲停下木轮车。
宫道宽阔,靴子踏过青石砖的响声清晰可闻。
晏凌转过身,女扮男装的少女逆着灯影朝她跑来,步伐轻快又活泼,透着迫不及待。
不远处,是大楚使君的马车。
目光掠过那几个面目模糊的人,晏凌冷淡地撇了下唇。
晏瑶终于跑到晏凌身前,站定,先看了晏凌的腿,尔后,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打量,发现晏凌与慕容妤的确有一两分相似。
这就是她的姐姐啊……
九死一生,受尽了磨难。
可自己在她面前,她却不认得自己这个妹妹。
这一霎那,晏瑶的脑子里晃过无数画面。
有晏凌与她斗嘴的,有慕容妤崩溃痛哭的,有晏衡后悔莫及的,最终,最后一幕定格于晏凌和她的初次见面。
彼时,那个女子神采飞扬,身手潇洒,笑容明亮,她如秀竹挺立,是嘈杂闹市中最亮眼的一抹存在。
因为她,天地万物都瞬间失色。
而如今,她锦绣绫罗,妆容精致,身份尊贵,可行动却受制于一把木轮车。
所到之处,无不是偷偷非议的闲言碎语。
晏凌默不作声地听凭晏瑶端量,隔好一会儿,眼见晏瑶眼圈微红,表情也十分古怪,她不禁蹙眉:“你找本宫有事?”
晏瑶点点头,摇摇头,紧跟着,又缓慢地点了点头,咬着唇瓣,眼神极其复杂。
晏凌耐着性子问:“到底何事?”
晏瑶欲言又止,揪着拇指,忽然小心翼翼地伸手摸向晏凌的膝盖:“疼不疼?”
晏凌的神思不由得恍惚了一晌。
漫漫冬夜在冰冷刺骨的澜江随波逐流了那么久,没人问过她“冷不冷”。
死里逃生地醒来,面对的是自己成为废人的事实,也没人问过她“疼不疼”。
倘若四个月前,有人在她耳边问上这么一句,或许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正是这一走神,晏瑶的手已经触上晏凌膝盖。
晏凌眸光骤沉,下意识挥开了晏瑶。
晏瑶一愣,望着自己发红的手背,一颗心酸涩难当,嗫嚅:“我是特意跑来西秦瞧你的。”
晏凌也察觉到自己方才过分了,搓了搓手指,生硬地解释:“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腿。”
“可我不是别人呀,我是你妹妹。”晏瑶委屈地嘟囔,她指着自己的装束:“从骊京到定京,万里迢迢,我一心盼着早点见到你,也有好多好多话想告诉你。”
晏凌轻笑,笑声满是嘲弄。
此前,晏瑶从未承认过她们是姐妹。
如今真相大白,她倒是反其道而行之了。
她过去很渴望得到一份亲情,而今再回溯那段日子只觉得恍如隔世。
“我并不是你姐姐,我是奸宦的女儿。”晏凌的声线平淡如水,显然也不太愿意提起这件事,缓声道:“你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晏瑶却猛然抓住木轮车的扶手,眼含急切地望着晏凌:“不是的!”
话一出口,突然想起沈之沛的叮嘱,眼下不宜把真相和盘托出,免得被西秦居心叵测的人利用。
她软了神情,请求道:“我能不能去公主府找你?”
晏凌本来想拒绝,但是瞥到晏瑶眼底浓浓的哀色,她倏然惊觉这样的晏瑶是很不对劲的。
分隔四个月,晏瑶在她跟前的神态举止简直像是个假的,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截然不同。
“本宫虽来了西秦,可落叶归根,本宫终究是大楚人,大楚的难堪过往却令本宫如鲠在喉,本宫不欲再提,加上前尘往事在心中已然沉寂如坟,对与故人叙旧也委实没什么兴趣。”
晏瑶面色一黯,心渐渐沉落,还没开腔,晏凌又淡声道:“倘若晏姑娘是想同本宫重新结交朋友,本宫招待一二也算情理之中。”
“我明日就过去找你!”晏瑶圆圆的脸庞宛若能发光,兴高采烈地约定时间:“明日你何时有空?”
菖蒲在晏凌耳畔轻声提醒了一句,晏凌垂下漆睫想了想,道:“后日你来府里。”
晏瑶欣喜万分,转而想到那封义绝书,她谨慎地端详着晏凌,期期艾艾:“你真要义绝?”
晏凌的凤眼汪着一湖清凉深邃的水,一字一顿:“很早之前,本宫和宁王,便已恩断情绝,此生再不会有任何瓜葛。”
远处,正往这边快步走来的人立时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