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凤卿一动不动地坐着,目不转睛凝着澜江,寒凉刺骨的滂沱雨水笼罩着他,周遭空气湿冷,令他几欲窒息,胸口一阵滚烫一阵冰冷。
他早就预料到这辈子或许再也见不到晏凌了,但他真的从没想过,会是以阴阳相隔的方式,他明明不是这样筹划的。
他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可现在,他很后悔把晏凌带到骊京,更后悔在她生命走到尽头的最后一刻,他都在戴着面具对待她。
他送她上摘星台,是想安排晏凌假死,毕竟她身上的蛊毒不能再拖了,西秦人擅长用蛊毒,赤鹄恰好是西秦世子,他把晏凌交给赤鹄,为的是让她尽快解蛊。
他任由死士行刺她,是因为那批刺杀晏凌的死士有他的人,摘星台下也有他早就安排的暗卫接应,她跳江逃生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她那么刚烈的性子,怎么可能受制于人?
只要晏凌能以死人的身份离开骊京,沈淑妃便再也不能伤害到她,此后,哪怕她得知真相回来报仇,他都可以欣然面对。
他与她同穿红衣,是想重温当日成亲的光景,月汐锦是老皇帝赏赐的,他并不知晓温月吟也有,还扯上了嫁衣这一套说辞。
他故意羞辱她,激怒她,是想打消沈淑妃的戒心,为她争取活下来的时间,也是想催她快点逃跑,他连澜江上游何时关闸都算好了。
可她没能体会到他的用意,平日那般聪明的人,昨夜变得格外执拗,字字句句都在细数她所承受的伤害,情绪更是失控到无法控制。
无论她挟持秋眉还是温月吟,他都是乐见其成的,起码沈淑妃的顾虑又多了一层,谁知沈淑妃宁可牺牲她们两都要杀了晏凌,甚而用秋眉来试探他跟丁鹏。
那一刻,唯独萧凤卿自己知道自己有多害怕。
他故意用自己的后背挡住箭矢,本来以为她真的要带着温月吟逃走,结果她迟迟不肯离开,她还问他对她有没有过丝毫真心。
他当然不能说有,否则等待她的就是万箭穿心,他是镇北王的儿子,他岂能公然相救?
他有他的责任,他有他的使命,他不能三番两次为了她更弦易辙。
她太傻了,他人就在她面前,她手里又有刀,明明对他恨之入骨,却连捅他一刀都做不到。
萧凤卿笑出了眼泪,平日恁般爱憎分明的人,看着心狠手辣,其实从没想过伤害他。
嘴上从不愿意吐露真情,然而,死士突袭的刹那,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推开他。
那一句句失去理智的勃然痛斥,怨怼他的同时,何尝没把她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她永远都不知道,她摔碎玉珏、截断青丝立誓之时,他的心有多痛,他清晰地意识到,他们这辈子再无可能破镜重圆。
可这还是能承受的,他只希望她平安地活着。
最后,她终于要逃了,他暗暗窃喜,哪怕筹划穿帮也没关系,所以他飞身替晏凌挡住了箭,可他万万没想到,下方等着她的不是生路,而是一条再不能回头的死路……
随着又一波侍卫的无功而返,萧凤卿的背又佝偻了一些,心越来越冷,哪怕内心深处知道答案,他也固执地不愿去接受晏凌的死。
凌乱又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萧凤卿僵硬地转过头,晏衡冒雨大步而来,面色惶然。
还没靠近澜江,晏衡焦灼的声音就透过雨幕贴耳传来:“阿凌呢?我女儿呢?!”
他是睡梦中被下人叫醒的,听闻萧凤卿遇刺晏凌落江的消息后连袜子都来不及穿,匆匆套着靴履就出了门。
无人应答晏衡,他们有志一同地瞥向萧凤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