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皇后被禁足的消息传进东宫,太子愣了愣,忽然放声大笑。
唐铎亦是深感痛快:“朱桓目下焦头烂额,晏皇后指望不上了,他就得独自应付朝臣,说来或许是满朝早就等着这一天,御史台的奏折比雪片还多,皇上早朝还发了好大脾气”
“总算让孤等到今天了!”太子握着拳,激动地在原地来回踱步:“老七果真是个能办事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孤没信错他!”
说着,太子又有点不高兴。
他昨天还为萧凤卿的“死”多喝了两杯,怎么一转眼这人就复活了?
太子的心情很矛盾,他从前忌惮睿王,眼下又要提防萧凤卿,同时还得尽量凸显自己的存在感。
本来以为替建文帝试药蛟珠能多换得他几分眷顾,没想到晏皇后随便跳一支舞就把他的功劳给抵消了。
幸亏萧凤卿这次能杀一杀她的威风,不然他的太子之位更不牢固了。
想到萧凤卿,太子不免想起卫国公府,他当众被晏瑶拒婚,这口气直到现在都还没喘过来。
晏家的女人怎么那么搞定?
白白便宜了萧凤卿。
虽然萧凤卿把晏皇后整了一顿,可如果他们能两败俱伤就好了,现在没了晏皇后,岂不是萧凤卿一人独大?
呸呸呸!
萧凤卿独大,那他萧宜修又是什么?
太子埋汰自己的脑子搭错了筋,他转眸看到一侧默不作声的唐铎,上前两步,犹豫道:“如今这形势,又该如何?晏皇后倒了,咱们是不是得赶紧去父皇跟前露露脸?”
闻言,唐铎掩去眼底一抹鄙夷,恭声道:“太子,咱们高兴的太早了。”
太子一怔,满脸喜色都迅速沉凝下来:“这是何意?”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太子您忘了?”唐铎细细分析:“晏皇后在后宫经营多年,又有朱桓从旁相助,她的实力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厉害,如今暂时吃瘪,只是被宁王打了个措手不及,等她缓和过来再反扑,那就未必是我们能招架得住的了。”
太子皱眉:“晏皇后难对付,萧凤卿更加不可小觑,孤现在就觉得不踏实,萧凤卿的势力一日日壮大,孤担心他以后会不受孤驱策。”
唐铎笑着宽慰太子:“您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只要您不行差踏错,谁能奈您何?晏皇后这么多年都没能撼动您的地位,宁王他难道就凭朝夕便能影响您?”
太子眸色变幻:“可是没了晏皇后,谁来掣肘萧凤卿?”
唐铎目光一闪,压低声音道:“太子,属下上回在宫里听说,皇上最近的身体每况愈下……”
话不必说得太明白,太子立时就懂了。
建文帝反正眼看着就快驾鹤西去了,届时晏皇后一倒,他这个太子就能顺势上位,睿王鞭长莫及,萧凤卿也不能顶着悠悠众口犯上。
太子静下心想想,觉得唐铎说得在理。
他把萧凤卿的事暂时放到一边,沉声道:“那该怎么办?”
唐铎高深莫测地笑道:“最好是一鼓作气,趁晏皇后现在左支右绌,咱们把先皇后的死捅出来,到时候皇上对皇后的恶感更大。”
“太子,您忘了澧兰和翠竹吗?上次宁王妃说要寻找当年同她们一起离宫的宫女,属下已经找到了一个。”
“是吗?”太子顿时来了精神:“你说得对,那我们这就把消息送去宁王府,趁晏皇后而今元气大伤,咱们争取这次一击毙命。”
……
萧凤卿并不在宁王府,接待太子的是晏凌。
太子装模作样地嘘寒问暖了一番。
“弟妹,那日你被抓去东厂,孤十分忧急,也试过找父皇求情,可父皇那段时期身体不好,孤还给七弟寄信了,可惜他迟迟没回信,孤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们何其恩爱,七弟怎么可能坐视你身陷囹圄。”
晏凌淡笑:“劳烦皇兄费心了。”
其他的,她一个字都没多说。
太子这话说的挺漂亮,不但给他自己刷了把仁兄的好形象,还假做不经意地离间了她和萧凤卿的感情。
太子若无其事张望四面:“七弟去哪儿了?”
晏凌示意绿荞上茶,笑道:“王爷去了五城兵马司,他说最近不在,怕那些皮猴懈怠了。”
太子若有所思:“说起五城兵马司,七弟御下有一套,那么一大群无所事事的纨绔,目下都听话的不得了,这全是七弟的功劳。”
“哪里。”晏凌失笑,语气稀松平常:“皇兄您言重了,他们平时都在一起混,一来二去,可不就比旁人熟悉?之前统领五城兵马司的都是些年纪比他们高了一辈的,性格也严肃古板,自然玩不到一起去。”
太子摩挲着青花瓷茶盏北沿,挑眉:“玩?”
晏凌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当然是玩了,他们这一群吊儿郎当的纨绔凑到一处,还能有个什么正经的?皇兄别看我家王爷挺勤快,其实还不是贪玩。”
说着,晏凌不悦地冷了眸:“他离京前借着与同僚聚会的理由背着我去了如意坊寻欢作乐,皇兄应该听说了此事吧?”
太子笑意微深:“听说了,七弟什么都好,就是寻花问柳这一点改不掉,七弟妹多多包涵他,他早晚都会懂你的好。”
“但愿吧。”晏凌言简意赅。
太子话里话外都在试探萧凤卿如今的深浅,晏凌索性顺着太子来回答,虚虚实实,让太子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太子沉吟不语,半晌,他放下茶盏,抬眼瞥向晏凌:“实不相瞒,孤这次来仍旧是为了母后那件事。”
顿了顿,太子似乎怕晏凌已经忘记了,补充道:“是孤的母后。”
晏凌眸露了然,她笑笑:“我知道的,是皇兄有新的线索了?”
太子便道:“弟妹上次希望还能见见同澧兰和翠竹一起离宫的宫女,孤把人找到了。”
“弟妹,你这会儿可有空?反正朱桓现今自顾不暇,我们不如一起出城见人?”
太子的神情比刚才认真很多,事关自己的生母还有储君的位置,他的态度总要慎重。
晏凌沉默,不知怎的,她忽然忆起了萧凤卿说过的不要她插手先皇后之死的话,这一瞬,她罕见的犹豫了。
查出先皇后的死因,意味着她即将离开骊京。
思及此,晏凌突然感觉心像被什么扯了扯。
她应该是要毫不犹豫答应太子的,可她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当然,这并非是她不愿意去查,只是查明以后又得做出某个选择。
随着时间的累积推移,她惊觉自己逃离骊京的想法已不如昔日那般强烈急迫,恍惚中,她的脑海又倏忽闪过了萧凤卿曾经的质问。
——“骊京真没有值得你留念的人事?”
晏凌蹙眉,心跳不自觉快了一拍。
她在心中无声回答:有的。
太子久未等到晏凌开口,侧目望去,晏凌显然是神游天外了,根本都不记得还有他在场。
“弟妹……弟妹?”
太子打量着晏凌心不在焉的模样,以为她真的不愿意查,一时急了,倾身劝说:“七弟妹,晏皇后如今的地位岌岌可危,只要再加一根稻草就能压死她,莫非你到了这份儿上反而想置身事外?如果你想抽身而退,也已经为时已晚,你们夫妻俩早就是晏皇后一党的眼中钉,你若是不先发制人,等晏皇后缓过神来,你们一个都跑不掉!不是孤吓唬你,父皇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要是……你们的结局可想而知。”
晏凌神思归位,浅笑:“皇兄多虑了,我没有不想插手的意思,皇兄把人安置在哪儿?”
太子狐疑地盯着晏凌:“那你方才为何走神?”
不探个清楚,他总是不安心的。
谁晓得晏凌到时候会不会出幺蛾子,毕竟这两夫妻一个比一个精,免得他一不小心就被坑了。
“没什么,是一点私事罢了。”晏凌不欲跟太子多谈,再次问道:“人在哪儿?”
……
那个刚找到的宫女就被安排在城外的庄子。
出城门时,官兵例行检查,晏凌百无聊赖地撩起帘子,倏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方含嫣也没料到还能遇见晏凌。
晋王派了马车先后送她和戏班回去,她看到街边有卖小食的,所以便下了车。
她戴着帷帽,轻步近前,看了眼马车的标记,她眼波微动,在马车边给晏凌施礼:“民女方含嫣见过宁王妃。”
晏凌透过被风吹起间隙的薄纱看着方含嫣,发现少女容色更盛往昔,不由得微微一笑:“四喜楼的玉娇奴,幸会幸会。”
方含嫣嫣然一笑:“宁王妃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民女仰慕王妃已久,王妃哪天有空,不妨来四喜楼听听曲儿?”
晏凌从善如流:“一定,我也很久没去过四喜楼了,下次去就点你的戏。”
方含嫣眉眼顾盼,将手中刚买的小食分了一袋给晏凌:“是炒板栗,味道极好。”
晏凌伸手接过,低头嗅嗅,称赞:“很香。”
方含嫣没同晏凌再有交谈,又行了一礼便告辞了,晏凌注视着她婀娜的背影,笑了笑。
绿荞也探头瞅了眼:“晋王府的马车?好奇怪啊,这大清早的,玉娇奴从晋王府出来?”
绿萝不以为意:“许是晋王通宵包场吧,他自从回到骊京就醉生梦死高朋满座的,咱们家王爷失踪那些日子,他都在夜夜笙歌,真真儿是凉薄得很。”
晏凌眸光闪烁,忆起方含嫣越发娇艳的面庞,轻声道:“晋王被晏皇后放弃了,自然对其他事无所求,哀莫大于心死,莫过于此。”
此时的她们,谁都不曾想,分明是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人,却因十八年前年前的一场可笑又可悲的误会而互换了人生。
……
那个被感染了瘟疫还能侥幸出宫的宫女叫水莲,约摸四十岁不到。
提起先皇后孟氏,水莲的神情略微暗淡。
“先皇后待人慈和,我们都以能去她宫里伺候她为荣,尽管奴婢没有服侍先皇后的福分,只是在侧殿,可先皇后逢年过节都会打赏周边宫人,她为人这么好,居然……”
水莲抬头看了太子一眼,没再往下说。
晏凌等水莲平复情绪,缓声道:“先皇后薨逝前后,宫内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为什么先皇后去世后,宫里会莫名其妙的爆发瘟疫?”
“奇怪的事情倒也没有,王妃知道,奴婢不过就是侧殿洒扫的小丫头,很多异常都察觉不到。”水莲皱眉回忆:“距离先皇后薨逝还不到一月,宫内就突然有人患上了瘟疫,当年的云贵妃……哦,就是如今的晏皇后,她以雷霆手段处理了那批宫人,奴婢也是与太医院的药童相熟,趁早多拿了几贴药才幸免于难。”
晏凌和太子对视一眼,疑惑道:“皇宫那等地方怎么会好端端的染上瘟疫?”
太子愤慨:“定然是晏云裳下的毒手,民间也有这样的阴私手段,拿瘟疫病人穿过的衣裳给自己看不顺眼的人穿,杀人于无形。”
晏凌想了一会儿,否认:“皇兄忘记了?孟家人对于先皇后使用的饮食与衣物都是认真检查过的,假若有异状,不可能瞧不出来。”
太子眉心紧锁:“那他们是用什么法子对孤的母后下了毒手?”
晏凌费解:“这也是我不理解的,那么严格的排查方式,先皇后的一切都是不假手于人的,孟家的奴仆总不可能背主,她的难产本来就疑点不小,再加上突如其来的瘟疫,整桩事都显得扑朔迷离。”
“水莲,你还记不记得瘟疫的源头在哪儿?最后又是怎么得到控制的?”晏凌盯着水莲:“你不要着急,慢慢想。”
“瘟疫的源头是……莹嫔娘娘的宫人,最开始我们都不知道她得了瘟疫,是她后来晕倒在御花园,此事才暴露。”水莲低眸回忆:“皇上得知瘟疫一事,本来是要在后宫有大动作的,还准备封锁后宫,是晏皇后出面说自己能有法子控制,也不晓得她是怎么办到的,总之过了半个多月,瘟疫就真的没了。”
晏凌心头一动,莹嫔?
她记得莹嫔曾拿杏仁茶害过萧凤卿。
而瘟疫的源头也是莹嫔的宫人,莹嫔恰好是晏皇后的人,所以瘟疫肯定有晏皇后的影子。
晏凌陷入沉思,久久不语,太子催促:“怎样,听出什么端倪没有?孤的母后绝对是被晏云裳还有朱桓合谋害死的。”
“这点毋庸置疑,先皇后一死,最大的得益者就是晏皇后。”晏凌苦恼:“只是时间过去这么久,证据应当都被销毁了,光凭几句证词做不了什么事。”
水莲闻言也面露沮丧:“太子,王妃,对不起,婢子帮不了你们。”
晏凌摇摇头:“这并不怪你。”
太子仍旧不死心,拔高音调:“水莲,你好好想想,瘟疫总该有个原因吧,是不是你漏掉了什么?”
大概被激愤的太子吓到了,水莲一哆嗦,也不管有没有忌讳,脱口道:“那宫人昏迷时哭诉自己偷穿了先皇后穿过的亵衣,说自己不舒服必定就是那件亵衣引起的。”
果不其然,太子听了勃然大怒:“岂有此理!母后的贴身之物岂能容这些贱婢玷污!”
晏凌倒是眉梢一挑:“亵衣?”
水莲额头有冷汗滚落:“先皇后死时,她宫内有好多衣裳首饰都极其贵重,连亵衣都绣着金丝银线。宫人素来捧高踩低,那时晏皇后刚晋位,他们打着讨好新后的主意,使劲儿作践侍奉过元后的宫人,其中就包括瓜分元后的衣饰……”
“好一帮狗胆包天的奴才,枉费孤的母后待他们如此宽厚,倘若孤一早知晓,非得要把他们碎尸万段不可!”太子一拳重重砸在桌面。
晏凌对此不置可否,太子当年就算早知这事,也不可能拿那群宫人怎么样,毕竟有晏皇后撑腰,太子一个有名无权的摆设能做什么。
水莲抿了抿唇,涩声道:“可是……也不知为何,晏皇后得知宫人们的举止发了很大一通脾气,还责令他们把元后的衣饰归还,他们畏惧晏皇后的威势,只好照办,莹嫔那个宫人因不舍,所以并未还回去。”
晏凌问:“那宫人后来还活着?”
水莲摇了摇头:“治不活了。”
冬阳明媚,却有一股寒意透体而来,晏凌一言不发,转头凝着青砖上的方形光斑发呆。
电光火石间,晏凌猛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太子见晏凌面色难看,道:“弟妹有新线索?”
晏凌迟疑片霎,冷声道:“从前在书上看到过一种杀人不留丝毫痕迹的办法,用人体给对方下毒。”
太子微讶:“这是什么邪门歪道?”
晏凌娓娓道来:“用了这种方法杀人,旁人是看不出任何蹊跷的,下毒的人以自身或者旁人为引,中毒的人表面上不会出现任何异状,可时间久了,毒素会随着汗液从体内挥发,她用过的衣饰都会带毒,连同他们朝夕相处的人都会在身体中残留余毒。”
太子福至心灵:“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瘟疫?”
晏凌肃然颔首:“我要是没猜错,瘟疫根本只是个幌子,晏皇后真正的目的是杀死那个偷穿元后亵衣的宫女。她本来不必大动干戈的,可这种毒在某些特殊体质的人身上,会传染的非常快。”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澧兰跟翠竹没受波及,并非是她们没中毒,只是体质不算特殊,所以毒性不显?”太子只觉得耸人听闻,念头转过,他忙道:“那孤这便派人给她们检查身体,你说还管用吗?”
晏凌欣然应允:“事到如今,也没更好的法子了,元后死得冤,晏皇后说不定还用此法害过别的宫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