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快马加鞭往山庄赶去。
太子高居马上,满脸春风得意,仿佛已经看到晏皇后倒台的美好结局。
萧凤卿黏着晏凌不放,不许晏凌单独骑马,遂强行让白枫带走了晏凌的坐骑。
晏凌心不甘情不愿地窝在萧凤卿怀中,她朝前头昂首挺胸的太子微抬下巴,轻声道:“你两究竟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
萧凤卿斜睨晏凌一眼,抬手在她光洁的额头曲指弹了一下,凉凉道:“我特别想勾搭你,求成全。”
晏凌一本正经板着小脸,严肃道:“我不愿意被你勾搭,谢谢。”
萧凤卿不依不饶:“为何?我还不够美貌吗?”
晏凌懒得接腔,岔开话题问道:“你要的东西拿到了吗?”
“压根儿就不在回雁峰,这些事以后再说吧,母妃的病是沉疴旧疾,不急于一时。”萧凤卿并不想跟晏凌多提宝藏的事,装模作样地哀叹:“好累啊,杀了那么多蠢货,阿凌,你把你肩膀借我靠一靠。”
晏凌抿唇,别扭地往前挪动:“你一个大男人学这些女人家的腔调也不嫌丢脸。”
萧凤卿哑声笑笑:“我要你,不要脸。”
这厮撩人的话张嘴就来,露骨得很,晏凌心跳不禁漏了一拍,洁白无瑕的耳根又红了。
“雪为肌肤,花为红唇,冰为玉骨。”萧凤卿侧眸,柔声称赞:“阿凌害羞的样子真是极美,初见不觉得,如今相处久了才发现,其实我的阿凌挺耐看的。”
“你这张嘴,大概诸葛亮都得甘拜下风。”
晏凌轻咳一声,目不斜视,极力忽略面颊逐渐滚烫的温度,心下却颇觉惊奇,她最近好像对萧凤卿的情话越来越没抵抗力了。
这明显的变化令她不大能接受,但实际上也没她想象的那么抵触。
萧凤卿低头,棱角分明的下颌抵在晏凌肩窝,毫无君子风度地把一半重量压在晏凌身上,双臂环着她纤细的楚腰,慢悠悠地策马。
晏凌催促:“太子跑那么快,你怎么跑这么慢,你是在骑马,不是在骑乌龟。”
萧凤卿老神在在:“他忙着邀功,我要是赶在他前头,会被他穿小鞋的,我若不淡泊名利,如何反衬他的好大喜功。”
晏凌陡然想到一事,疑惑道:“父皇这些日子不都昏迷着?你们把人带回去,他能处理?”
萧凤卿目光一闪:“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
晏凌心头一凛:“你……”
萧凤卿失笑:“自保的手段而已。”
晏凌默不作声了。
萧凤卿温声道:“是我和太子一起想的主意,父皇偏宠晏云裳母子还有朱桓,纵使他把禁军的统领权从朱桓手中收回,难保晏云裳不会吹枕边风让他心软。”
“如果他昏迷不醒,事态的发展就不一样了。”晏凌沉吟:“近来晏皇后母子的小动作不断,各大世家也忙着争权夺利,父皇一醒来,面对的就是这么大的烂摊子,加上蛟珠的事,对晏云裳母子的恶感只会更重。”
萧凤卿欣然点头:“聪明。”
晏凌抿了抿唇,眉心锁着一抹忧悒。
无端的,心底有抹阴霾挥之不去。
萧凤卿说过他不会做弑父这种天理不容的事,可是他对建文帝的态度实在太奇怪。
萧凤卿行若无事地捏捏她手:“别想多了。”
两人的身体挨得很近,彼此的气息咫尺可闻。
萧凤卿嗅着晏凌萦绕肌骨的冷香,再加上这互相契合容纳对方的坐姿,不免心猿意马。
“阿凌,我忽然发现一件事。”
他语气玩味,薄唇若有若无地擦过晏凌耳侧。
晏凌连忙收拢纷杂思绪,歪头,恰对上萧凤卿暗光重影的眸子。
她甩了个白眼丢给萧凤卿,一看萧凤卿这不正经的表情,她就猜到准没好事。
果不其然,萧凤卿并不介怀晏凌的无视,高深莫测一笑,凑近她耳边,嗓音微微沙哑地送进她耳中:“你以后可以多穿襦裙了。”
晏凌起初不解其意,电光火石间,她猛然想起萧凤卿曾经奚落她平胸撑不起襦裙。
似是为了验证晏凌心中所想,萧凤卿挑挑眉,粲然一笑:“大了些,山庄各色果品味道都甚美味,是不是因为最近吃了太多木瓜汤?”
晏凌的脸瞬间变作了调色盘,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红,一时间精彩极了。
她盯着萧凤卿那张极昳丽的面孔,沉默半晌,突然启唇:“萧凤卿。”
“嗯?”萧凤卿仍是懒洋洋的,慵懒音色含着倦,深黑眼眸漫不经心抬起,笑晲着她。
晏凌龇牙对他笑了笑,迎视着那双饱含兴味的凤眼,萧凤卿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下一瞬,萧凤卿整个人便如同蹴鞠用的鞠球一样,被人从马背上一掌重重拍落,腰身反弹到梧桐树上,然后砰一声翻滚进茵茵草丛,吃了一鼻子灰。
慢行在后头的白枫等人:“……”
活成了一个球的萧凤卿:“……”
他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夫纲不振!
前头听见动静的太子差侍卫过来询问情况。
“王爷不小心摔了下去,可能是腿麻。”晏凌三言两语打发走侍卫,居高临下地瞥向萧凤卿。
萧凤卿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消气了吗?”
晏凌神清气爽地在马背抻了个大大的懒腰,嫣然笑容将周遭昏暗的景色都渲染得明艳。
“不好意思啊,我手痒,而且这马鞍太小了,两个人坐不下,劳烦王爷自便吧。”
天阑高远不可攀,星子落落低垂。
她俏生生的,眼弯似新月,星光笼着她肩头,身后的天际宛若一面巨大的黛蓝色琉璃镜,将她鲜活生动的身影镶嵌其中,隽永如斯。
或许是脱了刀兵四起的险境,她的笑容异常明媚飒爽,笑声清甜悦耳。
那一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以及伊人神采飞扬所带来的强烈震撼,令他无以言表。
萧凤卿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晦暗的目光久久凝视着这一幕,默然不语。
自此,他的梦里经常会浮现这样美不胜收的画面,日日夜夜,岁岁年年,乃至终生不忘。
……
陆北飞马奔进了云华楼。
晏皇后已去了内室小憩,朱桓独坐窗下喝茶,背影寂寥,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陆北大踏步进门,望着朱桓,唇瓣动了动。
朱桓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并未察觉到他的出现。
陆北面上的神情更为冷酷。
他的义父素来灵机,鲜少有神思恍惚的时刻。
朱桓不经意转眸,看到陆北阴翳的表情,心头微沉:“办砸了?”
陆北半垂着头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义父,宁王或许还有后招,您得提防。”
“萧凤卿果然非池中之物,本座小看了他。”朱桓摇头,低着声叹息,随后冷笑:“他以为和太子结盟,本座就不能奈他何吗?本座倘若想除掉一个人,多的是千百种法子。”
“不错。”冷肃的女音出现在屏风后:“不管萧凤卿有多大的能耐,本宫都不信他还能翻出这片天。”
晏皇后面罩寒霜地走出来,见到陆北,她淡声道:“你可曾亲眼见着那些死士自尽了?”
陆北顿了顿,垂眸:“未曾。”
“当时太子已经带人来了坡地,微臣不欲多生事端又担心宁王会用奸计陷害娘娘与义父,是以马不停蹄赶了回来通风报信,不过微臣离开前给他们留下了最后一条命令,就是自绝,相信他们肯定不会偷生。”
晏皇后凤眸微眯,眼底有精光出没:“萧凤卿早知睿王在地宫附近有埋伏,他根本没去地宫,反而故意引死士现身追杀于他,莫非他提前就知道了本宫的计划?”
朱桓面露狐疑:“死士并不知晓娘娘的谋划,睿王也不会走漏消息,微臣与陆北绝对不可能背叛娘娘,那到底是谁出卖了我们?”
晏皇后沉思不语,她抬眸扫向陆北:“萧凤卿不可能无缘无故把你们引出去,你仔细想想,他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陆北皱眉回忆,尔后缓缓摇了摇头。
“他引蛇出洞,好像就是为了杀人,我们派出的死士有一大半都折损在他剑下,后来晏凌也赶到了,他们两个人合力在重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晏皇后冷眸一厉,有星火迸溅:“朱桓,本宫不是早就让你看紧晏凌的吗?”
朱桓亦是感到惊愕:“微臣的眼线来报,晏凌一直在韶年苑,未曾踏出一步。”
陆北拧眉:“可赶去回雁峰的,确实是晏凌。”
闻言,晏皇后冷然哂笑,刀锋般的眸光倏地投向朱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么简单的道理都需要本宫教你吗?朱桓,你老了,不中用了。”
朱桓身形一僵,他望着晏皇后依旧娇嫩如桃李年华的容脸,倏忽自嘲道:“娘娘说的没错,微臣的确是老了。”
他话音中的怅然若失显露无遗。
陆北轻抬眼稍睇了眼朱桓。
晏皇后对朱桓的落寞视而不见,侧过身,意有所指道:“本宫需要一把世上最锋利的刀,若是这把刀钝了锈了,本宫还要来做什么?”
朱桓已然收起了心底的苦涩,朝晏皇后肃然拱手:“娘娘请放心,那把世间最快的利刀,永远只会为一个主人沐血。”
晏皇后一拂袍袖,缓缓走了两步,美目有隆冬飞雪掠过:“晏、凌,这丫头片子每次都要和本宫作对,她就那么喜欢萧凤卿吗?!为什么她总是要坏本宫的好事?”
晏凌只是区区国公府的庶女,她本来没想过为难晏凌,可晏凌总喜欢处处跟她唱反调!
朱桓眼神一跳:“娘娘,比起晏凌,我们最该铲除的人是萧凤卿,他如今羽翼已丰,行事又猖狂不羁,是块十分难啃的硬骨头,此人一日不死,必将后患无穷。”
“至于晏凌,她充其量就是个妇道人家,只要萧凤卿不在了,卫国公府也不可能接纳她一个寡妇,别忘了,慕容妤可不是好相与的。”
“娘娘,微臣的看法和义父如出一辙,萧凤卿狼子野心,多活一天,他就能多积蓄一份力量,当务之急,是把萧凤卿给解决掉。”陆北道:“其他的事,我们都可以暂且放一放。”
晏皇后正要说话,卉珍满面急切地走进来。
“娘娘,邢公公来了,皇上有旨要立刻见您。”
“皇上宣本宫?”晏皇后这回倒是真真切切地愣了:“皇上何时醒来的?”
卉珍摇头:“奴婢也不知,只说让娘娘快些,太子他们都在皇上那儿等着。”
晏皇后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宁王也在?”
“这……”卉珍犹疑:“奴婢也不晓得,邢公公没详说,奴婢也没敢多探听,应是在的吧。”
“呵。”晏皇后与朱桓对视一眼,脸庞清冷,目色沉沉:“本宫倒要瞧瞧这萧凤卿又折腾出了什么新花样。”
……
澎德堂,建文帝衣冠整洁地坐在上首。
晏凌不动声色地打量建文帝,病了这些天,建文帝颧骨高耸,说话的声音也没了往日的洪亮,脸色不太好看。
若非这身杏黄常服修饰了威严,他看上去也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
晏凌只觉得骇然心惊,细细思忖,其实她嫁给萧凤卿也没多长日子,至今仍旧记得第一次看见建文帝时,他精神矍铄、威仪赫赫的形象,而今他身上竟有了衰老的、腐朽的味道。
那是属于将死之人的味道。
晏凌心念电转,揣测建文帝日薄西山的现状掺有几方人马的角逐,她不由自主凝了眼萧凤卿,后者脸色寡淡,侧颜的线条冷峻利落。
察觉到晏凌的打量,萧凤卿侧眸看她一眼,他挑起眉峰,以眼神询问她有什么事。
晏凌从容不迫地敛眸,复看向年迈的建文帝。
建文帝审视着太子,声音愠怒:“你说你二皇弟在地宫埋上火药想私吞宝藏,还说你母后派出杀手刺杀宁王,简直一派胡言!”
他刚刚苏醒,身体依旧虚弱,御医还没过来,结果太子反而来了,还带来这么震惊的消息。
建文帝冷冷注视着太子和萧凤卿:“朕刚清醒,你们就来了,看来朕的一举一动,你们真的很关心。”
萧凤卿面色如常:“禀父皇,太子皇兄近来时常在您的龙榻边侍疾,地宫跟山庄两头跑,今日也的确是凑巧,因为儿臣在回雁峰险些出事,这才惊扰了太子皇兄,儿臣受了伤,太子皇兄就提出陪同儿臣一起回来。”
太子跪在建文帝的脚边,双手恭敬地奉送上一只红色锦盒,朗声道:“父皇,这便是前朝皇室珍藏的国宝蛟珠,它能延年益寿,还能强身健体。父皇这么多年为国事操劳成疾,近来身体也不太爽利,儿臣本来想将它献给父皇的,但地宫的挖掘还需要儿臣监察,所以儿臣便嘱托七弟亲自送来山庄。”
建文帝耸耸眉:“蛟珠?”
“是的,父皇。”太子一脸诚恳:“儿臣本来不知道这是蛟珠,是打开地宫之后通过壁画的描述,才找到了它。”
“这蛟珠是蛟龙的涎液凝成,吸纳日月天地的精华,年深日久,便有了灵气,是前朝皇族珍藏的国宝。”
说着,太子主动打开了锦盒。
众人纷纷将目光移了过去。
锦盒内,睡着一颗鸽子蛋大小半透明的药丸。
晏凌左看右看,都没发现这所谓的蛟珠有何特殊,她有意无意地睃向萧凤卿,萧凤卿神色淡淡,看不出任何端倪。
建文帝眉头一动,眼底有讶色闪过:“这玩意儿真能延年益寿?”
太子诚意十足:“父皇,儿臣已提前让御医们检查过了,此物对身体无害。”
建文帝依然端着脸,盯着蛟珠一声不吭。
他的眸光明暗不定,间或乍现灼热。
晏凌勾勾唇,建文帝明显是想要这颗蛟珠的,不过他生性多疑,害怕这东西对他不利。
太子抿抿唇,忽道:“父皇,此物虽然对身体大有裨益,但毕竟是道听途说之物,父皇乃真龙天子,身份贵不可言,岂能随便食用这来路不明的东西?所以儿臣恳请父皇,允许儿臣先为父皇试吃。”
建文帝一怔,结结实实被太子感动了一小回。
“你……要为朕试吃?”
建文帝的语速极为缓慢,看似在给太子时间考虑,其实是在强调太子说过的话。
太子自然听懂了建文帝的暗示,面上的表情更为恳切:“儿臣从未为父皇做过什么,如今有了机会,请父皇成全儿臣吧。父皇是大楚的君主,是大楚苍生万民的君父,您的龙体不可有半分闪失,儿臣为父皇试药,既是在为国尽忠,也是在为父尽孝,儿臣心甘情愿!”
晏凌心底一哂,玩味地瞥向萧凤卿。
太子可不是这种擅长花言巧语的人,毋庸置疑,这些彩虹屁都是萧凤卿教给太子的。
建文帝垂眼看着太子,太子跪得笔直,神色间全是对建文帝的仰慕与担忧,毫无作假。
良久,建文帝叹了叹,落在太子身上的眼神更复杂了几分,因为孟氏的原因,这个儿子从出生起,他就算不上疼爱,兼之他执意废黜储君,对太子的感情就越发淡薄了。
没想到,太子对他这个父亲倒还真有两分真心实意,丝毫不计较他曾经的偏心,这么想,建文帝待太子的态度又软化了些。
“修儿,你先起来吧,蛟珠的事,不急。”
太子受宠若惊,他很久没听过建文帝如此亲昵地称呼他,站起来后,隐晦地扫向萧凤卿。
萧凤卿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邢公公回禀:“皇上,皇后、睿王爷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