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谌凶性陡生,明明听到了贺兰悠的威吓,他还是一意孤行不肯收刀,长刀带着汹涌的杀意迅猛朝李谦脖颈斩落!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叮”一声响,贺兰谌手里的刀被一枚飞射而来的铁蒺藜打偏了方向,刀口堪堪嵌进李谦的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李谦!”
贺兰悠大惊失色,六神无主地跑到李谦身侧扶起他,泪水夺眶而出:“你怎么样?你为什么不躲开?”
李谦惨白着脸,他没去看骨肉分离的肩膀,只是忍痛笑了笑:“那些事,都是李谦做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唯有李谦死了,公主才能安然无恙。”
萧凤卿装模作样扯过袖口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珠,喟叹:“好一对生死相随的亡命鸳鸯,牛郎织女都要甘拜下风了,可惜本王没那文思泉涌的才华,不然写成话本,一定能流传千古。”
晏凌给殷泽昆使了个眼色,殷泽昆立刻让狱卒将贺兰悠与李谦围在中间,借此隔开杀心不灭的贺兰谌。
贺兰谌简直要气炸了,他愤恨地瞪着贺兰徵:“老八,你为何不让我杀李谦?还有,你的内力什么时候这么高深了?你在大楚庸庸碌碌,是故意在演戏给我看?”
贺兰徵离开西秦时不过十来岁,根本不可能有这么深厚的内功,显然有在大楚经年累月苦练过。
“皇兄十年如一日地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也难怪只能做贺兰诩的马前卒。”贺兰徵云淡风轻:“李谦是这起案子的参与者之一,你杀了他,是想让他替玉华揽罪吗?该不会……”
他深邃的眸光微微一动:“你还想把玉华留在大楚?”
话落,贺兰悠冷笑:“你们休想!本宫宁可去死,都不会如秦皇所愿将余生耗费在大楚!”
贺兰谌的心思被当场揭穿,他无暇应付贺兰徵,当下最紧要的事是解决贺兰悠的假死。
“玉华,你不要这么任性,父皇和母后些年来待你犹如掌上明珠,和亲大楚,也是你自己愿意的。事到如今,你不但企图用夏露冒充一国公主,还跟李谦不清不楚。你说说,你行事这般荒唐,对得起父皇母后,对得起西秦百姓吗?”
“那父皇和姜言歌又对得起我吗?”贺兰悠凉声质问,眼底有水光涌动:“父皇疼宠我,是想帮姜言歌弥补罪行!当年,就是姜言歌派人溺死了我母嫔!”
晏凌眸露了然,姜言歌,是西秦的皇后。
她看向贺兰徵,微微挑眉,怎么贺兰悠说的秦后与贺兰徵所说的不一样。
接收到晏凌狐疑的目光,贺兰徵摇头失笑。
晏凌敛眸,看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萧凤卿没好气地哼了哼:“你不是常讽刺我演技好?现在好好看看,有人的演技比我更精湛,连我都叹为观止呢。”
下一瞬,贺兰徵缓步出列,他走到贺兰悠跟前,轻若不闻地叹了口气:“玉华,戚嫔的事是宫内乱传的谣言,母后对你视如己出,她如果听见你说的话,必定会伤心的。玉华,凡事都好商量,倘若你真不愿意和亲,父皇母后也不会强行逼迫你上花轿。”
“玉华,”贺兰徵满面忧色:“事已至此,为兄愿意陪你入宫向楚皇陈情,只要能求得楚皇的谅解,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少在这儿假惺惺的,你们母子三人全都是一丘之貉!”贺兰悠恨声:“姜言歌嫉妒我母嫔讨父皇喜欢,所以就联合刘嬷嬷溺毙了她。这还不够,姜言歌生怕我懂事以后会伺机报复,遂把我放到了她眼皮子底下养着,让我的一言一行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又叫刘嬷嬷做了我的乳娘。外人不知其中隐情,还赞颂她慈悲胸怀贤良淑德,可笑他们根本不识姜言歌佛口蛇心的真面目!”
面对贺兰悠的谩骂,贺兰徵并无愤怒,他宽容地笑笑:“正因你认为刘嬷嬷有份害死你的母嫔,所以你也要了夏露的命?”
贺兰悠倔强地昂起下颌,冷冷一笑:“是又如何?刘嬷嬷害死我母嫔,我就要她女儿抵命!认贼作母这么多年,我早就受够了!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占着嫡出的身份,实则还不是用来巩固皇权的踏板?我真可怜你,小小年纪背井离乡,西秦还有谁记得你?想利用我的婚事回西秦,做春秋大梦去吧你!”
闻言,在场众人都眸色复杂地望向了贺兰徵。
他穿着一件银白柔缎直缀,气度卓绝,翩翩尔雅的模样让他身上的书卷气多了无可名状的矜贵。
与此同时,他的面上笼了些许萧索,随着贺兰悠的话,他整个人都仿佛被孤寂所围绕,低垂的双眸,渲染了无尽悲伤。
好一副被手足所伤又暗自伤怀的形象。
晏凌漆黑的眼眸翻涌着薄怒,冷然斥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夏露何其无辜?玉华公主,枉你芳名誉满天下,私底下竟然做了这等丧心病狂的恶事!”
贺兰悠直起身,气势凌人地一一瞥过面前站着的人,倨傲道:“和亲?呵,西秦攻打大楚是迟早的事,到时大楚兵败,父皇可有替我想过下场?我轻则沦为亡国弃妇,重则被大楚军队绑上城墙祭旗,而父皇却能在史书上千古留名,唯独我贺兰悠自珠玉被历史的巨轮碾压成微不足道的齑粉!”
“我看你真是失心疯了,一介女子还敢妄议这天下大势,西秦诚心诚意与大楚结为秦晋之好,何来战乱之说?你这是存心挑唆两国同盟!”贺兰谌疾言厉色,忽而勒令:“既然你没死,那就继续践行你和亲的使命!你给我乖乖待在骊京做你的晋王妃!”
晏凌艴然不悦:“三皇子,玉华公主杀了人,既是杀人就得伏法,即便她杀的只是一个西秦婢女,也必须承担罪责,断然没有不了了之的说法。”
“这李谦都承认是他杀的人,关玉华什么事?”贺兰谌眸光连闪,佞笑着反驳:“宁王妃,贺兰悠是我西秦的公主,怎么可能为小小的奴婢偿命?小王的皇妹在西秦被宠坏了,行事难免偏颇,她偶尔兴起,所以跟奴婢玩了个小游戏,你们别当真。”
到了这个节骨眼儿,贺兰谌就算硬塞,也要把贺兰悠塞给大楚,这样方能堵住悠悠众口。
“三皇子,这天一黑,你就开始做梦了?”萧凤卿嗤笑,轻蔑地看着贺兰谌:“本王的五皇兄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满骊京排队等着嫁给他的闺秀数不胜数。你的皇妹在迎亲当天让本王的皇兄做了鳏夫,今儿又闹了换脸这一出令本王的皇兄颜面尽失,更叫我大楚受尽天下人耻笑,时至今日,你还有脸要我皇兄接收你妹妹?”
贺兰谌的嚣张气焰立刻灭了一截,他讪笑,缓声劝道:“宁王也真是的,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西秦跟大楚联姻,这本来就是美事一件,只要有这桩婚事,大楚与西秦的贸易通市能延长十年,何乐而不为?”
殷泽昆愤懑:“三皇子,如果西秦是真心与大楚和亲,何必送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公主过来?现在闹出这种耸人听闻的丑事,你们非但不愿还大楚一个公道,还逼着晋王接下玉华公主,西秦到底是结亲还是结仇?”
萧凤卿抚掌,他神色慵懒地笑睨贺兰谌:“殷大人说到点子上了,三皇子,倘若我皇兄冰释前嫌真的娶了贺兰悠,你怎知贺兰悠某日不会发疯突然把改颜蛊那玩意儿用在我皇兄身上?”
贺兰谌立即哑口,他回头看看神情坚决的贺兰悠,觉得自己还真保证不了晋王的人身安全,万一她深更半夜把晋王的头割了怎么办?
“三皇兄,宁王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玉华不情愿和亲,咱们把她强留下,或许将来会招惹更大的祸患。”贺兰徵温言相劝:“此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妙。”
贺兰谌恼恨贺兰徵适才下了他面子,可贺兰徵的提议并没错,此事关系到两国的角力,确实不能轻举妄动。
“宁王,方才是小王想的不够周全。”贺兰谌压下心头怒火,缓声道:“既是国事,那么就要交由秦楚两国的君主做决定了。”
萧凤卿淡淡一笑:“三皇子放心,不管怎么说,玉华公主终究是西秦尊贵的金枝玉叶,在得到秦皇的答复之前,楚人绝不会动公主一根手指头,反而会好生款待她,只是,你们恐怕就得在大楚多留一阵子了。”
贺兰谌眼里闪过一丝阴霾,西秦夺位之战已临近最后关头,他本是想尽快结束送亲的任务回西秦的。
到那时,他就能以对付贺兰徵为由去顺利称帝的贺兰诩面前邀功,奈何眼下却被变相扣在了大楚。
“大楚地大物博、人杰地灵,小王能在这儿多留一段时间,还真是求之不得。”贺兰谌没什么诚意地拱手一礼,忽然又指向李谦:“李谦杀人一事证据确凿,不知贵国大理寺会如何发落?”
殷泽昆板着脸,正色道:“自然是关押大牢,等候刑部处置。”
贺兰悠挡在李谦身前,高声驳斥:“夏露是西秦人,你们大楚人没资格审问李谦!”
“公主……”李谦惨然一笑,唇色苍白:“你就让他们治我的罪吧,能用我的死换你的清白,值得了!”
贺兰悠浸着泪光的眼眸霎时迸发出一股决然之意:“不行,李谦,今天无论如何我都不允许他们带走你!”
贺兰谌气急败坏:“贺兰悠,你好歹是一国公主,还是和亲的公主,众目睽睽之下和男人演这么一出生离死别的戏码成何体统?西秦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贺兰悠昂然而立:“西秦的脸面竟需要女子才可以维护吗?倘若是这样,我宁可不当西秦的公主!”
贺兰谌怒骂:“你简直无可救药!”
晏凌语气深重,含着不容置喙的果决:“夏露是西秦人没错,可李谦是在大楚境内杀了她,但凡进入大楚国境的子民,无论是哪一国人,大楚都有义务保护他们的安危,他们若是不幸殒命,大楚也有责任缉拿凶徒归案。”
贺兰悠面色大变:“晏凌,你莫要逼人太甚,李谦是听本宫的指示杀了夏露,他不过是从犯,你如果执意要追究,就连本宫这个主谋一块儿审!”
“他们没资格,本王有资格!他们不是西秦人,但本王是西秦的王爷!”贺兰谌大手利落挥下:“来啊,把李谦带下去!”
李哲退到一旁,未置一词。
李家想尽最大可能置身事外,只能交出李谦。
反正李谦的价值也没了。
“贺兰谌你敢!”贺兰悠拔下发簪决绝抵在喉间:“你若为难李谦,我这便死给你看!”
萧凤卿嗤笑:“一哭二闹三上吊,公主,你这动不动就要死要活可不行,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如何到了你们这儿就得讨价还价?”
贺兰悠神色定定地看了眼萧凤卿,又沉眸扫晏凌一眼:“宁王是薄情之人,说这话不奇怪,假若今时今日是宁王妃为你杀人,恐怕你会毫不犹豫地背叛她。”
萧凤卿冷哼:“你看你,情人都死到临头还有心情挑拨离间,亏本王先前还同情你们这对有缘无分的鸳鸯。”
晏凌无动于衷,上前一步,连丝丝动容都没有:“殷大人,既然三皇子都同意拿人了,你还耽搁什么?”
殷泽昆不再迟疑,命衙差近前绑人。
贺兰谌也令人拉开护着李谦的贺兰悠。
李谦身受重伤流血过多,神智早就不太清醒,衙差三下五除二就给他戴上了镣锁。
“李谦!李谦!贺兰谌你放开李谦!李谦是为了我才去杀人!”贺兰悠不住挣扎,拿着发簪的手抖得厉害,却终究不敢真的刺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失去知觉的李谦被带走。
目睹这一幕,晏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贺兰悠爱李谦,但她更爱自己。
为贺兰悠,李谦赔上了锦绣前程甚至性命。
不知李谦会否后悔……
萧凤卿撇嘴:“看来,这生死相许也分对象。”
贺兰悠哭得软倒在地,伤心欲绝,嘴里一直叫着李谦的名字。
见状,贺兰徵似是不忍地偏过了脸。
贺兰谌径自吩咐亲卫送贺兰悠回四夷馆。
殷泽昆却道:“三皇子,按律,玉华公主需要暂住大理寺了。”
贺兰谌本来就被贺兰徵和贺兰悠搅得心烦意乱,闻悉,贺兰谌随意地点了点头。
至此,殷泽昆、曾一鸣都松了一口气,在建文帝规定的破案期限内,他们总算破解了玉华公主无头案的谜团。
曾一鸣不经意瞥了瞥萧凤卿,兴许是精神没那么紧绷了,他视线逗留在萧凤卿嘴角那块淤青的时间便久了一些。
萧凤卿觉察到曾一鸣在打量他,不自在地侧过身,下意识抬起大拇指揩了下唇角。
伤口依然隐隐作痛,铁锈味很重。
下午睡午觉那会儿,小毒妇趁他没醒来,居然在他脸上用笔墨画了一只硕大的乌龟。
这可真是……
想到自己顶着那么一张惊世骇俗的脸出现在贺兰徵的随从眼前,萧凤卿就恨不得挖个地洞再把小毒妇一寸一寸埋进去,叫她终生不见天日。
他去找小毒妇讨说法,小毒妇也不晓得怎么了,心情特别躁,不由分说就拿瓷枕砸了他。
幸亏他躲得快,不然,他就悲催地只剩半边脑壳了,来葵水的女人都这么蛮不讲理吗?
都是娶老婆,睿王天天在吴湘儿面前大呼小叫,到了他这儿就变成天天被小毒妇家暴了。
萧凤卿散漫地站着,思索振夫纲的可行性。
晏凌不知道萧凤卿心里的小九九,又望了望失魂落魄的贺兰悠,无声一叹。
忙活了整晚,玉华公主的事终于能暂且告一段落,至于后续,那就是建文帝负责去同秦皇交涉了。
晏凌收回目光,转身欲离开。
她身上不太舒服,觉得格外疲倦。
“宁王妃。”
身后,突然传来贺兰悠冷漠的声音。
晏凌一愣,顿足,转过了身。
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她二人之间。
贺兰悠拍了拍衣裙沾上的稻草,笔直挺立着,脸上已没了泪水。
她是锦衣玉食娇养着长大的公主,一身风华不言而喻,即便换了夏露的脸,仪态仍旧无懈可击。
“宁王妃,你刚刚说本宫美名远扬,那你一定也听过本宫自幼熟读典籍、才华横溢吧?”
晏凌颔首。
“本宫擅口技,还懂得占星卜卦、看相测算。”
晏凌挑眉:“公主想给本妃批命?”
贺兰悠嫣然一笑:“正是。”
晏凌浅笑,淡淡道:“愿闻其详。”
贺兰悠神色冰冷,飞快吐字:“你命中带煞,父残母亡,至亲皆为你受尽苦楚而死,至于你的姻缘……”
“你红鸾星动、花开两尾,可惜全是大凶之兆,纵使刹那炫目,最终也依然惨淡收场。”
“宁王妃,关于你的命数,本宫赠予你八个字。”贺兰悠顿了顿,目光别有深意地掠过晏凌始终淡漠的面庞,红唇一开一合:“红颜薄命,不得善终!”
一语出,众人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