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家是后族,一门两国公。
卫国公晏衡三十七八岁的模样,威仪不凡、气宇轩昂,即便解甲多年,身上那股征战沙场的气势依旧未灭,桂嬷嬷和绿荞皆不由自主屏息。
然而,见到大门旁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冷凝的脸色倏然柔和许多。
“阿凌。”
晏凌拱手:“父亲。”
她仍做劲装打扮,这几年混在男人堆里,行止都颇为豪放,桂嬷嬷也不是没教导她名门淑媛那一套,但晏凌总是不太习惯,所以下意识对晏衡行了男子礼仪。
桂嬷嬷暗暗着急,生怕晏衡因此不喜晏凌,嫌她粗俗无状。
晏衡先是一愣,尔后哈哈大笑:“不愧是我晏衡的女儿,气度竟比男儿还出色!我在朝堂上经常听见同僚夸你,说你是当世花木兰。”
晏凌并不觉得羞赧:“父亲过奖。晏凌在杭州做的那些事不过是想为国泰民安贡献绵薄之力,更何况,也是张世叔还有师傅教得好。”
她的话很客观,没有刻意怨怼。
这些年,晏衡不止一次南下去杭州探望她。
她能进张家的学府念书,亦多亏晏衡周旋,晏衡还巨细无遗地告诉她晏家的成员关系。
晏凌无法评价晏衡是否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可至少比那些抛弃子女不闻不问的男人强。
晏衡看着眉目明艳不可方物的晏凌,顷刻间有些恍神。
十七年了。
为了平息慕容妤的悲愤,他把出生不到半年的晏凌送回杭州老家。
彼时的晏凌娇软瘦小,抱在怀里就跟猫崽似的,哼哼唧唧的啼哭声差点叫他心都化开,可是想到另一个一出世就断气的女儿,他最终还是咬牙放弃了留下晏凌的念头。
一眨眼,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米团子一样的小女孩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少女,这期间,她吃了多少苦,可想而知。
她原本该是锦衣玉食的国公府千金,而非舞刀弄枪的女捕头。
晏衡收拢思绪,他定了定神,环视一圈拂雪斋:“此处可喜欢?若是哪儿不满意,你就……”晏衡顿了顿,目光掠过晏凌平静的脸孔,叮嘱道:“你就去找朱嬷嬷。”
晏凌应下,她抬眸看了晏衡一眼,心头微动,态度放得愈加恭顺:“母亲待我极好,如今还要认我做嫡女,父亲便放心吧,阿凌很喜欢国公府,这里是我的家,你们都是我的亲人。”
每多听一句,晏衡的面色就多难看一分。
晏衡鹰隼一般的目光越发锐利,望着乖顺真诚的晏凌,他的心情复杂难言。
简直是如鲠在喉!
“父亲书房还有事,就不多留了,你如果有事找父亲,直管过来便是。”
晏凌微微一笑:“阿凌记住了,父亲慢走。”
等那抹酱色的人影消失在垂花门口,晏凌脸上的笑犹如破裂的面具,一片片剥落。
“大小姐,您怎么了?莫非是担忧国公爷不喜欢您?”桂嬷嬷笑着宽慰:“您多虑了,我瞧着国公爷挺疼您的。”
晏凌轻笑一声:“父亲自然是疼我的,不过……”
余音依稀消失在唇齿,终究没把完整的句子说出来徒增烦恼。
不过在慕容妤跟前,他的疼爱又能剩几分?
她转头瞥向窗外的海棠,凤眸划过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
饶是自诩通透,她仍旧意难平啊。
……
意难平的不仅仅是晏凌。
晏衡从拂雪斋出来就径直赶去汀兰院。
慕容妤已离开了小佛堂,正在水阁听鹦哥说书。
她坐在一把藤木摇椅上,双眼微阖,指头有节奏地敲打着扶手。
耳边忽然传来军靴的铿锵声,她歪头一笑,居然带着些微孩子气。
进门的晏衡恰好将这一幕纳入眼底,他心口更堵了。
屋内的婢女噤若寒蝉,自觉退出屋子。
晏衡的拳头握紧又松,松了又攥紧,他尽量平心静气:“你之所以认阿凌做嫡女,是想让她代替阿瑶嫁给晋王做继室?”
慕容妤慵懒地坐起身,偏耳迎向晏衡的方向,朱唇轻启:“你错了,不是嫁,是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