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子杀人,前所未闻,既荒唐又无稽。
可眼下情况,偏偏就是班头死的胡同里,只有一头发着酒疯的驴子。
苏青鸾走到驴子跟前去,看着那头的倒在墙角边上不断咀嚼着的灰驴,隐隐生了一股无语望天的无奈。
真是上辈子造孽,替人洗脱嫌疑也就罢了,还得替一头驴干这种事。关键是,它还没觉得又那么一回事。
她抬起头来,却看到君无双正不善的盯着自己,苏青鸾回以一笑,丝毫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兀自喊了一声,“肃容,傻愣着干什么,干活了。”
这声音脆生生的,带着颐指气使的范,干脆利落,简直就像是指挥自家的童子那样。
一开始,大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肃容……不正是少城主萧肃容的大名吗?这个女子是不是没有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竟然这般指使。
直到在这班衙役后面“诶”的一声,一道轻快的身影穿过众人来到苏青鸾跟前,一副狗腿娴熟的模样,众人才骤然惊掉下巴。
看到众人这般惊呆了的模样,包括君无双也是,一双眼满是不理解的看着萧肃容。
萧肃容却淡定从容的挥了挥手,“小事啦,之前在锦城义庄里帮她的时候,顺手了,顺手了,借过,让让啊!”
原来,云城这个不受重视的少城主这般自甘堕落,不思进取倒也罢了,竟然还跑到义庄里去打下手!
众人看他的目光,又多了几许嫌弃。
萧肃容则是无视他人的目光,在苏青鸾的指使下去向仵作讨要了一副手套,苏青鸾戴好手套后,走到班头的尸体前,翻看他的后背驴蹄印处。
她仔细看去时,暗红的铁蹄印子格外鲜明,但在那引子周边若不仔细看,难以发现还有细微的红痕,与肤色相近,若不细看很难发现。
苏青鸾将手在那铁蹄印记处丈量了一下,足足七寸长的微微淡痕,她轻哼了一声,“七寸,一个正常男人的脚印,”说着,她站起身来看向君无双,“现在,你还敢说,现场除了班头与驴,没有第三人在场吗?”
君无双招了招手,命人再升火把上来,这次不用仵作前来,君无双自己凑了近来,仔细端详。
的确,在火光升腾之下,隐隐约约能见到驴蹄印子外头,尚且有一圈长形的微痕,仔细圈看,那的确是一个足印。
“这一般眼力瞧不出。”君无双端看了半天之后,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再看苏青鸾的时候,目光明显缓和许多。
“我钻惯乱葬岗,眼力自然好!”苏青鸾也不谦逊,她站在那里,目光始终是看向白玉骢,她说:“我想,驴子不会是杀班头的凶手,相反,它应该是证人。”
证人!
这个说法让在场所有人咋舌,甚至衙役里边还有人发出不屑的声音来,“你怎么不说它还救头呢?”
“未尝没有。”苏青鸾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
在衙役一阵不平的叫嚣声中,她走近了白玉骢的身旁去。
此刻,这头灰驴瘫软在墙角边上,四蹄撅着,整个身子直挺挺的倒在墙根上,时不时哼哼两声出来,嘴巴依旧习惯性的嚼啊嚼。
苏青鸾看着这头自己养了多年的驴子,居高临下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它头顶上那一摞白毛,十分突显个性。
苏青鸾慢慢蹲下身,伸出手来轻抚着头顶上的那摞白毛,慢慢道:“有什么样的秘密,非得杀人不可?”
一头驴子,能回答她什么呢!
但是,驴子不能说什么,但是却能做什么。
苏青鸾看着自己的手指,刚才从班头手上沾染到的黏液,此刻早干了,在被手套罩住下,更是再没有任何的痕迹残留了。
她看着驴子的时候,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班头临死前,为什么要将手塞进你嘴里?他想做什么?”
“什么?”君无双错愕。
众人也面面相觑,一脸疑惑。
可苏青鸾却不给他们一句明白,也不给白玉骢半点反应的机会,她的手摸着它头顶上的白毛,摸着摸着的时候,豁然顺着它狭长的脸往下一探,双指顺着它的嘴角一扣。
“嚯嚯嚯!”驴子不安的叫着,想挣扎的时候,苏青鸾却从它不断咀嚼的嘴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她张开手掌心,却见是一块糯白带雪的玉指环。
白玉骢嘴巴里没了东西,正不安的哼哼叫着,苏青鸾看了它一眼,敲了一下它的脑门,“闭嘴。”
奇了,驴子竟也真的乖乖闭嘴。
苏青鸾拿起的那个玉指环,高高举起,借着火把的光亮仔仔细细端看着。
火光通红,如映天红霞透着这方白玉,白玉通透,宛如脂雪般凝聚,肌肤触及时有淡淡的微凉,十分舒适。
苏青鸾端看了大半天,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不像是班头该有的。”她说着,将这东西朝着君无双一扔。
君无双没想到这苏青鸾竟是说扔就扔,仓皇伸出手来接住,叫了一声,“这是证物!”
苏青鸾才不理他,“如无意外,班头应该就是为这东西而死的了。只不过,这人不想露面,也不想留下线索被查到,所以……借故上演了这么一出醉驴杀人的笨拙戏码。”
说着,连苏青鸾都忍不住嘲讽一笑,“说驴能杀人,驴都不信,人哪里会信哪!”
这话,却是说得君无双有些颜面扫地,就连在旁的仵作也满脸通红,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提醒苏青鸾给点面子。
这下,君无双沉默了下去,就脸色很厚原本那群叫嚣着要为头报仇的衙役也沉默了下来。
君无双目光一直停在那枚玉指环上,“灰驴的酒后乱性,”说着的时候,自觉这词似乎用得有些不大对劲,但细想又不知哪不对劲,君无双轻咳了一下之后,继续说:“撒开四蹄便胡乱狂奔,凶手根本无法在驴背上杀人。”
他说着,抬起头看向苏青鸾。
这下,君无双的目光再无轻视与怀疑,而是全然郑重之色,“凶手是如何能让灰驴乖乖进入死胡同里,再借机杀人的?”
这问题,倒也让苏青鸾沉吟了下来。
她看着周围,最后目光与萧肃容对上。
只是,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苏青鸾却紧蹙着眉,“你们有没有问到酒味?”
“白玉骢喝了那么多酒。”萧肃容说道。
苏青鸾摇了摇头,“是弥漫在空气中的。”她说着,却是低着头往脚下看去。
地面上,除了刚才班头站的水缸旁边流淌了一地的血,便是水了,苏青鸾蹲下身去,将地上的泥土在手上沾染了些许,放近鼻息间轻嗅。
“酒?!”苏青鸾略带疑惑与不确定,但片刻之后,她却又十分笃定,“就是酒!”她说着的时候豁然站了起来,“我知道凶手是怎么计划出醉驴杀人的了。”
“计划?”
这下,不单是君无双等人,就连萧肃容也有些难以理解,因为,冰刀酒是他让人买来的。
萧肃容说:“买冰刀酒是我临时让买来,想给你尝尝的,而驴子偷喝的酒……”萧肃容有些不好意思,“我特地让衙役掺了水,根本不可能被提前预知,凶手怎么可能计划到我临时决定的事?”
“那凶手也是临时制定的计划呢?”
苏青鸾一句反问,却让萧肃容忽然沉默了下去,目光深凝,几近不可思议的看着苏青鸾,却又无法反驳,随后带着这深深的疑惑与难以置信转向白玉骢去。
那头驴子,彻底醉蒙了过去,此刻正撅着驴蹄子呼呼大睡了。
同样觉得不可思议的,还有君无双。
君无双不是不信苏青鸾所说的,但他犹然觉得此言太过于,他说:“先别说灰驴喝醉了撒欢难以控制,即便控制了,进了这死胡同里来,可你别忘了,我们听到班头大喊时立即追出来的,这里一头连着司理院后门,一头是死胡同。”
君无双强调并提醒,“可以说,在我们赶来到巷口的那一刻,班头还活着,仅仅这一刻在司理院后门杀人,凶手如何做到?又……如何不着痕迹脱身?”
司理院办案向来讲究呈上来的证据与流程,似苏青鸾这种断案手法,君无双还是一时难以接受与理解。
除非,苏青鸾能彻底给他证据,否则难以信服他,也难以信服众人。
可偏偏,苏青鸾成竹在胸,“还记得,我们追来时,巷道里偶尔晃着那么一下的银光吗?”
银光?
苏青鸾这么一提醒,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转头看向班头插进水里的那口水缸。
君无双走近水缸前,缓缓伸出右手,左手却不疾不徐的将右手的袖子一圈一圈的往上折起,他吩咐身旁众人,“灭火。”
衙役们听从他的话,纷纷将亮起来的火把又灭了下去。
登时,整个胡同里又陷入了如同刚来的时候那般漆黑。
漆黑中,响起了君无双的话,他说:“本官唯一信奉的真理,便是证据,摆在眼前的证据。”说着,便听见他手掌拍入水面细细微微的声音。
水面晃荡的时候,却全然无声,只有那深藏在黑暗之中的涟漪不断的撞击着水缸边缘,又弹了回去,复又撞击上。
这水面涟漪一动,每撞击一下,便映着天上的月色,晃了一下光影。
光影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漆黑中,传来君无双的声音,“那银光,不正是水面撞击月色所交映的吗?”
漆黑中,却又传来苏青鸾的质问声,“敢问君大人,你确定映着月色的,只有水光吗?”
君无双闻声一凛,“什么意思?”
紧接着,却听到苏青鸾轻笑了一声。
“倘若,是刀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