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肉眼可见,六横岛越来越萧条了。
这场东海的动乱,不光瓦解了荣祥号驱除了佛郎机人,还让六横岛越来越乱了,经常发生人还在岛上,就被抢货抢了财物之事。
而座鲸帮和海煞帮的人并不管这些,以前巡查厅还在时,他们还会敷衍了事一下,如今巡查厅被佛郎机人烧了,岛上的治安就彻底没人管了。
当然经常会有两帮的海盗冒充巡查厅的人,可他们却不是来做事的,而是勾结其他海盗对来岛上做生意的海商坑蒙拐骗,先坑再骗,若是骗不过,那就直接抢。
岛上一片乌烟瘴气,各国杂散的海商越来越不敢踏足六横岛,若说岛上还有生意能做的,大抵只有溟帮。
溟帮如今不光供应货源,还替人保驾护航,座鲸帮和海煞帮倒也十分看溟帮不顺眼,可如今他们元气大伤,还怕溟帮会转头会对付自己,又怎敢去招惹溟帮。
与之相反,溟帮的生意倒是越做越红火了。
座鲸帮和海煞帮甚至不得已还必须要到溟帮手里购买货物,可溟帮却似乎并不给他们面子,只会给他们很少一部分,倒是那些以前他们瞧不起的杂散的只能雇佣武装势力为其保驾护航的海商,得到的货物更多。
关键他们又不敢去抢这些海商,除非打算跟溟帮对上。
这几乎成了一个死结。
而且两帮发现他们的‘生意’越来越难做,这不光体现在他们几乎拿不到什么货物,也体现在他们即使从别处运来货物,也在六横岛上也卖不出去。
他们以前的货可从来不愁卖!
为此,他们甚至不得不又和溟帮做生意,把货物卖给溟帮。
这些海盗从来不懂涸泽而渔的道理,他们对荣祥号下手对佛郎机人下手,对看起来像大肥羊的每一个人下手,只会让真正想做生意的人惧怕、忌惮他们。以前六横岛繁荣是因为百花齐放,是因为六横岛上足够安全,所以才会有无数各国的商人风闻而来。
动荡就会产生不安,混乱就会让人怯步。
尤其是如今又失去了那些会收购大量货物的佛郎机人,等于把通往南海最大的一条商道断了,六横岛如今就像一团死水,离开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些打算在这里养老的底层海盗们,都在抱怨六横岛快待不下去了。
见此,薄春山知道是时候了。
这一日,岛上又发生了巨变,溟帮突然袭击了座鲸帮和海煞帮的驻地。
与此同时,挂着南晋旗子的战船开进了六横岛的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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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平七年八月,康平帝下旨设对夷通商交易所于六横岛。
同月,朝廷组建浙江水师,由东南巡海道副使薄春山,兼任水师提督,剿倭总兵官邵元龙兼任浙江水师总兵。
同年,邵元龙亲自率领十多艘战船,对三沙、南沙、羊山一带近海小岛进行扫荡,歼灭流窜藏身于此的倭寇一千余人,海盗三百余人,缴获船只二十多艘,火器无数。
不光如此,浙江水师早已在浙江海沿海地带设立了无数水寨,用以巡逻近海的海域,真正做到了拒敌于海门之外。
而事情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倭寇之所以让人头疼,不光因为他们穷凶极恶,也是因为他们特别擅长借海之便利四处逃窜,浙江的寇患暂时是平了,可也有一部分从浙江海逃窜至福建海域,并与这里的倭寇汇合。
福建因夹在东南两海之间,这里小岛密布,又有大小琉球散布四周,常为倭寇藏身之所,他们藏在这里,极其难以剿灭,这些倭寇就借着这些,报复性地袭击福建沿海各地,福建等地因此又燃起战火。
康平八年,浙江水师驰援福建水师数次,并于康平八年十月合并福建水师,为东南洋水师,次年扫平福建海域倭寇。
而薄春山的脚步也随之一步步走到了福建、广东,终于在广州暂时停留下来。
第155章
五年后, 广州城。
玉春行坐落于广州城正南门的一处商市,由于此地临近珠江,有百货之肆汇集, 又有天下商贾云集, 是为整个广州城最为繁华地带。
一般能在这里的正脸大街上开铺设行的, 无不是广州城内首屈一指的大商行, 而玉春行虽建行年代不长, 也就近几年方崭露头角, 却是比起广州城内许多老字号的商行也不差。
无他, 皆因这玉春行是为广州三十六行之一, 又在其中坐头一把交椅。
提起这三十六行,就要说说当年朝廷在广州开市, 准许与夷商通商。
彼时广州虽有市舶司, 却只管朝贡堪合事宜, 又因与夷商交易利润极高, 广州及其周边州县几乎人人皆商, 走私风极为猖獗。
鉴于此,东南巡海道副使兼东南洋水师提督薄春山奏请朝廷,准许广州开市。
本来按照薄春山的想法,开市大体就照搬纂风镇及六横岛的模式即可,可他俨然忽略了纂风镇和六横岛对南晋沿海一带海商的冲击。
由于东南洋水师把控着近海海域,他们几乎没有任何路子还能像以往那样进行走私,只能走明路经由纂风镇或者六横岛交易所,朝廷每年收入一年比一年高, 其中这两地占了六成以上, 足以见其暴利。
所以朝中早就有人提议, 在其他处也开市, 或设立市舶司,或重开先皇那时被罢掉的几处的市舶司,美曰其名为了广纳天下之商,所求不外乎为了利益。
当时纂风镇和六横岛的两处交易所,几乎全掌握在薄春山手上,因为此事朝堂上那两年可没少打仗。一众大臣又是说没有旧例,又是提不利于朝廷管控,反正就是想派官去分管分权。
由于那两年正是平浙江福建海域倭寇紧要之际,康平帝怕搅了局,硬是压着没让,只派了户部的人前往监管。就这么压了两年,实在压不住了,也是当时薄春山打算前往广东,就把两处交易所移交给了朝廷。
这一下开了口,可更不得了了,用一句话形容,那些朝臣们差点没打出人脑子。
眼见广州地势比六横岛更好,这个往日在一众高官大臣们眼里只是个蛮夷之地的地方,顿时进入所有人的眼中,这次又打算开市,谁还能放过?
总之,各种原因的促使下,广州的开市比任何地方都复杂,足足花了近半年的时间,朝廷才拿出各种章程。
朝廷取缔了六横岛交易所一口税的税法,而是采用了更为繁琐复杂的征税法,不光设有引税,还有陆饷和水饷。
引税,顾名思义,有点像朝廷分发给盐商的盐引,外商前来交易必须在官府手中获取商引,每引征税若干。至于陆饷和水饷,则是按照货船船体的大小,以及货物本身多少进行征税。
总体来说,所征税额与一口税的税法征的收数额是差不多的。
至于朝廷为何要采用如此复杂的收税的方式?
可能对于那些夷商来说,反正就是一头雾水,可若是懂点盐商行情的,就知道是为何了,不外乎各层官员为了巧立名目中饱私囊。
经过的关卡越多,就越好巧立名目卡拿要。
不过这一切都和薄春山没什么关系,打从把那两处交易所移交出的那一刻,他就决定不管这些事了。
当然也不可能不管,他作为东南巡海副使,毕竟还管着对夷通商之事。可他顶多也就是朝廷拿出章程,他觉得过格的或者不合适的反驳,至于下面上头如何商议,反正他是不耐烦管这个。
用他的话说,管闲事好处没有,管得一身腥。
此时,为官多载的他,随着官越升越高越升越大,已经开始见识到官场上各种复杂,也开始尝试到身不由己,无法像以往那样随心所欲的滋味。
话回到之前,三十六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滋生的。
这其中既有世家大行商联通朝中高官的背后操作,也有朝廷觉得私商太多,不容易把控对夷交易的物品的担忧。朝廷有很多明令禁止互市交易的物品,诸如铁器之类这些是明令禁止交易的物品,可私商哪管这么多,给银子就能给你找来。
所以朝廷把对夷贸易的权利分发给了三十六大行商,只有三十六行才可和夷人交易,有点类似当初纂风镇的通商官牌。
同样的,也只有三十六行才可出售舶来货物。
相对应的,三十六行在交易中,必须向官府缴纳一定的商税。
也就是说,其实税额还是增加了,一来一去买卖双方都需纳税,不过这点税银与其中利益相比又是九牛一毛,而三十六行也成了外商和晋商之间的桥梁,他们一边从夷商手里收货,一边将货卖给下面诸商,同时又从诸商手中收购夷商需要的货物,再出售给夷商。
可能是还记得当年纂风镇六横岛,顾玉汝在其中的劳苦功高,所以这许可对夷通商的牌子还没确定给谁时,第一块牌子就给了顾玉汝。
也没办法不给,顾玉汝手里还有那一纸当今御笔所书的‘奉旨对夷通商’的大字,当初把纂风镇交出去时,顾玉汝就把字给拿走了,至今还在手里。
也就是说给不给她牌子,她都能通商,除非康平帝把那副字收回来。
再加上背后还有一位巡海副使兼水师提督,玉春行稳坐三十六行第一把交椅,倒是名副其实的。
……
顾玉汝刚走出玉春行。就看见外面立一人,穿一身靛蓝色长袍,身材高大挺拔,气质沉稳从容,正是薄春山。
薄春山最近在留胡子。
大晋男子过了三十,少有不蓄须的,也可能是因为有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句话,所以他也开始留胡子了,却被他嫌弃十分麻烦,总是留了剃剃了留,最终只在下巴尖处留了一层不到半寸的短须。
不过别说,这点胡子确实给他增添了不少沉稳的气质,还越发显得英俊威武。
一个年不到三十便坐上水师提督这种一品封疆大吏的位置,确实需要点门面才不至于总让人计较他的年纪。
“你今天怎么有闲过来?”顾玉汝笑着道。
提督衙门设在广州城内,而他们的住处在提督衙门后院,也就是说薄春山是专门过来的。
“索性无事,就来接你回去。”
……
两人也没叫车,一路往回走。
这广州城和其他地格外不一样,可能是因为这里有很多各国的人,其中不乏常年定居在此的,这里的民风倒不像南晋其他地方严苛,少有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且即使出门,也不用避着人或者戴什么帏帽,路上经常可见有年轻女子行走于闹市,久而久之顾玉汝也习惯了不用平时出入都要坐马车。
她对这条回去的路十分熟悉,时不时停留下来买些东西。
广州这地方气候温暖,夷商又多,所以市面上经常可见其他地方见不到的果子,八斤尤其爱吃,所以她每次回去都会带上一些。
这里的商贩对顾玉汝似乎也十分熟悉,路过时皆有人与之打招呼,买东西时经常碰见连买带送的事出现,不过每次她都会给够银子。
“你很喜欢这里。”薄春山道。
这是肯定句,因为肉眼就能看见,可能因为平时总是忙着,每天下午从玉春行回家这一路算是顾玉汝难得的放松。
“一开始我也不喜欢,太过潮湿,后来待久了,发现这里挺好的,你不觉得挺好?”
可能是人处在每个不同的位置,总是会有不同的想法。当初初建纂风镇交易所,为了装腔作势,顾玉汝不得不买上许多丫鬟下人,前呼后拥,如今可能是身份到了,不再需要这些来装点门面,她反而找到了前世最想要的自在。
那时她总是待在后院,喜怒哀乐时身旁都有人,或是出于不想让人担忧或是出于不想让人堪透自己的心事,她的一切情绪都压抑内里。那时候她最想的便是有一天能走出后宅,身边没有一个下人,无拘无束,想上街就上街,街上不会有人用诧异的目光看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什么也不用顾忌。
而她在这里找到这些,格外喜悦,格外珍惜。
“怎么?你还是要回应天?”
早在去年,康平帝就有想把薄春山调回应天的想法。
开拓了海上之路,也是东南洋水师之威,给康平帝开阔了其他想法,他的心头大患不外乎那三样,倭寇、掣肘、叛王。
如今倭寇已平,朝中那些掣肘依旧存在,依旧让他不能随心所欲,但他借着平倭、开市、组建水师之便,已经培养出了许多亲信,朝中也不再是一面倒的情况,压着他这个皇帝了。
那就该是解决最大的心头大患了,叛王和北晋。
既然陆地过不去淮水以北,那能不能从海上过去呢?
所以早在前年,康平帝就让邵元龙把重心转移到东大洋,也就是东海往上山东海域和高丽之间的海域,只可惜康平帝俨然低估了北晋。
南晋的转变北晋又怎可能一无所知?南晋在发育海上力量时,北晋也没放下,他们通过高丽和倭国,也建立起了一支海上水师。
高丽本是大晋的藩属国,由于倭国的骚扰和长期的内乱,这种藩属关系一直是不稳定的。后,大晋南北两分,因为高丽和北晋接壤,自然而然和南晋这边的关系就更加疏远了。
表面上虽还是自称附庸,其实高丽已有多年未向南晋朝贡,据南晋得来的消息,这些年来高丽一直和北晋眉来眼去,若往上追溯,几乎可以追溯到叛王还未反叛称帝之前了。
也就是说两者关系一直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合作或者附庸关系了。
这期间,东南洋水师也跟北晋水师打过两场,两场都是互相试探,未有明显差距,也就是说北晋的水师力量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