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合村的法子本是他突发奇想,也是他清楚经过这场事,别的村也就罢,这个村的人以后的日子大抵是难熬了。
本来人就少,出这么一场事,以后晚上还能睡着?可官府又没能力管着这群人,只能临时现想办法。
如今看来,这法子好像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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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干就干。
可能农人的忧患意识都比较强,就在议论之间,已经有人付诸行动了。
这些乡下人也是奇怪,平时因为争水都能喊齐人打上一场,临近的村子之间鲜少彼此没有仇的。
可如今倒好,一切都尽弃前嫌,一番商量下来,定了地方,就开始号召村里的汉子们干了。
呼呼啦啦百十号壮汉,有的拉着家里的拖车,有的推着家里独轮车,有牛车就把牛车借出来,一起去附近一个据说长了一片大毛竹的地方砍竹子。
中午,本来薄春山没打算留在这里吃饭,可当地人硬是要留着他不走,说有什么地方还要让他看看指点指点的。
估计也是清楚头一天合村,可能多少会有人不愿意,有官差在也是个震慑,薄春山心领神会,索性就留了下来,吃了一顿地地道道的农家饭。
饭也不是什么好饭,唯二的肉菜就是冬天腌的腊肉烧了一盆,还杀了只大公鸡,酒也是自家酿的土酒,可薄春山吃得格外香甜。
这一刻他格外神清气爽。
人的心情就是这么奇怪,在来之前他还心情低沉,可来了之后,遇上了这群农人们,看着他们为了求生各种奇思妙想,他突然就觉得似乎没什么事过不去。
活人还能被尿憋死?只要那股气儿在,办法总比难处多。
临到下午他们要走的时候,围墙已经竖起来好一片了。
而且几个村都商量好了,现在先把人都聚在一个村里住,都带上值钱的东西,其他东西就暂时不管了,粮食也都藏在各家地窖里,应该不会丢。
晚上安排人巡夜,多安排些人,打着火把巡夜,吓得倭寇不敢来,等过两天围墙做好了,他们的心暂时也就安了。
这个法子很不错,薄春山走得时候格外安心。
回到县里时,已经是傍晚了,他们先回了民兵团。
薄春山问了问今天他不在时的情况,又把该安排的安排了下,出来时,听见一群民兵在那儿说话。
“其实我今天跟着老大出来,心里还有点害怕,想着要是撞上倭寇咋办,要是倭寇比我们人多咋办?可老大都亲自来了,又挑中了我,我不能不去。去了那村子后,我看那个老汉看见我们眼睛一亮,吆喝着官差来了,那一村的老老少少朝我们奔来时,老子的眼泪差点出来了……”
有人打趣:“你小子就是怕死,扯别的做什么。”
“滚滚滚,老子才不怕死,你懂个屁!”说话的人声音突然放小,神情有些扭捏,“我就是突然觉得吧,我似乎还有点用?”
一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沉默了。
薄春山身后的熊瑞道:“我刚来时,挺看不上这些人,油腔滑调,人也奸猾喜欢耍小聪明,还吃不了苦,总是叫苦连天,还喜欢抱怨,据说以前是一群小地痞小无赖小混子。可这是你找来的人,我是被派来帮你练兵的,我只管帮你练兵就好。现在看来,其实你找这些人来也不是无用。”
薄春山转头,挑眉,表示不解。
熊瑞不答反问:“你知道一个真正的精锐之师,最应该具备的是什么吗?”
“什么?”
“信念。”
“信念?什么是信念?”
“每个人的信念都不一样,左不过是有一些想保护、想守护、不想失去的东西。只有有信念的人才能无惧,你们这里的卫所兵士打不过那些倭寇,说到底是他们没有信念,可我现在在这群人身上,竟然看到了信念的种子,虽然很渺小,但已经点燃了。”
第98章
熊瑞有些感叹, 似乎在透过那些民兵在看什么。
“你总算愿意透露你和邵大哥其实不是东南沿海一带的人了。”
其实薄春山早就有所猜测,不是因为口音,事实上邵千户和他手下的兵, 除了个头比常人高以外,从外表是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卫所的士兵嘛, 比正常人高也是正常。
让他觉得异常的是那股气质, 那股精神劲儿。
薄春山不是没见过别的卫所兵士,怎么说呢,也不好形容,就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是一类人。
尤其是熊瑞和钟山来帮他练兵后, 从表面上看这两人以前也就是个百户, 可他们练兵的那些方法, 教给民兵的那些组合阵, 甚至私下给他开小灶的那些东西, 反正薄春山不觉得是一个卫所的普通将士能懂的。
如果东南沿海一带的兵都是这种兵, 何愁那些倭寇不能平?
且薄春山总觉得这两人有心事,钟山也就罢, 他因腿的缘故,管的主要是后勤, 本身也很少出来和人打交道,可熊瑞不一样,薄春山跟他接触较多, 自然能看出些东西。
开始他以为两人是初来乍到, 从堂堂的卫所将士沦落到一个地方民兵团来, 觉得不习惯, 或是屈才了, 后来才发现不是。
“我们从来也没隐瞒过, 只是觉得没必要去提,我们虽不是东南沿海一带的人,但都是大晋的人。”
这话里的意思就有点多了。
什么意思?
之后随着熊瑞的诉说,薄春山才明白怎么回事。
大致来说,邵千户和他手下这班人都是从川贵那边过来的,因为带兵很有一套,便被朝廷调来了东南一带帮忙平倭。
一开始来,邵千户和他手下这班人是怀着雄心壮志来的,他们也听说东南沿海一带倭寇猖狂,闹得民不聊生,就想扫平倭寇,还百姓一个安稳。
可谁曾想,现实却远不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容易。
总之,东南沿海一带情况极为复杂,邵千户耿直的性格让他在这里不光被排挤,还被一降再降,最后沦落到萧山去当一个千户。
熊瑞大致就说了这么多,再具体的他也不愿说,薄春山也不好细问,不过从他言语中倒透露出一个信息,邵千户将两人安排过来是有意为之,有替二人找后路的意思。
以邵千户的性格,若不是处境不好,恐以后护不住二人了,他是万万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所以二人一直心事重重,其实主要就是因为担心邵千户。
“你是说邵大哥可能会遇上什么危险?”
“倒不是什么危险。你不懂,这事跟你说也没用,其实我们也不懂。”
薄春山道:“既然不是危险不会丢命就行,不用说得那么复杂,左不过就是受些委屈,如果真觉得受委屈,不干了回乡就是。”
他这脑回路让熊瑞有些诧异,因为在他们这些人的想法里,就没有受委屈就不干了的意思。
可你又不能说他错了,受委屈还干那不是自己找气受吗?
熊瑞还在纠结这个思路,薄春山却已经心情极好地走了。
他今天不光解决了一个大问题,还弄清了一直让他不解的一件事,自然心情极好。
至于邵千户的事,光听熊瑞说邵千户是被一降再降,现在才沦落到当一个千户。当千户都是被一降再降,没降的时候又是何等人物?
反正薄春山觉得以自己现在能力是帮不了对方什么的,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有时候困扰自己的从来只是自己,而不是别人,如果自己都帮不了自己,别人又能帮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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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春山是噙着笑回去的。
顾玉汝见了有些诧异:“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好事?”
“倒没发生什么……”
邱氏见儿子今天这么早回来,也有些诧异,不过正好赶上吃晚饭,便叫着先吃晚饭。
吃饭时,能明显看出他心情不错。
饭罢,顾玉汝又问他今天碰见什么了。
“今天真没发生什么好事,就是吧感觉心情突然变好了。”
他将今天遇到的事大致说了下,尤其着重说了那些农人们互相出主意想办法。
“我就觉得吧,办法总比难处多,那些农人们都不气馁,我们这些人又有什么好丧气的?”
顾玉汝听得也是感慨万千。
“其实你这么想就对了,办法总比难处多,一切都会好的,一切也都会过去的。”
这时候,邱氏突然在外面叫薄春山。
他应了声,便出去了。
“怎么了娘?”
邱氏有些欲言又止:“我瞅着你媳妇有点不对。”
“什么不对?”他诧异道。
“我看你媳妇最近有些犯懒,人也容易倦乏……”
“她是生病了?她怎么没跟我说?”
说着,他转身就要回屋看看情况,邱氏一把拉住他,示意他声音小点,又道:“谁说她是生病了?都成亲了,性子还是这么急。”
“那不是生病是什么,到底怎么了?”
“我瞅着她是不是有了身子,有点像当初我怀你时候那样,不过现在日子短,肯定看不出来,我喊你出来也是想跟你说……”邱氏把声音压得小小的,脸色赧然,“你最近先别跟她同房,要注意一点。”
薄春山脸色先是愕然,再是吃惊,跟着用怪异的眼神瞅了他娘一眼。
他娘把他当什么了?他就那么禽兽,媳妇有身子了,还能硬要跟她同房?!
他回了屋,进门就盯着顾玉汝肚子看。
顾玉汝被他看得一愣,跟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肚子。
旋即她反应过来。
“娘喊你出去说什么了?”她声音小小的。
“娘说你这几天瞅着有点不对,容易犯懒,还容易倦乏,有点像她当初怀我的时候。”
说着,他有点迫不及待地将她拉到面前,“顾玉汝,你真有了?”
他看着她的肚子,有点想去摸,但又不敢摸的样子。
果然!
顾玉汝有点窘,小声道:“其实也不确定,不过我小日子迟了快十日了。”
“我明天陪你去看大夫。”
“日子还短,大夫估计把不出脉。”她犹豫道。
“那大夫什么时候能把出脉?不管是不是真有了,你最近还是当心些,不要做重活,有什么事让田丫去干。还有那些账册子你也别管了,等我过阵子找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