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你在流血啊。”
恰在此时,他听见一道人声,只觉这声音故作夸张,无比欠打。
“你是谁?!”宋潜机七窍流血,五感被痛感代替,气势却如神魔降世。
他看不清那人的脸。隐约只见一道高大人影,大步穿过黑浪和金光,稳稳站在他身前。
“我路过。”那人围着他转,“收手吧,够了。”
宋潜机受死气影响,心生烦躁。袁青石刚走,你就跑来路过。
条条大路,你偏要过这一条?
你们能动手,凭什么要我先收手?
“你是华微宗的人!”
那人笑道:“以前也算是。”
宋潜机怒道:“滚开,别挡我的路!”
那人又说了一句话。宋潜机没听清,根据语气和经验判断,应该是句骂他的脏话。
然后他听见笑声和咒语。
含义不明的咒语以某种特殊节奏,两字或三四字一停顿,从来人口中接连吐出,化作一只只白色蝴蝶。
生与死的争斗,忽然混进一群翩翩起舞的灵蝶,环绕宋潜机飞舞。
太突兀。就像这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
蝴蝶穿过风暴中心,找到不同的魂魄附上,好像轻飘飘落在花瓣上。
黑色残魂剧烈颤抖,竟迅速“褪色”,由黑转白。
金光挣破束缚,不死泉生机爆发,宋潜机压力顿消。
这是什么古怪咒语,死气浓烈的残魂也能镇压,我前世纵横天下,竟闻所未闻。
那人一口气念了上千字,最后吟道:“魂归来兮,亡者还乡。”
宋潜机只见一点皙白的指尖穿透金光,向他眉心点来。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恶意,却不愿被这来历不明的人点中,猛然偏头闪避。
同时手中一剑刺出,不为伤人,只想逼那人收指。
他的剑刺空了。
那人轻“咦”一声,手指被迫转向,依旧擦过他眉骨。
很轻,却留下一道浅淡的红痕。
眉骨灼烧起来,令宋潜机浑身一震。
交睫之瞬,眼前人影消失。
他回到了自己的“界域”。
遍地狼藉的金色麦田上,一团团白光在麦穗间跳跃,照耀着残余的麦地。
毫无死气怨念。
原来“蝴蝶”不是咒语,是残魂生前的名字。
“我知道你是谁了。”宋潜机摸了摸眉骨。
你念出上百个名字,为什么不留下自己的名字。
因为你的名字是天下最大的禁忌。
……
乾坤殿前,数百元婴修士神情肃穆,整装待发。
破晓时分,晨风卷雾,吹得他们衣袍猎猎。
虚云从殿内取出不见天日的镇山宝剑,捧在手中。
五位峰主紧随其后。
今日便是华微宗的大日子。
临近大殿门槛,他们忽然一齐停步,变了脸色。
“掌门真人……那里,那里写着一行字。”有人伸手指道,“好眼熟。”
短短一瞬,谁能在乾坤殿留字,而他们毫无所觉?
众峰主的熊熊怒火像被泼了一盆凉水,只剩白烟升腾。
他们不敢再向前,好像那行字是吃人恶鬼。
“难道是那个人?”虚云沉声问。
“……是。”
虚云道:“念!”
镇山宝剑破除一切障眼法,他手持此剑,看不到地上写了什么。
赵太极深吸一口气,低声念道:“一别两百年,不知你们最近可好。我知道大家都很想念我……”
虚云心道:“到底谁想念你,都想你死!”
“但我懒得见你们。”赵太极继续念。
字是用手指蘸酒水写的,旁边还有几点指印,歪斜扭曲,像稚童随手涂画:
“那小子好歹是我名义上的徒弟,你们这样杀他,我的面子过不去。我还没死的时候,他就不能死。”
虚云手持镇山剑,剧烈喘息,勇气忽生。
他扬手,一剑狠狠劈下!
“又有字了!”有人惊呼。
赵太极凑上前细看:“就知道你会出剑。不多说了,赶时间,有缘再聚——”
虚云忽而大喝:“快住口!”
与此同时,随字迹不断显现,赵太极已经下意识念出声:
“冼剑尘亲笔。”
他悚然惊醒,急忙举剑,以撑起一道保护屏。
太迟了。
“轰——”
殿内烛火熄灭。
云海翻涌,雷霆震怒!
一道惊雷狠狠劈下,轰入乾坤殿殿顶。
烛灭,砖裂,琉璃碎。
大殿倾塌。
剑气被“冼剑尘”三字激发,无视华微宗一切阵法防护,顷刻将整座乾坤殿夷为平地。
眨眼之间,逝水桥轰然断裂,云海破碎,五色鲤化作血水。
准备出征的修士们御剑奔逃,溃不成军。
一道道剑光歪歪斜斜,争先躲避空中纵横的剑气,不时从空中被打落。
乾坤殿前,乾坤颠倒。
冼剑尘留名时,顺手又留下一道剑气。
如果虚云不出那一剑,赵太极也不会念出他的名字。
名字上的剑气不会被激发,殿顶的雷霆也不会发作。
华微山上空被层层烟尘遮挡,一道剑影划过,便极不起眼。
“还是这么蠢。”剑上的人笑了笑,抛下一只空酒壶。
第127章 千王之王
酒壶落地的刹那, 剑影冲破华微山上空延绵数十里的尘埃云,飞出天西洲群山万壑,向遥远的死海飞去。
黑色大海波涛汹涌, 缓缓托起一轮金光喷薄的朝阳。
冼剑尘停了剑,坐在剑上晃着腿,吹微咸的海风、听滚滚不绝的涛声。
黑海生金日,可惜没人可跟他天涯共此时。
世上大部分修士不会来这种地方,来了也是找死。
其找死程度仅次于借他的名、仗他的势、装他的徒弟。
冼剑尘本来想给宋潜机一些教训,让他知道年轻人不能乱撒谎。
他做了两百多年的第一剑,没见过谁敢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
而且不骗地上凡人,不骗普通修士, 专骗华微宗这种大宗门, 以及书圣、棋鬼、琴仙这些一方强者。
骗得他们昏天黑地团团转,捶胸顿足声声叹。
宋潜机不该被称“千渠之王”。
他分明是“千王之王”。
然而等他真正看见“华微浮城”中的少年,面对铺天盖地的残魂不肯退让,固执地想用满身生机冲破死气,他忽然改主意了。
冼剑尘摸出新酒壶, 仰头喝了两口。视线尽头, 朝阳已经跃出黑色波浪,普照大海。
宋潜机就像这轮初升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