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还有人不长眼。
排名第二的赵霂起身,快步行至殿中,长揖及地行礼, 高声道:“弟子斗胆请圣人明鉴。”
“请圣人明鉴。”另一人起身, 正是书画试排名第三的卫湛阳。
乐声停了, 热酒冷了, 满殿死寂。
长明灯闪烁不定,灯花炸裂,噼啪作响。
这一辈年轻人, 胆子都很大啊, 黑店掌柜们心想。
纪辰激动之下,没发觉气氛微妙变化, 只顾拉着堂弟的手猛摇, 口中感谢之言发自肺腑,却被后者一把甩开。
这才回过神, 急忙站端正,行礼附和道:“请圣人明鉴。”
众人诧异地盯着纪辰, 心想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做魁首多风光, 只要做过魁首,谁还想做回废物?承认这种事, 对你有何好处?
书圣先不理会纪光, 只对赵霂, 卫湛阳道:“你二人觉得,书道造诣可胜过纪辰卷上的鸡蛋二字,对不对?”
他神情和蔼,像家中长辈。
“是。”赵霂咬牙道,“我辈符师钻研书道,自当奋勇争先,不甘人后!强就是强,弱就是弱。弟子在岩壁留书,笔意稍损,若写在纸面上,必然胜过‘鸡蛋帖’。纪辰欺瞒圣人,名不副实。”
“请再给弟子一次机会,与纪辰一较高下!”卫湛阳见状,急忙接话。
殿内起先觉得这二人莽撞的,此时倒觉得他们有些小聪明。
错过这次机会,再难见书圣一面,与其传承无缘,不如冒险一试。
成,一步登天。败,书圣为人师表最讲道理,不至于为难两个小辈。
赵霂一撩衣摆,下跪请愿。
卫湛阳和纪光紧随其后。
纪辰转头看看他们,傻愣愣跟风,竟也要跪。
“哦,原来你们是这样想的。”书圣淡淡道。他抬手,似要向前面玉案拍去。
华微掌门虚云真人一直紧盯他气息变化,察觉不妙,立刻起身。
恰逢青崖院长快步进殿:“圣人容禀。”
书圣暂且收回手:“说罢。”
虚云如释重负坐下。
他本来全权掌控这里,自从书圣、棋鬼、琴仙先后到来,局面已不再受他控制。
冼剑尘的剑气依然悬在殿顶外,直呼其名便劈下雷光,约等于天下最强四人齐聚华微宗。
这种感觉实在令人憋闷。尤其是在他突破化神不成,暗伤未痊愈的时候。
院长上前,本欲开口,思量后传音道:“紫云观传来消息,棋鬼今夜与一位年轻弟子对弈,已觅得心仪传人。请您明日辰时,前往摘星台一叙。”
书圣面色微微一变,宋潜机被发现了?
不可能。从未听说宋潜机会下棋,他没有报名棋试,更没有跟紫云观的人打过交道,他连见棋鬼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今年棋试,有一位小门派天才异军突起,名李二狗,被称为李次犬,约莫是他。
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必再费心思布疑阵。
纪辰这小子有阵法天赋,他本不想让棋鬼发现,但只要对方不与他争宋潜机——
明天带纪辰一起去,就算添头,白送他啦!
书圣欣喜地想,到底是老夫气运更好,更得天道眷顾。
众人都极好奇,不知院长说了什么,竟让书圣喜形于色。
只见书圣笑道:
“我辈符师奋勇争先,说得不错。你们心有不服,老夫很能理解。既然如此,明日辰时二刻,前来摘星台看点东西。华微宗内,任何修习书道的年轻人都可以来看,也不妨比试一番,谁若觉得自己能写得更好,老夫便收他为徒!”
他决定明天见过棋鬼后,拿出宋潜机写的“奸商养气符”,再当众宣布,他要将传承交给宋潜机。
如此方能扬眉吐气。
赵霂与卫湛阳被喜悦冲昏头脑,哪还顾得上傻子般的纪辰,齐声拜谢道:“多谢圣人!”
众人犹惊疑,不敢置信:
“原来书圣真要收徒了!”
“这消息传出去,得去多少人?”
“书圣请大家看什么,听着像早有准备。”
虚云面色阴沉。
摘星台地势极高,登高望远,可一览华微全貌,是地位的象征。
棋鬼要带弟子上去观棋试,他假作欢迎,解开禁制。
但明早所有人一拥而上,一群无名后辈也来,成何体统?
忍耐,忍字头上一把刀。虚云劝自己,登闻雅会终于要结束了。
等明天一过,华微宗还是他的华微宗。
众人心思各异。
纪光愣在一旁,恨恨地盯着纪辰。
却见纪辰喜滋滋起身,旁若无人的自斟自饮起来:
“好酒、好酒!”
举杯邀月,无人对饮,他忽然想到宋潜机。
不知宋兄此时身在何地,喝了他的果酒可还满意?
他收藏了许多好酒,下次见面,必请宋兄喝个痛快!
……
冷月孤寂,夜风吹来遥远的兽吼声和水声。
火把、灯笼、聚光符,将山林照得异常明亮,也照亮每张年轻的面容。
有人神色紧张,有人在微微颤抖,但没有人退后一步。
宋潜机向前一步,里外三层的阵势便动一步。
赵虞平进退两难。
他从不知道,一群修为低微的底层修士竟能如此团结,并因团结而拥有巨大威慑力。
抓几个小弟子示威,杀一儆百?只怕更惹众怒,立刻要打杀起来。
不如擒贼先擒王,只要擒下宋潜机,所有外门弟子投鼠忌器,哪个还敢妄动。
他向身后使了个眼色。
赵太极手下六位亲信随他同来,若无赵太极撑腰,他今夜也不敢来此。
“且慢!”一声娇叱如惊雷。
一道红影仿佛凭空显形,拦在他身前。
赵虞平吓了一跳,急忙退后两步。看清来人,脸色一变。
执事们和执法堂众人惶然,下意识收了法器。
来者竟是陈红烛。
徐看山小声笑道:“宋师兄,怎么样?多亏我反应快,先发传讯符通知了大小姐!”
丘大成:“嘿,宋师兄别听他的,这法子是我先想到的!下次先带我赌!”
宋潜机忍俊不禁。
陈红烛问道:“你想干什么?”
“缉拿造反弟子!”赵虞平理直气壮,“外门弟子夜闯摘星台,违反门规,却不思悔改。”
陈红烛看了他片刻,直看得他心中发毛,才开口道:
“你带人动手,杀的血流成河,其他门派若知晓,必谴责华微宗失道。你置华微宗声威于何处?让路吧,此事由我料理。”
赵虞平向她恭敬行礼,口中却道:“这是掌门真人的意思,还是大小姐您的意思?”
陈红烛扬手,高声喝道:“华微真令在此,见令如见掌门,还不速速退下!”
令牌金光灿然,熠熠生辉。
既可华微宗内自由来去,也可号令三堂。
宋潜机无语,又公器私用。
赵虞平犹不甘心,深深看了一眼宋潜机。
然今夜情势至此,无可奈何。
“是!”
他们如何来,便如何走。潮水般退去,不留痕迹。
众外门弟子长舒一口气,彼此对视,忽朗声大笑。
声震山林,鸟雀惊飞。
……
宋潜机被孟河泽搀扶着回到宋院。
“今夜好险,幸好有惊无险。”孟河泽笑道。
宋潜机摇头:“不险。”
“师兄说不险,那便不险。”孟河泽道,“师兄醉了,快休息吧!明日我再来为师兄煮面。”
宋潜机点头,忽对门外喊:“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