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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大亮。
  梦境之事想忘忘不掉,琴姬别别扭扭躲了昼景三天,三天的时间关在屋里为她的恩人绣好一方锦帕。
  这三天琴悦撑着没养好的腿早中晚都来送信,一天三封,送得半座秋水城的百姓都知道琴师不理睬家里人了。
  对此众人看法不一,有支持的,有批判的。
  天刚明,琴老娘带着儿子亲自堵在流烟馆的门前,得知他们来,琴姬正以挑剔的目光审视她为恩人绣的帕子,她凡事讲究完美,尤其在面对心上人的事更是如此。
  主子,要不要把他们
  赶走两字到了唇边,花红看了眼她气定神闲容色恍若愈冷艳娇媚的主子。
  琴姬将帕子贴身放好,最后那点娇媚也凝作冰霜:请他们进来。
  请、请进来?花红担心她吃亏,毕竟那对母子
  嗯?
  淡淡的听不出情绪的字眼,花红老老实实去请人。
  他们进来,你和小红退出去,不要让人擅自闯入。
  听她如此吩咐,柳绿低声应是,心里不是没有担忧,只是她都明白的事,主子不可能不懂。是以不再杞人忧天,乖乖听命行事。
  人生第一次踏足流烟馆寸土寸金的文雅地,琴老娘两眼瞪圆了都看不过来,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竹林野鹤,早知道琴姬住在这样的好地儿,她也早该搬进来!
  琴姬是她女儿,最近又和有权有势地位高超的家主来往过密,她借着亲娘的名分住进流烟馆也不是不可能。
  她面上带笑,想着见了女儿该说的话,不再巴望周遭的好山好水,文雅贵气。
  娘,妹妹住的地方真好。琴悦羡慕嫉妒,和他娘打商量:娘,既然妹妹这么有钱,咱们多要些银子再置办一处房屋罢,清水胡同的房子旧了,再说,也配不上咱们的身份了。以后妹妹还是在咱家出嫁为好,在流烟馆出嫁,总归不是事。
  他说得合情合理,琴老娘心疼儿子,想这么多年当妹妹的住在这么好的地方,为人兄长的却住在狭窄逼仄的清水胡同,不由心里起了异样。
  以前她觉得清水胡同是他们再好不过的家,现在嘛,可见琴姬是防备他们的!要不然为何不早早把他们接来一起享清福!
  人心不足蛇吞象,一路上母子俩心思转了十八个弯,是以踏进雅致清幽宽敞明净的白狸院,这份嫉妒和埋怨上升到顶峰。
  花红柳绿躬身退下。
  门关上,没外人搅扰琴家母女放了一百二十个心。见了女儿,琴老娘劈头盖脸地骂过来:好你个没良心的!你哥哥接连几次送信你都不露面,还纵容一群野狗咬人
  一声嗤笑。少女眉峰一凛,清清寒寒地坐在那,气场之强,不怒自威。愣是惊得妇人没了言语,脑袋卡壳忘记要说什么。
  十八年前琴老娘从谢温颜怀里偷走孩子,那长相她看得一清二楚,说声绝色都不为过。
  刚生产没几天,身子严重亏损,半夜里发起高烧,烧得人事不知,纵是如此都不忘搂紧襁褓里的女儿。
  她是见了谢温颜的脸才决定偷走她的孩子。
  年轻时候的琴老娘已经有了三岁大的儿子,一心想要个女儿,打着以后拿女儿的聘礼贴补儿子的主意。
  谢温颜是她见过最美的女子,气质冷冽高贵,在病中那种不容亵.慢的气质都能压得人死死的。
  身为她的亲骨肉,琴姬有过之而无不及。
  轻描淡写瞥来的一眼险些让她误以为见到记忆里的贵妇。
  她神情恍惚,琴姬一双眼目洞若观火,又是心细如发的谨慎性,聪明、锋芒毕露,把玩着手上镶嵌红宝石的匕首,若有所思。
  一语惊得琴老娘浑身冒寒气:透过我,你在看谁?
  没有迂回的问询,琴老娘吞咽口水:你、你在乱说什么!
  慌乱了片刻她迅速找回为娘的声势,奈何这声势开头就被狠狠砍去一半,再怎么强撑都逃不过色厉内荏。
  琴悦看不过眼,暗恼他娘为何在关键时候不中用,颐指气使:妹妹!你怎么和娘说话呢?
  这有你说话的份?削铁如泥的匕首出鞘,少女眼睛不眨地削下一块桌角。
  她手持利刃,琴悦不敢和她对上,认怂地倒退一步,退到他娘身后。
  琴姬!你发的哪门子疯!你敢和你哥动刀子试试!妇人大吼大叫,琴姬低笑:我真的可以试试吗?
  一股莫大的凉意和恐慌爬上琴悦脊背,他赶忙拉扯妇人衣袖:娘,娘,说正事。
  琴老娘慢半拍地想起今日来此要解决的事,一:要银子,二:住进流烟馆。
  她刚说完,琴姬神色冰冷,对他们的无耻丝毫没感到惊讶,幽幽启唇:绝无可能。
  不是不可能,是绝无可能。没半点退路和转圜的余地。
  琴老娘还以为耳朵出问题了,看向儿子,却见儿子也一脸震惊,她怒从中来:你说什么?!
  嗓门之大,震得屋子都有了余音。琴姬站起身,手指不停把玩能要人命的匕首,刀尖亮着寒芒,她眼里同样亮着寒芒,似是静下心来思索此事如何处理。
  她肯动脑子想如何善后,琴老娘松了口气,住不住进流烟馆不是重中之重,先给够了银子再说!
  他们多年来靠着少女养活早就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突然没了银子敞开了供着他们挥霍,比要了命还难受。更别说悦儿的腿还没找大夫治,耽误了怎生是好?
  她心里盼着琴姬服软,也委实怵了她的不近人情。
  就在她以为琴姬会低下头来掏银子的时候,琴姬唇角轻扬:你要什么,方才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妇人气得一个仰倒,破口大骂:银子!你是聋了不成!
  没谁喜欢挨骂,这段日子以来心里的疑问渐渐有了答案后,琴姬对这对母子早没了以往的耐性,她突然翻脸:我劝你们好好想想,该用怎样的态度和我说话!
  我是你娘!我想用什么态度就什么态度!拿银子来!你敢不赡养老娘,看我去官府告你!
  那就去告啊。琴姬知道对这种人不能讲道理,十八年了,她也早没道理可和他们讲了。别管是不是亲娘,她都做到了仁至义尽。
  这糟心事她舍不得要恩人为她料理,她的事,她自己来办!
  琴姬念头通达,随手一甩匕首插.在茶桌,寒光凛凛,入木三分,她讥笑:别忘了这些年是谁在养活你们!没了我,你们活得了吗?
  琴悦一个月上青楼要花九百两,读书花三百两,日常请客吃饭五百两。你呢?你脸上涂抹的胭脂一盒八十两,里面穿的云水绸价值百金
  她如数家珍的将母子俩隐私都说得一清二楚,琴悦吃惊地看着他娘,惊得就差扒开他娘衣服看看里面穿的是不是云水绸!
  可恶!他都舍不得穿云水绸!
  琴老娘同样震惊儿子寻花问柳,在书院结交的全是一群狐朋狗友!
  母子俩面面相觑,场面可谓滑稽。
  毁了我的名声,我没银子吃饭,第一个死的绝对不是我,是你们。这些年来,除了和我讨银子,你们还会做什么?
  你!你威胁我们?
  琴姬心生厌烦:你说是,那就姑且是罢。
  过惯逍遥快活的日子,再回到自力更生一贫如洗的窘境,会是什么样子琴家母子比谁都清楚,以前能受的苦放到现在来尝,绝对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说句不客气的,你们连八岁的我都不如,拿什么和我斗?不是你们在拿捏我,是我在拿捏你们,听懂了吗?
  你你
  琴老娘白眼刚要往上翻,琴姬将匕首拔.起:你敢晕在这,这辈子就别想醒来。
  琴老娘一拍大腿瘫坐在地上:作孽啊!
  她在这鬼哭狼嚎,琴姬只当听不见,门关着,小红小绿守在外面,无人搅扰,没有听风就是雨的看客,演戏给谁看?
  心里满了嘲讽,她大抵真的不是妇人的骨肉罢。拧断她的脑袋她都不会相信亲娘蠢成如此。
  她眸光冷冽,不理会妇人,反看着不知在算计何事的琴悦:我记得五岁那年你和我说过,我生来有过一把长命锁,纯金的,在哪?
  琴悦来不及回答,琴老娘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什么长命锁!你哪有那东西!那是你哥胡说的!
  真的没有吗?若有,你拿出来,我给你大把的银子。
  没有!穷苦人家出身,哪来的什么纯金的长命锁,你哥说什么你也信!
  琴悦,我再问你一句,在哪?给我看一眼,我给你三千两。她指间夹着银票,琴老娘就要去抢,被匕首寒芒抵在喉咙:想死你就上前一步!
  忍了十八年终于要收场,骨子里的狠劲一朝炸开,犹如寒芒破碎,带着如刀锐利的尖,一个不慎就要见血。
  琴老娘骇得不敢动,琴悦此时才想起十三年前他确实说漏了嘴。
  琴姬自幼脖颈戴着长命锁,长命锁很值钱,被娘老早收起来,若不是他说错话琴姬根本不知还有锁的事。
  三千两的诱.惑摆在面前,该是琴姬终于对她的身世起了疑心。
  琴悦咬死了不承认锁的事,对三千两视若无睹,和三千两比起来,有个日后能做世家主母的妹妹才是通往富贵权势的康庄大道。
  一番试探,琴姬得到了她想要的。
  小绿,送客。
  柳绿进门来:两位,请罢。出了这道门你们应该知道说什么,主子毁了名声,大家谁也别想好过。
  横的怕不要命的。琴姬豁出命去都有人为她兜底,她有一个好情人,琴家母子可没有。
  即便没有家主,柳绿也相信主子能立于不败之地。
  琴老娘骂骂咧咧出门,出了这道门,和琴悦半个字都不敢多说。今日要不到钱,那就明日来,来得次数多了,即便他们不说,也会有好管闲事的百姓为他们声张正义。
  没银子日子过不下去,琴悦动了前往崔家打秋风的心,恰好妇人也急着回去毁尸灭迹。
  琴姬已经怀疑自己的身世了,或许这怀疑很多年前就埋在心中,一直隐忍不发,到此时才显露峥嵘。
  思及今日少女面对他们的冷淡态度,琴老娘越想越不安。
  不能让琴姬知道她的真实身世,元家的人此时便在秋水,到时身份揭开,她难逃一死!
  长命锁不能留!
  琴家母子前脚出了白狸院,琴姬眉目微倦,花红沏好茶送到她手上,宽慰道:主子莫气。
  我像是在生气么?
  还真不像
  花红嘿嘿笑:主子深谋远虑,实在是高。
  有什么高的?琴姬失笑:但凡有一丝希望,她何必要用十年之久养废她名义上的娘和兄长?
  她轻叹:去罢,跟上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舟舟:我看脑子辨亲娘。
  谢温颜:我看脸认亲闺女。
  捉虫!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家人爱人
  且说琴老娘回家拿了长命锁鬼鬼祟祟出门, 来到秋水城规模最大的首饰铺子。她是这里的老主顾,掌柜的见她进门, 立时笑脸逢迎:琴家婶子,需要什么和我说。
  琴老娘这回来不为买首饰,而是打着以长命锁换金子的打算。掌柜的也是个人精,当即请她进入里间详谈。
  不止琴老娘一人,其他人有需要也会跑来铺子销.赃。
  来历不明的金银首饰重新熔了做新,收这样的东西虽说存在风险,可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再好的东西一旦成为赃物, 主顾急着出手根本不敢要大价。
  基于这心思他没吱声,安静看着琴老娘从衣袖掏出金光闪闪的长命锁。
  他啧了一声:好东西!做工精妙,熔了实在可惜。
  两人磨了好一顿嘴皮子, 琴老娘再怎么舍不得这私藏十八年的长命锁, 事出紧急, 也只能认了。
  拿着到手面值五百两的银票, 她再三嘱咐:一定要熔了,不能被人看到。
  掌柜经手的东西多了,知道这行的规矩,点头, 笑容满面地送她出门。
  琴老娘捂好银票匆匆离开。
  这几天她总觉得不安, 仿佛一举一动都在人窥视下。长命锁早点脱手也好, 留着终究是个祸害。
  她前脚走,花红在暗地里瞧着,不等她进门找掌柜问清楚,发现还有一伙人在监视琴老娘行踪。
  等了不到半刻钟,之前进门的人急慌慌离开,花红再去时, 长命锁早不在掌柜手上了。
  你说什么?被买走了?
  琴姬今日一番试探逼得琴老娘为了生计不得不卖掉长命锁,费了接连的功夫和这对母子掰扯,没得到想要的,她沉了眉。